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6、第 116 章 ...
-
雨陶郡主有条不紊的收拾行装,宛若一个准备出游的大家闺秀。
收到传讯的章启以雷霆之势入城,飞快的集结在了郡主府外,将整个郡主府团团围住。
章麓纵马而来,与章启在郡主府门前撞了个正着,她没有停留,只说了一个字:“抓!”
“这里是郡主府!你们在干什么!”
麓风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冲着管家就是一通狼嚎,吓得对方直接翻白眼,屎尿渗透了□□,才满意的回头去追主人。
“钦差办案!反抗者格杀勿论!”
章启带来的辽西军鱼贯而入,将整个院子团团包围,与李啸音的百名死士成对峙之势。
“新安郡主好大威风,无根无由也敢擅闯郡主府?”李啸音站在前厅前的九级台阶上,睥睨着身着蓝白布甲的众人:“说起来,我还见过你,在你刚出生的时候。”
“李啸音,你不必在这里编造故事,你与我同岁,怎会见过年轻时的娘亲?”章麓冷笑道。
“我当然见过,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娘。”李啸音的纤纤玉指抬起,轻轻勾了勾自己发丝。
章麓不欲与她多做掰扯,打量了一番李啸音,道:“你是长得像她还是带了人皮面具?”
李啸音眉峰微挑:“你发现了?看来,她已经死了。”她摸着自己的脸,笑着道:“这张脸当然不是我自己的了。”
她打开侍女手中的灯笼,捻了些炙热的蜡油,重重抹在了耳后,原本服帖的面皮翘起了一个边角,在她缓慢的撕扯下四分五裂。
看着与前朝大业帝五分想像的面容,一个荒谬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是……”
“淮南王杨素乾!”
“你是女人?”
章启和章麓同时出声。
杨素乾垂下眼眸,笑看着一身骑装的章麓:“对,我是个女子。就因为我是女子,父皇宁愿立杨昌那个蠢货也不愿让我来当太子!杨昌在战场上死于你师父的刀下,我本以为父皇该看看我了。可父皇宁愿从宗族过继都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凭什么!我比杨昌读过的书都多,练武场上杨昌一次都没赢过我!我六韬三略熟记于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人文天象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凭什么不能登上至尊之位!就因为我是女子吗!”
她仰望着漆黑的天空,突然笑了起来:“我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嫡长公主,亲弟弟杨昌不如我,下面那些庶子庶女又有哪个敌得过我?我凭什么不能当女皇!每一次的权利争斗都将我排除在外,想拉拢我又看不起我!就因为我不是个男人!可若是我当了女皇,定然兴国安邦,置万民于福祉,而不像现在四处战火,民不聊生!”
章麓摇头:“但你现在做的事,哪样令百姓幸福了?”
“难道莱青郡的百姓不幸福吗?你看看他们,是我给予了他们生的希望,是我带给了他们好的大夫、充足的药,是我令他们能吃到皇帝才能吃到的水果蔬菜,是我让他们能将送不出登州的海货远销大疆南北,是我让他们见到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财富!他们哪里不幸福?还有淮南道的八州百姓,你可以去瞧瞧,这天下就没有比那里更富足的地方!”
“可你口中的富足是拿其他各州百姓的命和苦还来的!难道他们的命就比你治下的百姓轻贱吗?更何况,真的是所有人都富足吗?真正过上好日子,还不是世家宗族的子弟。真正穷苦的老百姓,真正的寒门出身,哪个过上了你口中的快活日子?”
