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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苍原冰雪,茫茫无边。

      章麓坐在汗血马的马背上,被章启圈在怀里。殷红的上衫已经半干,只衣摆还有些许潮湿,紧紧贴在马腹上,一滴一滴的红色水滴沿途落下,宛若汗血马留下的汗水一般。

      “吁——”一道陌生的声音由远至近,引起了章麓的警觉。

      原本半合着眼皮的章麓就像受惊了的猫,猛然弓起自己娇小的身躯,骤然睁开的双眼用尖利的视线直直刺向来人,随时准备探出自己尖锐的利爪与獠牙。

      “这什么眼神?太可怕了吧。”

      “在万马坑里被埋了一天一夜,还这么小,怕是已经疯了。”

      “所以说,在边关有什么好,不止女儿赔进去,儿子也没了。”

      “就是说啊,得像个办法调回去才是,哪怕不是长安,江南也好啊。”

      “嘿,你昨夜是不是宿在小青娘那儿了?听说这.雏.儿.的头一.夜.你用十两黄金拔得头筹,恭喜啊。”

      “嗨,承让承让。”

      听到身边的人小声嘀咕着,内容越发放肆,十七岁的李鹤霖对这腐朽王朝的厌恶再次加深。

      他偏过头看向被章启环抱在怀中的小姑娘,对方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全都是血,嘴唇白若霜雪,但一双眼眸却亮得惊人,那股子警惕与狠厉,与他刚救下的一匹幼狼很像。

      章启抓着马缰的手攥紧起来,喉头的腥甜夹杂着愤怒。他拢紧怀中的妹妹,尽量将她遮挡在墨黑色的大氅下。

      章启微昂着下巴,克制着.杀.人.的.冲.动.看向来人:“崔都督今日倒是清闲。”

      崔环摸了摸鼻子,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主要昨夜饮酒,确实没瞧见烽火台的烽火点燃了,这是我的失误,实在抱歉,抱歉。”嘴上的歉意单薄,心里的得意更甚。

      这句话就像一根尖刺,狠狠扎破了章麓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既然觉得抱歉,就去死啊!六十万百姓给你陪葬,也挺风光的不是吗?”烈焰般的脖颈与面色,燃烧着不可抑制地怒火,她死死瞪视着眼前的.侮.辱.者,利爪突破理智的束缚,雷霆般突至崔环近前。

      前世就是因为他,三哥战死在辽东关尸骨无存!

      兄长被回纥人吊在树上削成人彘!

      李鹤霖的生母邓州伯夫人死在明德殿,李鹤霖最后也死在了这群人的阴谋诡计之下!

      而自己,也在秋夜冷风中,死在了雍夫人的刀下。

      “袅袅!”章启喉头发紧,逼迫自己不流出泪来,双臂紧紧将拼命挣扎的章麓箍在怀里,捂着她泪水奔腾的双眼。

      “嘿,你这小姑娘……”崔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打断。

      “本就是你的错,北宁关有此大难,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会回禀父亲,让他将你调走。”

      骑马立在崔环身旁的李鹤霖突然出声,看向崔环的目光透着一股危险气息:“省得再坑害了几十万百姓的性命。”

      被自己的晚辈如此下脸面,崔环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三郎君,这里还容不得你一个小辈插嘴。”

      然而李鹤霖根本不理他,驱马朝章麓而去。

      临到近前,他那一贯不动声色的面容上,难得带了抹绯红。

      他从马侧的牛皮袋里,将一直扒拉着袋口朝外往瞧的小.银.狼拎了出来,递给了章麓。

      “送给你。”李鹤霖极力表现的镇定自若,但他线条分明的脸上,还是带着一丝僵硬。

      章麓盯着他,就像在盯一个非人的事物一般,警惕的呼吸都变得沉重。

      见状,李鹤霖不由得挠了挠头,他思索了半晌才试探的解释道:“我娘说,人总要有一个理由才能活下去。新生代表希望,这小.银.狼.是我经过嵩山时救下的,养了一个月,算是送给你的祝福吧。活下去,总有一天,你能报仇雪恨。”

