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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卡尔顿坐在囚车上,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与女裁缝紧握的手。不知是谁的手心出汗,不知是谁指尖冰凉,也不知是谁手指颤抖。总之,他们现在心灵相通。因为,他们即将迎来相同的命运。
      他身上穿着查尔斯的囚服,对他来说宽大了些,衬得他整个人都在摇曳,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而他也确实即将投往断头台小姐的怀抱。
      他要代替那个有着跟他一模一样的脸的、流着埃弗瑞蒙德家族的血的男人慷慨赴死。问他后不后悔?不,他不后悔。作为一个极度的厌世者和抑郁者,他很早以前就失去了生的渴望。穿着长风衣,百无聊赖地漫步在黄昏和黎明的街道才是他的常态。
      实际上,查尔斯·埃弗瑞蒙德死或不死,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关系或影响。恰恰相反,查尔斯的妻子是他心爱的姑娘。可卡尔顿知道,若是查尔斯真的被处决,露茜·代尓纳会崩溃到晕厥的。他不忍心看着心爱的,拥有一头美丽金发的姑娘泫然欲泣。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坐上了这俩囚车。
      他回头看着泥路上的车辙印,认为这或许代表着他的生命线——车停了,他的生命也就到头了。
      骚动是在半路发起的。
      卡尔顿专心致志地想着自己的事,无暇顾及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恍惚听见“Terez is dead”的字眼。
      紧接着,所有的囚车被暴力打开。囚犯们四处逃窜,流着眼泪互相帮助解开桎梏。等卡尔顿反应过来时,女裁缝正拉着他的手,泪眼朦胧地跟他道别。
      “谢谢你,陌生人。是你让我有了直面死亡的勇气。但我还要去找我的妹妹,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抱歉。”说完,他们互相拥抱亲吻。在卡尔顿还没有回神之前,她已经离开了。
      卡尔顿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释放了。虽然他是劫狱时顺手的,但好在他获得了自由。
      也不知道是哪个闲人为了另一个将死之人做的蠢事。
      卡尔顿一边想着,一边躲避着人群,向着露茜家走去,想找找有没有剩一些实用的物品——他现在急需换一身行装。这身囚衣实在是惹眼得很。
      卡尔顿正做着以后去哪里流浪的打算,却突然被两个高大的黑衣壮汉拦住了去路。
      “Charles Evremonde?”其中一名看着他面无表情发问。
      卡尔顿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们两眼,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首领有请。”二人同时弯腰做了“请”的姿势。手指的方向交汇于不远处一辆低调却依旧高雅的黑色马车。
      令卡尔顿震惊的不是那辆马车,而是他们异常恭敬的态度。在法国,姓埃弗瑞蒙德简直就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也不知这位首领是何方神圣,又有何目的。
      怀着十成十的兴趣,没有半分畏惧,卡尔顿迈着轻快的脚步上了那辆马车。
      他才不怕死亡。生存还是死亡,对他来说差别不大。
      马车外表是黑色的,里面也是纯黑色。马车颠簸的角度与节奏刚刚好,震得卡尔顿昏昏欲睡。他已经连续几夜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之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以后,卡尔顿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在一个华美精致的明亮房间里。原本的囚服不见了,此时身上正穿着舒适合身的丝绸睡衣。微长的棕色卷发也被仔细清洗过,妥贴地垂在耳侧。
      活了将近四十年,卡尔顿第一次在除了露茜之外的人身上感受到了“careful”的诠释。
      卡尔顿对“是否有陌生人碰过自己的身体”这件事并不在意。他对即将第一个推开这扇门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时间刚好,叩门声应时响起。响了两次之后,门从外面被打开,随着皮鞋声渐渐靠近,走进一个面带微笑的,扎着低马尾的红发绅士。
      “休息得还好吗,Mr Charles?”
      正宗的伦敦腔。难道他已经回到了英国?卡尔顿心里想,同时淡淡地点了点头,静静等待着眼前人的下文。
      “那就好。我们现在位于英国伦敦。请允许我进行自我介绍。我是克劳德·希尔斯汀,一个小小组织的首领。如果我的下属在邀请您过来时略有冒犯,还请见谅。”
      克劳德的态度十分恭敬,谦逊得不像话。但卡尔顿依旧能从他刻意压制的气质中窥出几分杀伐果断的真面目。
      “希尔斯汀先生无需妄自菲薄。作为伦敦Mafia的首领,您才应多多体谅我的冒犯。”
      卡尔顿年轻时曾在伦敦游荡过一段时间,当时就对Claude hilstein这个名字略有耳闻,只是未曾见过本人。本以为是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没想到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甚至比他还要年轻的年轻人。
      克劳德丝毫不惊讶,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让女仆送来一份早餐,亲自端到绿玛瑙茶几上,甚至为卡尔顿拉开了铺有红鹅绒软垫的座椅。
      “用餐愉快。”克劳德犹豫了一瞬,带着更深的笑意加上了称谓,“Mr. Sidney Carlton.”