“谁让其他州不在淮南道呢?”杨素乾冷笑:“况且,上品无寒门,下品无贵族。投胎投不好,活该被人踩在脚下。”
章麓:“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杨素乾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呵呵呵的笑了起来:“这种高洁之言谁都会说,可扪心自问,你信过吗?你也好,李鹤霖也好,包括被你父母收养的章启,你们生来就是侯爵之子!拥有与生俱来的权利与财富。你们高高在上,指挥着千军万马,但又有多少人因你们枉死,你们真的想过吗?章麓,当你拿着钦差令牌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悉数我的罪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当年北宁关因你枉死的六十万百姓!如果你没有轻信张贺成,你的兄长、六万锋云骑、六十万北宁关百姓就能活!你的双菊、秋菱、付雪、绵香她们现在都已经结婚生子,过上富足的生活。你才是应该为北宁关几十万亡魂付出代价的那个人!”
“诡辩!”身旁的章启提枪就要上前,被章麓一把拦下。
章麓直视着杨素乾的双眼,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心生厌恶:“你在等谁?康王还是西洲侯?你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好给康王活着西洲侯借口了结了我。”
杨素乾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忽而笑的非常愉悦:“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怪不得能在五年内将大同商号经营到现在这种规模。”
“你认识我?”章麓问道。
“没错,当年张贺成能那么精准的找到你,还是因为我呢。”
“怪不得。”章麓呢喃道。
“其实那一次,就足以让章氏灭族,可惜神花长公主不肯将白鹰交给我。不过没关系,赵晚舟对大梁有刻骨的仇恨,这一点足以为我所用。”
章麓还待再问,门外一阵细微的马蹄声响起,康王的府兵要到了。
杨素乾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他们,扬声道:“章麓,你确实聪明,可惜只聪明了一半,现在我让你做个明白鬼。你知道张锦的弟媳是哪里人吗?”
“你想说什么?”章麓握紧刀柄,神色警惕。
“连张锦自己都不知道,他弟弟娶了一个吐谷浑公主,甚至可以说,整个青州张氏,除了张锦,所有人娶得都是吐谷浑人,不论嫡庶。他们帮我做人口生意,把汉人卖去吐谷浑,再把吐谷浑活不下去的贱民签成死奴卖到这里,神花不肯给我白鹰,我便自己教养白鹰。”
章麓眉心一跳,便听到:“你猜,我教养出的这些白鹰,去了哪儿?”
不待章麓反应过来,一支五人的墨云骑,从陆家军中冲出。
他们伤痕累累,为首之人趴在马背上已然奄奄一息:“郡主,莱青兵变,烧了所有城郊山头的死奴营!王爷欲救被苏用拦下了……他……”
“不单单是武定县的死奴营。”杨素乾打断他的话,如死神一般宣告着死亡:“是青、莱、登三州所有的死奴营!我想想有多少,大约四五十个吧。”
李谨焕刚到,便听到了这句话,心神俱震。
章麓不可置信的看着杨素乾,声音颤抖:“你怎么敢?那可是上万条人命!”
“本王为何不敢?本王本就是皇女,天下百姓合该遵照本王的意志行事!合该为本王肝脑涂地!奉献一生!章麓,今日本王就要将你的命留下,再将你的头颅丢给虞庆侯,让他知道知道当年拒绝与本王联合,反而与李氏小儿合作的下场!”
