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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逃跑的时候,程米乱了方向,早忘了是在哪里与周燕如分开的。
      在路上摸索了几天,找了许久,才终于寻到熟悉的痕迹。

      到了分别的地方,只见那里空无一物,唯地上渗透的深色血痕在提醒他,脑海里的一切都不是假的。

      程米捡起块石头,一点点把那片深色的土给凿了出来,捧在掌心中,找了个树下阴凉的好地方埋了。

      他明白以后这世上只剩他孤身一人了,无论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在意。

      在饿殍遍野的大地上,他一个岁数尚轻的孩子无异于暴露在豺狼眼里的羔羊。
      不过好在老天可怜他,让他在路上碰到了一个读书人。

      那人是个教书育人的秀才,名唤李济世。
      他人也跟这名字一样,天生怀了济世的心,总想着要救天底下所有困苦潦倒的百姓。

      碰到他那时,程米正带着除夕一路狼狈躲避流民,身体饿得受不了了,昏倒在他家门口,被他捡回了家中。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直裰,脚上踩着双草鞋,已经翘边,不过他人长得儒雅端正,看起来好像不是个坏人。

      起初程米也担心他会不会跟外面的人一样,要吃了自己和除夕,但看见他把珍藏的干粮都送给自己吃的时候,一颗心就稍稍放了下来。

      李济世问他从哪里来的,程米大口咬着干饼,嚼都没嚼就着急吞入肚子里,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生怕下一口就被人给夺了。
      李济世笑着哄他,说没事,慢点吃,他还可以去领。

      程米不解,问他去哪里领?
      那么多的人都饿死了,连野草野花都被吞入肚子里,还有的人饿到吃土,就为了填满肚子,不再被饥饿所折磨。

      李济世摸摸他的头,说他是秀才,衙门每月都会给他派发粮食,所以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

      被人柔柔摸着头,程米忽然想起逝去的姑姑,一股酸涩直冲鼻尖,眼眶霎时红了。
      他抓住书生的袖子,说他也想读书,想成为一个秀才。
      最后他留了下来。

      李济世教他识字,帮他开蒙。
      他也从李济世的口中得知,他如今已经到了武安,毗邻北直隶的顺德府,离汝州已经是非常远了。

      交谈中,李济世得知程米的来处,惊于他一个小孩子竟能跑这么远,又来到这里,实在觉得有缘,便对他更加悉心照料,把从衙门里领来的吃食都分与了程米吃。

      而程米在他的教导下,很快识了字,聪颖的天资也令李济世不禁感叹他有状元之才。

      程米暗暗记在心里,他想要的不多,只要能有口饭吃,养活自己和除夕就行。
      毕竟如今在这世上他只剩下除夕了。
      于是他拼了命的学习,夜以继日。

      直到有一日,睡梦中的程米被人唤醒,睁开眼见是李济世,外头夜色已深,他却回来的这么晚。
      程米疑惑着问说:“济世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才回来?”

      李济世温柔一笑,坐他床边,把怀里抱着的东西露出来,“小米,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也是在这时,程米才发现他怀中的东西,被红布包裹得严实,看不清下头到底是什么。
      “嗯,你说。”

      李济世笑着夸他乖,把红布掀起来,露出底下的东西。
      是尊佛像,但又很奇怪,不是庙里供奉的那种佛像。

      这尊佛通体漆黑,唯眼睛和唇是血红的,盯着它看时,有种莫名的恐惧从内心深处涌出来,扩散至四肢。

      程米不知它是什么,却打心底觉得不好,还没听李济世的要求,便已经不想帮他了,“济世哥—”

      “嘘!”李济世捧着佛像,往程米跟前递,语气谦卑,又似诱哄一般,嗓音低沉,“这尊佛像是我好不容易请回来的,听说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你也知道,我平生所愿就是济世,如今旱灾频发,流民到处都是,我救了你,救了别人,可我救不了天下人,心里实在难受。”

      程米已觉不好,不愿跟那诡异的佛像离得太近,撑着身体就往后撤。
      李济世浑然未觉,捧着那东西,神态虔诚,却隐隐癫狂,“造成天下大乱的是旱灾,只要世上没有旱灾,就可以天下大同,人人祥和安乐。但这些总要有代价……”

      他抬起头,与已经退到墙角的男孩对视。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户,照亮了男人的脸。
      明明是同原先一样的温和,可平静之下,痴态尽现,波澜不惊的眸底似藏着滔天巨浪,一个浪打,吞噬所有。

      他缓缓提起右手,掌心赫然握着把匕首,月照生寒,一个闪动划入程米颤动恐惧的双眸中。

      “我已经请示过这尊佛像了,他很喜欢你,说你天资聪颖,灵心慧性,是难得一见的绝妙童子。他说只要你肯去他身边,他会降下甘霖,解决这一场旱灾。”
      说话间,李济世两边的唇角僵硬提起,笑容似狂似魔,刀身照出他猩红的双眼,压低后猛刺而来。

      .

