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云情》光雨步

19、封城

　　列风好一会儿才从书堆里抬起头，发现索棘儿也在看书。
　　远远扫了一眼，——将军亲亲我系列丛书第三册……扶额。这女人，还能再肤浅一点吗？

　　列风心里百感交集。他一直认为，夫妻之间，首先应该是知己是朋友。共过患难，在穷途中相互扶持过。在这基础上，若能够明白对方心中所思所想，在同一高度上进行对话和交流，那则是更牢固的感情。
　　在牛家村和小铃铛短短三个月的相处中，他曾经历过最美好的爱情，便再无法接受其他的可能。

　　对这位由皇上旨意强加给他的“妻子”，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列风感觉自己无法理解索棘儿。她平常就是靠看这些无脑的话本小说度日的么？或者进宫和那些金贵的公主王子们消遣？她的生活里就没有什么正经的事要做？

　　与此同时，他也觉得索棘儿无法理解他。她仰慕他，只不过是因为听说了人们口口相传的边关将领的英雄事迹。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无奈，失去并肩作战的战友时的悲痛，她能理解么？
　　也许她能想象，但她绝对无法感同身受。

　　像他们这样貌不合神更离的挂名夫妻，如何能走到一起，又如何能长久地走下去呢。
　　永乐郡主现在想不明白这一点，但以后慢慢会体会到的。
　　*
　　这日国主召列风进宫议事。
　　原来国主计划前往花萼郡视察疫情，正好列风休沐，有意让列风随行护驾。

　　索棘儿得知后，便立刻央求国主让她也一同前往。
　　国主开始担心索棘儿的安全，不同意她的请求。疫情成因不明，前往疫区风险甚高。
　　岂料索棘儿再度祭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必杀技，搞得国主一个头两个大。
　　终于，在索棘儿信誓旦旦会做好防护措施，再连日进宫软磨硬泡下，国主不得不同意她一同前往。
　　*
　　众人到达花萼郡时，只见上空弥漫着阴沉沉的雾气。厚重的雾气翻滚涌动，低低地压下来，让人有种难于呼吸的窒闷感。

　　郡太守于城门外恭迎圣驾。国主随即让他把最新疫情详尽汇报，不可有一丝隐瞒。

　　从发现第一起病例以来，已有一月余。期间花萼郡患者累计达三万之众，且已有千余人病重不治。
　　官方为防不明疫情蔓延，只好将患者聚集在一处，与普通百姓隔离开来。

　　国主圣御，举全国之人力、物力、财力在短短十日之内建造了集中医治的药庐，以安顿患病百姓，近日便可建成。
　　尽管全国各地数以千计的名医圣手汇集于此，各显神通，各施其法，研究、探讨、实践，可进展依旧十分不理想。

　　这个病毒仿佛一夜之间凭空出现，骤然爆发，迅速蔓延。传染力之强，病情之重，恐怕是锁云国建国以来前所未见。

　　大陆上四大国休戚与共，在疫情面前更是如此，纷纷伸出援手。
　　一向与锁云国邦交甚密的地焰和饶风两国自不在话下，就连才平息边关战争不久的蔚海国，民间也送来大批医疗和防护物资。
　　蔚海国一个民间组织送来的物资上书：“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一时间感动无数锁云民众。

　　索棘儿见此，深为感慨：“即便两国交战，民间自有真情在。”
　　闻言列风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国主素来爱民如子，如今百姓遭此劫难，令他终日愁容不展，眉头深锁。
　　听闻药庐不日建成，便要往药庐方向走，还执意要去探访患病的百姓。这把郡太守和一众御医吓出一身冷汗，纷纷劝阻。

　　国主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们是朕的子民。可恶的是病毒，不是子民。朕去探访他们，给他们鼓劲，让他们知道国家是不会放弃他们的。他们才有动力好起来。”
　　国主这么一说，把一众大臣说得无地自容。

　　索棘儿十分赞同地点头，举手道：“国主陛下，棘儿愿一同前往。”
　　国主皱眉，瞅了她一眼道：“你去什么去，又不是医师，凑什么热闹。给我在行馆好生呆着。”

　　索棘儿鼓着腮帮，抗议道：“不嘛，长途跋涉来一趟，我呆在行馆干嘛。”
　　国主不容置喙：“翠翠，看好郡主。”
　　说完转头对列风和身边一众官员说道：“走吧。”

　　于是，众人仔仔细细地做好全身防护，前往药庐。
　　而索棘儿不情不愿地被翠翠拽着，由当地陪同的一名官员引路前往行馆安顿。

　　一路上冷冷清清，几乎见不到行人踪影。临街商铺，大门紧闭，无一营业。简直就像座空城。
　　印象中，花萼郡人口众多，人口数全国排第三位。且经济繁荣，商品买卖十分活跃。