刀刃的寒光映在章麓的脸上,照出她锋利的杀意:“你留不住我。”
杨素乾眼神轻蔑:“那就试试看。”
*
半日前,武定县。
肖敏被捆绑在囚车中,忍受着秋风瑟瑟,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李鹤霖的表情,为他指路。
“这座山头上的几乎都是德州送过来的,德州遥远,还要跨越济水河,路上就要死去大半,所以每个月也就一两百分能活着来到这儿,大多都是青壮年,老弱妇孺几乎全死在了路上,就让他们负责开荒耕地。”肖敏指着这片山林道:“朝南着片山坡都是他们开垦出来的梯田,种的粮食收割后留下一成,其余的都送去了淮南其他州府,河南道反而要的不多。”
“一成?那岂不是要饿死?”楼松气的简直想要再打肖敏一顿。
肖敏下意识护住头,却不小心碰到了砍断的手臂,疼得直抽抽。他缩在囚车角落,哭喊道:“没办法啊,登州本来就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大半部分土地都给了莱青守捉和河南道节度使的人,周围都是起伏的丘陵,种地本就困难,每年又要缴给吐谷浑十万旦粮食,这九成收成也就七万旦不到,剩余的都是用苏家偷偷截流下来的入港税补足的。”
“你还有脸哭!”楼松用剑鞘狠狠敲击了两下囚车,把肖敏吓得不轻。
李鹤霖望了望山头,纵马踏上山路:“加快速度,日目前安置好所有人。”
肖敏掰着指头算了算:“这半日已经清缴完武定县所有的山头了,就剩这一个,倒是与吕洲交界的巴尔县还剩三个,祝南县就一个,相信周将军一定能全部安置好!”说完,他讨好的笑了笑。
李鹤霖没搭理他,再次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然而,当他走到半山腰处,再次抬头向山巅遥望时,突然发现山顶上冒出了一点红光,他定睛仔细瞧了瞧,而后惊到:“全速前进!”
山头上,苏用纵马行至马车边,问道:“张寒,你当真要烧了此地?这方圆十里皆是连绵群山,长满了参天大树,这要是点着了可是至少会烧光十几里地,甚至会烧到武定县城里去。要我说,干脆像巴尔县那几个山头一样,直接杀掉丢入断崖不就好了。”
张寒坐在马车里,声音幽幽:“李鹤霖已经查到了土匪寨上,武定县其余几个死奴营都被他破了。如今只剩下这一处,哪里还有时间让你杀人抛尸?杀了他们之后,直接放火烧山最保险。这可是主子的命令,你敢不听?”
苏用摸了摸后勃颈,纵马奔进寨子,嘴里还嘀咕着:“要不是仗着有淮南王撑腰,谁他娘的愿意跟你来干这些缺德事,哼,死瘸子。”
张寒就坐在马车里,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哀嚎,他闭上眼睛,终究不敢将车帘掀开。
“主子,有人从寨子里逃出来了。”死士头目低声说到。
“杀。”张寒的声音暗哑,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按住自己的心脏,那里跳动的速度极快,他急促的呼吸着,“就差这最后一步,只剩这最后一步!”
哀嚎、嘶鸣、啸叫,一切的一切都在重复上演,他必须这么做,他只能这么做!要把李鹤霖逼上绝路,才能再次扭转乾坤!
有死奴躲过追兵和大火,刚刚逃出营寨,看见路边的马车时,以为生路将近,却被神出鬼没的死士割开喉咙。后面逃来的同伴见状顿时四散而逃,有的奔入山林,有的跑往官道,有的跳入山涧。但无一例外,都被四散寻找漏网之鱼的死士残杀。
火光迅速蔓延,沿着山脊线一路向四面八方而去。死士头目见状,驾起马车往官道而去,却在下山途中与李鹤霖的墨云骑撞了个正着。
李鹤霖的眸光被火焰吞噬,怒火自胸腔而起迅速燃烧至四肢百骸,他翻身从马背上跃起,剑风直指马车内的人!