      直到听见他说‘活下去’三个字,章麓警惕的面容才终于出现裂痕,露出一丝怔愣。

      在这一刻,李鹤霖与前世的身影完整重合。

      茫茫冰原上的风又开始哀吟,裹挟着几十万冤魂的愤怒咆哮,将章麓心中的悲与怒彻底席卷。
      她的发丝在风中摇摆着,但她的心异常坚定。

      在李鹤霖以为得不到回应,有些失望地想要收回手时,一股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抬头望去,看见章麓接过那匹.银.狼.幼.崽,牢牢的护在怀中。

      “谢谢。”沙哑的声音穿过李鹤霖的耳膜,他发现眼前狼狈的小姑娘,正温柔的看着怀中的幼狼,就像一朵于悬崖峭壁上生长的花,坚毅且温柔。

      朝露在阳光下蒸腾,冰雪开始融化,李鹤霖第一次发现,自己想要将一个人烙印在心上。

      “三哥,我们回去吧。”章麓仰起头,迎着新生的太阳,瞳孔中倒映着烈焰的光辉,烧尽心中一切迷惘。

      “好,我们回家。”章启不再理会崔环,纵马领着军队与李鹤霖错身而过。

      崔环目送着他们离开,原本谄媚的笑容变得阴狠。

      他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暗骂道:“什么玩意儿,自家人叛逃还有脸在我这儿抖威风,哼,早晚弄死你们。”

      “三爷爷,你虽然比我祖母小十六岁,但多少也吃了四十六年的盐,该懂点事儿了。”

      李鹤霖纵马行至他的身侧,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我劝你别轻举妄动,若是没有他们,北方防线溃破,我爹十年内都甭想登上帝位,你当国舅的梦想恐怕就要彻底破灭了。”

      崔环不屑地瞥了一眼李鹤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那小姑娘可不是你能肖想的,纵是你们有婚约又如何?你见章启理你吗?那小姑娘认识你吗?小兔崽子可悠着点,等大侄子攻进长安。太子之位也好,虞庆十六州的兵权也罢,都是崔家人的,你一点儿都别惦记。”

      *

      章启带着章麓回到了北宁关内的五原郡。

      因为回纥人铁蹄的践踏,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断木焦炭,破碎的内脏伴着碎骨散落一地。就像屋檐上的残破瓦片,冬日的冷风稍烈一分,就会令它们惊恐得簌簌作响。

      哒哒的马蹄顺着大街一路穿行,途中遇到过几个幸存的百姓,他们神色麻木地望着他们,宛若行尸走肉。

      章麓抱着幼狼的手臂不断收紧,再收紧,就像一只无助的小兽,在充满危机的环境中,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自欺欺人的躲避一切风险。

      章启察觉到她的颤抖,垂下眼眸,用大氅将她笼罩,替他隔绝一切令她不安的源泉。

      他们穿过坊市,穿过曾经繁华的街道,一路向南,直到看见一座古旧的宅院方才停下。

      而宅院门口的几丛修竹,正随着风婆娑作响。

      “到了。”章启掀开大氅,“我抓到一个叛徒,你要不要亲自审问他?”

      “要!”章麓猛得从章启怀中支起身体,言语剖决如流,“他在哪儿?”

      上一世,她因为害怕选择逃避,在长安自怨自艾,用虚假的繁华富贵麻痹自己的心。

      这一世,她一定要搞清楚缘由,为了家人,也为了自己。

      “就在这儿。”章启抬头看着章云锋曾经居住过的府邸,低声道,“我就在外面等你,需要帮忙就叫我。”

      说罢,他率先下马,然后将章麓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甫一落地,章麓才抬头看向这座兄长曾居住过的地方,踏着杂草夹道的青砖路疾步前行。潮湿的砖缝处滋生许多青苔,东苑角落栽种着两株遮天蔽日的古树,此刻正随着风不住的摇晃着,似在欢迎章麓的到来。

      而树下白雪皑皑,萧瑟无比。

      按照章启的指引,章麓一路来到东苑的东厢房,看到了一间窗户被黑幕蒙得严严实实的屋子。
      她推开门,里面传来一阵阵腐败的气息。

      “你们都出去。”章启对着看管犯人的几个亲卫说到。

      “是。”

      章麓缓慢的靠近被蒙着眼,绑在刑架上的熟人,不可置信的问道:“赵知舟?”