　　索棘儿困惑地四处张望：“这……”
　　陪同引路的当地官员是个聪明人，马上解释道：“郡主有所不知，咱们这封城了。郡太守听取了医师们建议，限制人员流动，避免疫情蔓延。”

　　索棘儿早听说封城，锁云都也有封城令，可显然花萼封得更为彻底。
　　官员进一步解释道：“百姓居家不外出，商户闭门不营业。如果有生活所需，报给里长，由里长统一采买分发。全城仅有四家供应民生必需品的商户还在营业。而且这些商户的伙计，必须都做好个人防护。”

　　索棘儿抬头看看城区上空乌压压的雾气，沉默不语。少顷，问道：“怎么样做个人防护？”

　　“回禀郡主，”陪同官员说道，“主要是戴好面巾，阻隔飞沫。有条件的，戴上手套，如果没有手套，做完事后要用清水和肥皂充分清洗双手。”

　　陪同官员想了想，继续说道：“这段时间来，医师们还研制出一种草药配方，熬制成液体状，喷洒到身上，据说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索棘儿拧眉听完，叹了口气，说道：“这些防护措施，效用都不太大吧。”

　　陪同官员无奈：“隔离管控的措施，目前最为有效。医师们夜以继日地研究，希望尽早研制出对症的药剂。”

　　索棘儿闻言点点头，轻叹道：“辛苦医师们了。”

　　索棘儿带着翠翠到行馆安顿下来，让陪同的官员回去忙正事。
　　陪同的官员正因疫情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得到郡主这一句，大喜，留下句“郡主如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到太守府找下官”，然后匆匆离去。

　　索棘儿自进入花萼边境后，便十分沉默。老是抬头看灰沉沉的天空，眉头紧锁。
　　这会儿她站在窗边，又抬头看向天空。翠翠见状好奇地来到窗前，学着郡主的样子认真地看了会儿，摸着脑袋困惑道：“郡主，你在看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吗？”

　　索棘儿似乎回过神来，说道：“翠翠，我出去一下。你也累了，先歇下吧，不用等我。”
　　丢下这句话，索棘儿带上好几层面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头扎进雾色中。

　　在花萼的第三天，列风陪同国主视察完花汉西区疫情，回到行馆，已是傍晚时分。

　　索棘儿来到花萼后，竟也不像在锁云都时，每时每刻地缠着他。这三天两头的，还没怎么见到她人影。

　　“将军，你终于回来啦！”
　　正当列风暗自庆幸，要推门进屋时，耳边响起甜腻软糯的叫唤。
　　列风叹口气，知道躲不过，“嗯”了一声，动作未停，继续进屋。

　　索棘儿眼明手快，看准列风进屋后定要反手关门，把她拍在门外，于是一闪身钻了个空进门了。

　　她一屁股坐在桌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利索地打开纸包，露出里头金灿灿的栗子，顿时满屋飘香。

　　她回头朝列风一笑：“将军，这个糖炒栗子可好吃了。我特意让人给你做的，尝尝呗。”

　　列风想起索棘儿游历地焰国后带回来众多的特产还有张吃货地图，更加笃定这位金枝玉叶心中除了追爱便是吃、吃、吃。

　　列风皱眉道：“我不吃栗子，你吃吧。”
　　索棘儿劝说道：“将军这几日随国主到处奔波。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别累坏了。我听老人家说，栗子很补的。你多少吃些也是好的。”
　　索棘儿说着，剥了一颗便往列风嘴里送。列风不耐烦地皱眉，偏头便躲。

　　“将军、将军！灵山应若谷应仙师来了！”
　　列忠临喜出望外地一路小跑撞进房来。

　　列忠临：“将……军……”

　　见到房中情景，后面的话尽数淹没。列忠临暗道不妙，这是出门没查黄历啊。
　　刚一进门，就见到郡主亲密地要往将军嘴里塞栗子，将军避之唯恐不及。

　　都怪将军平时让自己如有急事，可以不经禀报直接进房间。

　　列忠临十分尴尬：“呃，小、小的，还是先出去吧。”

　　“哎，干嘛呢！应仙师来了，必是要务，快快有请。”列风不耐烦地一把拨开索棘儿“作恶”的手，起身相迎。

　　索棘儿见剥开的栗子，不可浪费，顺手扔进自己嘴里。

　　应若谷一身白衣，施施然地走了进来，仿佛什么急事都不能打乱他那有条不紊的步伐。
　　他边走边摘下覆面的白巾，说道：“列兄，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吧。”

　　列风与应若谷虽达成一致，两人以兄弟相称，然则都自觉应当尊对方为兄长。

　　列风拱手回礼：“劳应兄挂心。不知道应兄此次前来，可是为了这奇怪的疫症？”

　　索棘儿见有客人，也随着站了起来。

　　“正是。”应若谷点头，发现屋里还有旁人，看了一眼索棘儿。

　　列风见状，说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灵山派的入世行者应若谷，应仙师。这位是锁云国永乐郡主。”