当啷一声,火花在双刺和剑锋间崩开,巨大的冲力将李鹤霖和刺客头目双双弹开,落在的地上时还后退了数步方站稳。
死士头目垂眸瞧了一眼崩开的虎口,心中惊讶,好强的力道。
李鹤霖甩手,将手上的血珠弹飞,提剑再次俯冲而至。死士头目再次上前,短兵相接!楼松的重骑和死士瞬间交织在了一起,其余墨云骑飞快朝火光的中心冲去。
“阿勒阐!杀了他!”张寒的声音自马车内而出:“王爷既然来了,就不必再回去了!烧成这江山的养料,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
阿勒阐的手法极为阴毒狠辣,其中不少招式有着死士的影子,令李鹤霖不禁蹙眉。
李鹤霖虽力量霸道,但阿勒阐更为灵巧,几十招过去,两人身上均覆上不同程度的伤。
不过,李鹤霖已经完全摸清了阿勒阐的路数,在对方再次挥动双刺飞身而来的时候,一个后仰躲过左刺,单手持刀挡住右刺后绕其手肘一圈深深刺入了对方的腹部。
血液喷溅在李鹤霖的衣袍上,将衣带上的金莲宝相纹染成了深红色,宛若一朵朵地府的彼岸花。
“阿勒阐!”张寒的惊呼被淹没在一声声轰隆巨响之中,火焰在山风的助力下愈演愈烈,营寨外的望楼不断坍塌,树木在滚滚浓烟中一一倾覆。
“王爷!火烧的太快了,我们得撤了!”一脸黑灰的楼松领着骑兵从营寨方向而至,他们的马背上都驮着人,有大人有小孩,没人身上都有不同的烧伤。
“把他绑了,我们下山!”
“是!”
轰隆隆的巨响令整个山谷都在颤动,似是大地女神在哀鸣。热浪席卷了一层又一层,直至众人奔至山脚,都还能感受到了身后滚烫的热度。
“王爷怎么会出现在山匪贼窝里?”苏用领着兵马站在山脚下,身上的布甲也有着被火星潦倒的痕迹。
李鹤霖抬头看他,目光阴森:“苏用。”
“没想到殿下还记得本将,真是莫大荣幸啊。”他偏头看向被楼松捆成粽子,置于马背上的张寒,道:“不知殿下为何要绑了军中谋士?他虽是白身,却是本将军亲召的谋士,这莱青平日里事物繁多,今日也是多亏了张先生,这山上的匪寇才得意全部诛灭。”
“谋士?”李鹤霖盯着胡福来的脸,目光宛若修罗:“剿匪?”
轰隆,巨大的闪电从天空中劈来,乌云压顶的黑暗骤然被点亮。
苏用被这道惊雷吓了一跳,□□的马匹也不安的躁动了起来。
趴在马背上的张寒突然爆喝:“杀了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回长安!”
“你他奶奶的嚎个屁!”楼松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上。
苏用的眼珠转了转,谄媚笑到:“王爷,这张大人估计是被您的墨云骑给吓到了,才在这里胡言乱语。”
风呼啸着穿过两阵之间,一个小兵骑马奔来,附耳跟苏用说了什么,后者眯了眯眼,看向李鹤霖:“王爷,有人冒充您的墨云骑勾结巴尔县的山匪,已经被本将军的人全数剿灭,哎,这年头山匪们太狡猾了,谁厉害借谁的势,搞得我们这些地方官员总是束手束脚。”
蓄力完的风暴裹挟着倾盆大雨磅礴而至,巨大的山火在风雨中渐渐平息,滚滚黑烟之上天际,夹杂着无数生灵不甘的怨气。
徐松上前,低声道:“殿下,他们人太多了,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徐松。”
“属下在!”
“让你的小队去找章麓。”
徐松:“殿下?”
李鹤霖:“死了太多人了……你要我如何能忍呢?”
徐松:“……殿下,三思而后行啊。”
“不,本王今日便要宰了他!”
“殿下……”
“让你的人走!”
徐松看了一眼殿下,无奈的叫来小队的校尉,五人组成的斥候小队即刻纵马东去。
苏用抬起手,收起脸上的笑意:“淳王殿下,他们走不出武定县的地界,您呢就别白费力气了。哎,武定县县令监管不力,至武定县郊山匪成患,淳王殿下率兵剿匪不慎阵亡。淳王殿下,天下人会记住你的。”
咔嚓——无数闪电在云层急走,那青涩的云山仿佛要将整个武定县压垮。
碎骨盈地,战马悲鸣,烈烈风雨,血染污泥。
可怜雷鸣如月电如灯,不照亡人归魂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