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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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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木桌前的烛火燃至第五日,朝中传来颂府流放的消息。
颂藜慢悠悠地研磨调色,身旁伺候笔墨的婢女像只叽叽喳喳的雀,不停地说着颂家的案子。
“听说朱兴将军回云京本来是找圣上复命,听说是盛情难却,才去香云楼吃了杯酒,哪知道最后竟然死在了颂府,人死了,一直为圣上找的珑城堪舆图也丢了。”
“本是死罪,蔺大人心善,为他们免去死罪,以流放之名算是了了此案,听说那个颂大小姐为了能够逃过一劫,嫁给马家二公子还不知足,大婚之夜竟然以死相逼。”
“颂府也真是胆大包天,连平定禹州的将军都敢杀,眼下云京也是越来越乱了。”
听着婢女的叹息,颂藜不由得笑了。
“害怕什么,再乱也乱不到晏侯府。”
婢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只当颂藜是被晏回宴请的画师,人也俏丽,便不由得亲近起来。
“画师姐姐说的也对,不知画师姓甚名甚,日后等我攒了钱也去买幅你的画。”
颂藜一笑,她提笔勾画,墨水晕染纸上。
“我?就是你口中那罪不可恕的颂家颂藜呀。”
不出片刻,如黛青山跃然纸上,身侧婢女神色突变,研磨的手打起了哆嗦。
“我……我不知姐姐是颂家人,刚刚口无遮拦,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你说的不过是实话,我有何好怪罪你的。”
颂藜将手中的笔放下,缓缓走到窗前。
外头冰雪渐融,白昼已至,燃了一夜的灯笼被人取下。
颂藜从马府回来后,就一直在这座小院里画那幅图。
她以珑城堪舆图作为诱饵,哄骗晏回。
本想着他不会相信,自己再装作迫切想要活命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胆小怯懦之辈,满嘴谎言,等他察觉时便就能将她丢回禁门。
谁知道他竟信了,还日日派婢女过来叮嘱她好好作画,多加休息,切莫劳累。
婢女瞧颂藜盯着香炉发呆,心中感叹。
自己与颂画师相处的几日,只觉她处处知礼亲切,如今恐怕是为家中之事缄默。
婢女便做主上前更换香炉,只见里面堆积了层层灰烬,不由得诧异。
“姑娘可是夜间难以入眠,怎得用了这么多香。”
颂藜目光轻撇,想起昨夜的梦境,心中怔忪,轻声问道。
“可有安神香?”
“有的,我这就去给姑娘取。”
趁着婢女去取香的功夫,颂藜用哨声唤来一只云雀,她从信管中取出书信。
是游佳莲写给她的。
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说是她已将阿粟安顿好,不知何事能见上一面,她有要事商议。
颂藜将书信递到蜡烛处烧尽,又将云雀放飞。
那日颂府被查抄,她让阿粟放火之后,便抱着颂府小公子颂连去香云楼寻名妓游佳莲,那里有她这几年存下来的银两,等阿粟取出来便就离开云京。
颂家是令人憎恶,可是幼子无辜。
游佳莲很少同她飞雀传信,如今看来是有要紧事。
她抿唇思索,桌前茶盏凉却,外头风声愈发紧了些。
“姑娘,安神香取来了。”
婢女捧着檀木盒敲开房门。
颂藜点了点头,见婢女点香,状似无意地叹息。
“这安神香和我平日用的不太一样,近日为了作画,我都很久没休息好了。”
“那这……”
婢女动作迟缓,有些为难。
“不如再准我出府一日,我想去之前常去的香阁。”
颂藜故作无奈,眉头稍蹙,颇有几分委屈。
“我知这幅画对小晏侯很是重要,若是因为我的原因,耽误了,到时候怪罪下来……”
说着,竟要掩帕擦泪,当真惹人垂怜。
婢女并不知道颂藜所要画的是珑城堪舆图,只知这别院是小晏侯特为画师所设,也只有颂画师来过,想必这位颂画师所作的画对小晏侯很重要。
若真是耽搁了,到时候小晏侯怪罪下来,确实不好说。
“既是如此,那容许我去向小晏侯禀报声,不知姑娘可需多少银两。”
颂藜瞧着婢女松了口,不由得笑道。
“那便有劳了,银两我自有,就不必劳烦。
——
侍卫常枫着急忙慌地敲开晏回的房门,却见他正懒洋洋地翻看新得的画卷。
屋内地龙暖意融融,晏回翻了个身,见到来人,将画卷一丢,端起酒杯浅酌了口。
“瞧你这急的,颂姑娘又出府了?”
晏回轻啧,颇有些好奇。
“这姑娘不是前几日刚去了趟马府,怎么今日又跑出去了。”
“听婢女来报,说是颂姑娘夜间难以入眠,用不惯府中的安神香,想去香阁采买。”
常枫如实回答,察觉到主子神色并无异样,竟还乐呵地递了杯酒到他面前。
“有趣,我天天睡不醒,她倒是天天睡不着。”
“那可否需要安排人去看顾颂姑娘。”
常枫有些不解,小晏侯不是大费周章将这位姑娘从禁门捞出来,前几日特意安排人看顾,怎么近来这么随意。
“说是买香,谁知道是不是去见哪个亲眷,上次安排人看着她,不是捡回她丢在路边的晏家令牌。”
晏回想起那日常枫递给他的从路边捡到的晏家令牌,就气的牙疼。
这颂藜真是有意思,从他手边接到令牌时感动的泫然欲泣,察觉晏家小厮跟着她,便就将令牌随手一丢。
简直是在向他挑衅!