      程米再有意识,只觉天昏地暗,头晕的厉害,微微一动,手腕处传来刺骨的痛意。
      稍一打量,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只不过手腕处多了条纱布,隐隐透出血痕。

      他撑起身,顾不得太多,踉跄冲到门的位置,用力一推,锁链声阵阵,是从外面锁上的。
      而疯狂的狗叫声从门外传入,程米心惊地唤,“除夕,是除夕吗?”

      犬吠不断,似在回应,程米失血过多,一阵眩晕,失力坐倒在地上,隔着门缝安抚门外的除夕,“别怕,我没事。”

      程米缓了口气,舔舐干裂的唇,检查一番身体,发现只有手腕处有伤口。
      还好,还活着。

      昨夜那时,他真以为自己会命丧当场。
      看来李济世只是取了点血,并没有要他的命,只是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晚上,叫声愈凶的犬吠声唤醒了程米,不知在何时,他又失去了意识。
      刚挣扎着想要起来,门边吱呀轻响,似是鬼哭,惨淡的月光渗入,勾长了人影,宛若鬼魅。

      入门来的男子深深一笑,怀里捧着的依旧是那尊佛像,他举止优雅地合上门,阻隔最后一丝皎洁,之后一步步走向床上虚弱的男孩。

      “小米,最后一次了,这次之后,旱灾就会彻底消失,你也算帮了天下人一把,之后我会告诉世人,让他们铭记你的好。”
      说着抽出袖中的匕首,直冲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孩而去,眼里的痴狂逐渐放大。

      噗嗤!
      一记没入□□的沉闷声响彻,那人却姿态奇怪,直愣愣地僵在了原地。

      垂眼见一只竹笔正插在自己的脖颈中,鲜血争先恐后地冒出,淋漓了翠绿的竹笔,也染红了男孩干净的双手。
      “你……”他已不能出声,艰难咳出血沫,嘴角血流不止,匕首先落了地,当啷脆响。

      李济世掌心抓住刺入喉中的竹笔,艰难挣了下。

      程米再度向前使力,咔嚓一声,细长的竹笔顿时贯穿脆弱的喉管,李济世翻起白眼,再难坚持,仰面倒在了地上。
      怀中抱着的菩萨哐当坠落,变成一片片的碎片,铺在他周围,被蔓延的鲜血浸润成更深的颜色。

      程米咳嗽着倒回床上,满室刺鼻的血腥刺激他薄弱的感官,他艰难撑起身,用棉被擦拭掉手上的鲜血。

      下床时,双腿竟有些发软,一个趔趄,倒在了李济世死不瞑目的尸体旁,被他那双灰败、惊骇的眸子盯着,程米颤了几颤,迅速爬起身,夺门而出。

      之后他与除夕流浪在临县的街上,看到衙门的捕快在张贴告示。
      他没在意,只想着好饿。

      街上人潮汹涌,没人为他驻足。
      在旁人眼里,他衣着邋遢,头发蓬乱黏在一处,手上的污垢结了一层又一层,完全一副野人的模样。
      也有好心的,想要给他扔几个铜板,却在看到他身边黑狗的瞬间,立刻吓得缩了回去。

      也是在这时候,他听见街边有人谈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隔壁县死了个秀才!被人拿笔捅死的,就照着脖子,哎呦,下手那叫一个狠!”
      “怎会如此啊!”
      “你没看最近捕快很多吗,都是为了那案子!听说那秀才在县里声望极高,救了好些逃难来的流民,是个功德无量的大善人。”

      那人愤而怒道:“什么?!到底谁这么恶毒,杀了这么个好人,这世道真是!会不会就是那群流民?我看他们成日里贼眉鼠眼的,一定是盯上了那秀才家里的东西!”

      程米听到这个,心里一哆嗦,忙牵着除夕往出城的方向走。
      快到城门时,门口看守的士兵忽然开始驱逐排队出城的人群,程米被迫跟随人流,站到了城门两边。
      瞧着这不知名的大阵势,心中惴惴。

      不一会儿,只听震天动地的响声,脚踩的大地上似乎都在发抖。
      之后一匹高头大马闯入视线,马上的人英勇神武,目光倨傲,不在任何人身上停歇。
      他身后跟着两列配甲兵士,整齐归一,踏定的脚步声震颤人心。

      百姓们望着他们,目光炽热,满含崇敬。
      程米甚至看到有人对着他们又拜又叩首,嘴里喃喃,周围人诚惶诚恐的模样映射入他的内心,丢下了一颗种子。

      那一瞬,程米忽然明白了什么,读书无用,只有变得比所有人强大才可令人畏惧臣服,才能做到不被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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