      说罢,没有去看卡尔顿的表情,克劳德勾着唇离开了房间。
      卡尔顿默默走到茶几旁坐下。他的脸色依旧云淡风轻,但颤抖的刀叉已然暴露了他的内心。眼前蓬松甜美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面包与甜饼顿时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慢慢放下刀叉,一只手遮住了眼睛,缓缓躺倒在椅子里。他怎么会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他会害我吗?他会害露茜吗……一连串的问题自脑海中浮现,带给长期处于胜利一方的卡尔顿一种无力的,深深的挫败感。
      之后的几天里,卡尔顿没有再次见过克劳德,只在固定的时间有女仆送餐。
      卡尔顿终于在第七天的时候沉不住气了。他向来不喜欢把自己性命的决定权交在别人手中。无论是生是死,只有他自己可以决定。
      坐上马车,在下属的带领下,他来到了克劳德的首领办公室。
      “请您稍等片刻,首领正在开会。”
      不知是不是克劳德提前打过招呼,从进门遇到的第一个人,到克劳德的私人秘书,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等待并没有很久。大约五分钟后,一身正装的克劳德出现在门口。
      “好久不见,卡尔顿先生。”克劳德又摆出了他面对卡尔顿时的招牌微笑。
      “最近在你家很闲,我自创了一个纸牌游戏。要试试吗,希尔斯汀先生?”卡尔顿目送克劳德在柔软的靠椅上坐下。
      “有趣,说来听听。”克劳德支着额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卡尔顿。
      “我只有一张A牌。而你有K牌和王牌,你会选择出哪一张?”卡尔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筹码?或者说,代价?”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某种东西,或通过我达到某种目的——这是我仅存的A牌。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那么你一定知道露茜他们的存在。利用露茜威胁我达成你的目的——你的王牌。而K牌,则是你对我进行非法拘禁。那样的话,我不会为你做任何事,绝不。”
      卡尔顿的语气和腔调还是和以往一样的漫不经心。但随着他的语速逐渐加快,他的双手撑在克劳德对面的桌沿上,身体逐渐向克劳德倾斜,最终以一种疏离却具有威胁意味的距离与神情,紧紧盯着克劳德的眼睛。
      克劳德依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撑不住,捂着脸低声笑了起来。
      卡尔顿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我说,卡尔顿先生,你忘了一张牌。”克劳德好不容易克制住情绪,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其实我也有一张A牌。”
      卡尔顿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克劳德双手交叠托着下巴,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的确有求于你。但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露茜,也并没有想要囚禁你的意思。我欣赏你的才华,所以我才会选择劫狱。对于我家,你随时可以居住,也随时可以搬走。我并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克劳德站起身来。他比卡尔顿高一些,微微低头接着说。
      “我和我的下属对法律一窍不通,但我们平时要处理的灰色案件和法律事件很多。所以我想正式邀请你,来做我们的法律顾问——薪水照发。”
      听了前面的话,卡尔顿的面色有所缓和。但听到最后四个字,他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我住你的房子,用你的马车,穿你的衣服……最后只是帮你处理几个案子,你还要给我发薪水?”卡尔顿轻轻地瞥了他一眼,“Well……”
      要说没点别的意图,埃弗瑞蒙德家的狗都不信。
      克劳德这才发现自己的偏爱好像过于明显,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补充道:“Well,租金在你的薪水里扣,扣完大概剩余十分之一。我刚刚表述不清楚。”
      于是卡尔顿眼睁睁看着他签了一张数目非常可观的支票。
      “年薪?”卡尔顿看着多得令人眼花缭乱的0,默默计算着自己的工作量。
      “月薪。”克劳德温和一笑。
      随即叫秘书送进五沓半人高的卷宗。
      “……”
      对于如此巨大的工作量,卡尔顿面色不改,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下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钢笔,望着窗外沉默。
      “是不是太多了?”克劳德有些心虚地观察着卡尔顿的脸色。
      “还好——有酒吗?”卡尔顿转向克劳德,“最好是白兰地,威士忌那一类的。没有它们的话,我的速度很慢。”
      被前任上司压榨习惯了的卡尔顿已经养成了办案必须要配烈酒的陋习。
      闻言,克劳德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拒绝了他的请求。
      “不用着急。这些已经堆了很长时间,再拖几天也无可厚非。我们可以慢慢来。”克劳德边说,边走向旁边的矮柜。
      “烈酒我没有,我不喜欢那种东西。咖啡、牛奶、可可倒是不少——红茶怎么样?”
      当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被安稳摆放在卡尔顿手边时,他还有些恍惚。他抿了一口泡得恰到好处的茶,翻开第一本卷宗,开始慢慢批阅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烈酒和冷毛巾的状态下工作。第一次没有人像狼一样催促他快点完成,然后滚出这个房间。第一次被告知可以随心所欲,慢慢来,想停笔就停笔,想断案就断案。第一次……被人照顾。
      这种惬意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卡尔顿批阅得过于认真,没有注意到身侧那一道炙热的视线。
      克劳德近乎痴迷地望着在阳光照耀下卡尔顿的剪影,看他认真的侧脸,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他而安静下来。
      克劳德被这种安静的氛围感染,鬼使神差地翻出积灰已久的文件,开始了庞大的签字工程。
      二人各司其职,气氛融洽。一时,偌大的办公室只能听到笔尖擦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像微风吹过仲夏的茂密森林,又像踩过秋季满地金黄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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