“小侯爷,我还是觉得珑城堪舆图事关重大,只将希望寄托在颂姑娘身上,还是有些不妥。”
常枫思来想去,将心中想法如实说了出来。
“派去青州的人可有消息?”
晏回抬眸问道。
“尚未。”
晏回点了点头,他看向手中令牌,脑海中又再次浮现颂藜的那双眼。
“再等几日。”
常枫疑惑抬眸,只见晏回目光灼灼,手中酒杯已空,却没有加饮之意。
——
颂藜三年前在街边售卖字画时与游佳莲相识,彼时她困饿交迫,颂家的两姐妹处处磋磨她,克扣吃食冬衣,逼着她日日为她们作画刺绣。
若不是阿粟发觉府中有一处狗洞,将她的字画拿出去贩卖一部分,或许她也活不到现在了。
那时的游佳莲也只是香云楼的新人,容貌虽好,却没有拿得出手的才艺,街头郁闷时看上了阿粟手里的画。
买了几幅画后也熟络起来,知晓颂藜的难处,便提出让颂藜做她的画手。
香云楼的女子个个美若天下,游佳莲想要拔尖,提出这样的请求,颂藜能够理解。
自她从禹州回来后,比起活着,那些以往在意的便都成了浮烟。
她只有先活着,才能替那些人走下去。
“颂姑娘,我家小姐来了。”
一道轻柔的声音将颂藜从回忆里拉出,她回过神来,却见游佳莲一身鹅黄色衣裙,鬓角别花,容颜俏丽,眉目间却闪过悲戚。
“这几日,付清没有来过?”
颂藜察觉出她的异常,开口询问。
只见游佳莲脸色不佳地屏退了身后人。
“颂姑娘让我做的,我都做了,只是不知何时能离开这里。”
游佳莲为颂藜沏了杯茶,递了过去,似是商量。
颂藜接过,将茶递到唇边,缓缓饮下,启唇开道。
“鱼饵已经抛下,就等着鱼上钩了,不知这几日,付清可有同你联系。”
“尚未,自从那日他遮遮掩掩地来香云楼吃酒后,便再未来过。”
游佳莲忍不住绞住手帕,她有些紧张,惶恐是自己做的不好漏了陷。
“事已至此,不必想太多,接下来你只需派人同他说,最近得了幅双面图,不出三日,他定会回来。”
颂藜将随身带的那副画卷交到游佳莲手里。
“双面图?”
游佳莲蹙眉,似是不解。
“自然,你可知道他为何会为你铤而走险,或许是因为你时常提及与他相似的幼年,或许是被你美色所吸引,但其实最为重要的是因为钱财权势。”
“赎你出香云楼所需不少银两,他既已为你杀了朱兴,又怎会抛弃你呢。”
“游姑娘,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的胞弟以前总同你说,成大事者,要擅长等待。”
颂藜一点点地握紧游佳莲的双手,感受到她手心里黏腻的汗意。
颂藜知道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恐惧,亦是大仇得报的激动。
“游姑娘,你做的很好了,再等等。”
她看着游佳莲的眼睛,含笑轻语,宛如鬼魅。
“难道你不想看看,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吗?”
“颂姑娘。”
游佳莲下意识地抓紧颂藜的手,朱红的指甲用力地掐住,她有些急切地开口。
“我愿意等,为了我的胞弟,他们必须要死。”
鲜血从颂藜的手心滴出,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定定地看向面前的人。
游佳莲鼻尖嗅到血腥味,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手,却发觉血是颂藜的。
“颂姑娘,对不起,我……”
颂藜随手用帕子止住血,脸色淡然。
“无事。”
游佳莲喘了口气,看向手边那副画卷,她虽不懂画,但这几年跟着颂藜也学了不少,大致能看出这幅画所用材料简单,画工也不算上乘。
“不过颂姑娘,你为何这么肯定,他只要知道了这个消息就一定会回来。”
颂藜为游佳莲倒了杯茶,轻声开口。
“付清与朱兴不同,他是朱兴的军师,在朱兴身边忍辱多年。”
“如果朱兴死了,镇守珑城的郎将便会是付清,朱兴私藏的那些钱财也会是他的,如今大功告成,他却没有及时出现,无非是为了那副失踪已久的堪舆图,若是找到堪舆图的人是他,那朱兴的死对于圣上来说并无所谓。”
“游姑娘,你不必害怕,当年你胞弟,因为他们而死,如今他们不过是因果报应。”
颂藜说完便打算离开,她今日出来的有些久,若是晏回再找人看着她,可就麻烦了。
“颂姑娘。”
游佳莲突然叫住颂藜,她站起身,句句真切地说道。
“我胞弟当年是想要查清禹州案,如今云京人人提及靖北侯皆是辱骂喊打,可我胞弟亲口对我说过他不后悔,所以我也不悔。”
“我不知颂姑娘当年为何要安排阿粟在我常去的那条街卖字画,也不知为何我从未见过颂姑娘,你却对我这般了解,更不知你为何要如此助我复仇,但我希望颂姑娘你能得偿所愿。”
“我们游家曾受靖北侯府恩惠,在我心里,靖北侯是顶顶好的将军。”
风吹帘动,隔着一扇门,遮住的日光慢慢渲染开来,游佳莲的声音很轻却好似很重,竟压的颂藜喘不过气来。
她扶住门边,阳光笼在她的手心,将那处伤口竟照耀的瑰丽。
恍惚时,有人扶住了她,鼻翼间都是草木香。
像幼时在禹州,祖父为她摘来的兰花。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啦,感谢愿意等待的朋友,这个故事构思了很久,会努力写下去的!提前祝愿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