　　闻言应若谷眼里含笑揖手行礼：“原来是永乐郡主，幸会！”

　　索棘儿直了直腰，轻咳了一声回礼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灵山入世行者应仙师。我嘛，是列风将军的妻子，你叫我索棘儿就好。”

　　寒暄结束，应若谷将疫症的治疗药方交给列风，让他转交花萼郡太守安排患者用药。
　　应若谷道：“这个方子出自我们灵山派医药圣手，应当对症，试试无妨。”

　　说着，应若谷展开扇子扇了扇颇为寒冷的空气，补充道：“正月十五日子时，我们会布阵施法。”

　　列忠临一听说布阵治病，眼睛都亮了。
　　这是什么新奇事？！
　　他兴奋地举手道：“应仙师！我可以围观么？”

　　列风冷冷地扫了列忠临一眼。
　　列忠临：“……”满脸的雀跃瞬间消散，悻悻地收回手。

　　应若谷哈哈大笑，伸出食指左右摇摆：“小兄弟，施法之时，无关人等可不能在现场。搞不好会被阵法误伤。”

　　列忠临惊得张嘴欲言，好奇心达至顶峰。可觑了眼列风脸色，生生将好奇心咽回肚子。

　　索棘儿则在一边旁若无人地继续剥栗子吃，很不在乎地说道：“这些个阵法，有什么好特意去看的？子时才布，太晚了，我宁愿睡觉。”还很应景地打了个呵欠。

　　列风当晚向国主引见应若谷，将灵山药师研制的药方供国主及御医过目。
　　随后，安排应若谷于行馆中下榻。
　　*
　　集中安置感染患者的药庐在国主到达后第二天落成。全城重症患者被稳妥地安排住进药庐，接受治疗。治疗费统一由国家财政和地方财政承担。

　　虽然感染未知疫症，百姓们看到国主和太守没有放弃自己，心里都非常温暖。
　　医师们无惧疫症，常驻最危险的药庐，日以继夜地治病救人，不少人本身也被感染，却依旧坚持。大批志愿者加入药庐的服务工作，就连锁云都里来的贵人，也终日在此间奔波忙碌。这大大地感动了所有患者。

　　药庐里，呈现出一派积极乐观地氛围。无论是医师、志愿者还是患者，都相信万众一心，定能战胜疫情。

　　而应若谷的药方送来得很是及时。花萼郡太守安排城内几家大药铺照着方子，给患者熬药，再分发给患者服用。
　　三天一个疗程后，不少年轻力壮的患者，肺部感染症状明显好转。

　　抗疫的工作，忙忙碌碌，完全没有闲暇。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正月十五。

　　这日行馆众人吃过不算丰盛的团圆饭，各自散去。
　　索棘儿等五人这段时间都在药庐帮忙，累得全身仿佛散架般。

　　应若谷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出门了，大约是去准备布阵的事宜。
　　索棘儿回房间后早早躺下，果真如她所言，对于所谓阵法抗疫毫无好奇心。
　　而列风回房后便一直闭门不出，看窗户剪影，似乎是在挑灯夜读。

　　翠翠摸摸鼻子，与列忠临相视一眼，耸耸肩。
　　他们可是好奇得快爆炸啊，无奈两位主子毫无触动呢。

　　依翠翠所见，列将军是见多识广的人，故而对灵山仙师的布阵兴趣不大。而自己的永乐郡主，平时好奇心那么大的人，怎么就不想着看看呢。
　　没有人注意到是夜亥时一名白衣人影从行馆内飞身而出。
　　*
　　子时刚过，原本安稳宁静的夜晚，忽地狂风乱作，随后大雨倾盆而下。

　　锁云境内寒冬时节，这样大的雨可是十分罕见的。

　　翠翠披着衣裳从暖暖的被窝里爬起，走到窗前正要把窗户关上，却见城中央处，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洞彻天地。

　　随后，中轴线如同着火一般，在大雨滂沱中一下子“点燃”了！
　　熊熊烈焰咆哮着喷涌而出，沿着特定的轨迹迅速蔓过全城，直指药庐。

　　如果翠翠能在空中俯瞰，便能看出这火焰在花萼大地上形成了一条盘踞飞升的火龙。天空中原本弥漫的沉沉浊气，先是聚成厚重的一团，与火龙殊死对抗。
　　渐渐地，浊气在火龙猛烈的攻击下落于下风，缓缓消散。

　　城中心钟楼之上，站着一男一女，皆一身白衣飘飘。
　　女子一头乌黑长发，腰束一根两指宽的红色腰带，面覆白纱垂至胸前。而男子，正是灵山入世行者应若谷。
　　如果列风也在场，他会认出应若谷身边站着的，便是那曾出手救过他两次的恩人。

　　“盘龙阵成。”白衣女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