      那人顿了顿,疑惑的反问:“六姑娘?”

      “真的是你……”章麓险些站不住,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心脏如针扎般刺痛,一种前所未有的麻痹感瞬间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赵知舟与赵晚舟两兄弟是章云锋最信任的人,他们自幼失去父母,在章氏的慈佑堂长大,后来被章云锋点入五原郡做了守备将军,替自己镇守后方,成为自己的剑盾。

      可谁承想有一天,剑盾变利矛,狠狠的扎在了章云锋的心脏上。

      章麓的手握紧成拳,艰难的行至赵知舟身前。

      她声音干哑艰涩:“有人通风报信,令我兄长兵败于古马坑,北宁关至五原郡随即沦陷,三万军士被活埋,六十万百姓被屠杀!你……为什么还活着?作为守备军将领,为什么你大难不死!为什么被吊在树上削成人彘的不是你!”

      这一声声质问痛击着赵知舟的心,他的眼神变得涣散,蠕动着嘴唇却出不出半个音节。

      章麓的拳头一下下的落在他的身上,发泄着心中的痛苦。

      前世不明白的种种,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崔家真的是好算计!

      先杀章云峰,再杀章启,无人继承的兵权和世子之位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朝中无人熟知西突厥和回纥人的战法,但她熟。

      于是,她成为了他们手中的棋子。

      狡兔死,走狗烹。

      直至最后,一把大火,一个叛国的罪名。

      万劫不复。

      过了好半晌,晴朗的天空开始飘下细碎的小雪花,章麓才终于将理智勉强拉扯回来。

      她一把拽起赵知舟的头发,强迫他弯折脖颈高仰着头,眼神阴鸷:“你和祁中岳是一伙的,你们早就私通了回纥和吐谷浑,将北宁关拱手让给回纥,再利用从回纥人手中换得的六十万百姓的卖命钱,去投奔吐谷浑!你们里应外合打开了北宁关的大门,所以回纥人没有杀你,对不对?”

      赵知舟被关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嘴唇早已干出裂口。

      他强迫自己头脑清醒,一字一句的辨别着章麓话中的意思,喉头不断地滚动着,却无法润泽已经干涩无比的声音:“不是……我没有叛变……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到现在你还在否认!”章麓的声音就像无形的尖锥,一下一下的扎刺着赵知舟。
      她一把扯开赵知舟眼上的黑布,钳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赵知舟,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到我身上的血了吗?这是我兄长的血,我嫂嫂的血,还有双菊、冯兰、锋云骑三万将士的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叛变!”

      “没有……”赵知舟的脑袋昏沉,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根细线牵引的风筝,不住地在空中摇晃,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我没有叛变……我只是……帮崔环运了些东西……”

      章麓眸光闪动,听到崔环的名字,她变得呼吸急促,抓着赵知舟头发的手都在发抖:“你再说一遍,你帮谁运东西?运的什么?”

      “崔环……我只要从上郡和五原郡的交界处……运到五原郡北的北宁关……祁中岳就会接手下一段路程……我不知道运到哪里……但我知道……里面是盐,是粮食……还有铁……”
      说到最后,赵知舟觉得身体有些冷,就像是有人在他身后开了扇小窗,冬日的寒风呼呼的刮着他伤痕累累的脊背,任由风雪扑打。

      他混沌的脑袋,在这场寒风里,再次回到了崔环将货物交给他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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