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宫阙》西贝颐

3、风暴前夕

　　沉璧平时最是守礼守节，此刻竟顾不得男女大防，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

　　陈昭见她情状，轻轻拍了几下她的衣袖，稍加安抚。

　　“那几名举子，据传是太傅门生”

　　“可是老师在我之后，再无收过弟子，这几年更是未曾听闻有他收徒的消息啊”

　　陈昭神色凝重道“那几名举子都在太学中听过一两次太傅授课”

　　“荒唐！”
　　沉璧语气激动，心中仿若烈火烧灼，气愤恸痛，听过几次老师讲课就是太傅门生，那老师著作遍天下，翻阅者比肩叠迹，难道天下读书人都是太傅门生了嘛”

　　“你先别激动，太傅是文臣领袖，士林楷模，此事不过是一些小吏言官构陷，陛下也并未传召，想来不至于如何。”

　　沉璧闻言，情绪稍安，细想此事由来荒诞，想必是被有心人捕风捉影，蓄意攻讦，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于礼不和，撤开数步，

　　“陈昭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陈昭闻言蹙眉，“你永远不必对我说抱歉，你是庞太傅最爱重的学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放心朝堂那里有我与我父，如果有事，我也会尽力周旋，你且安心。

　　“你也要当心，事涉前朝，这一向是父皇逆鳞，你保全自己要紧”

　　陈昭闻言展眉，一双细长凤眼上弯，细碎的笑意溢出眼底“对了，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礼，我被陛下派到井州赈灾，可能不能及时赶回来，先把礼物给你。”

　　要不是陈昭提及，沉璧都快忘了自己的生辰，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支做工精巧的蝴蝶钗，通体纯银，状如新月，钗头彩蝶由金丝织就，几颗剔透宝石镶嵌其间，繁复华丽，工艺奇巧，斜插入云鬓，有振翅欲飞之态。

　　沉璧笑笑：“每年的生辰，你都会送我一支蝴蝶钗，今年这支好像尤为精美。

　　陈昭低头看见少女乌云堆鬓，发间蝴蝶随风摇曳，她的眼眸蕴着一旺欣喜，仰望着他，抬手轻轻虚刮了一下沉璧洁白的鼻尖，“愿你像这蝴蝶一般自由”

　　柳絮随风扬起，飘飘洒洒，殿中侍女看着二人，也羞红了脸，打闹着离去。

　　翌日
　　正阳殿

　　沉璧刚走进宫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哀哀的哭声，“殿下不要打了，奴婢知错了。”

　　走近一看，只见一宫女匍匐在地，发髻散乱两侧，浑身衣衫被打的几乎衣不蔽体。

　　一阴郁华贵男子立在身侧，他身量尚小，却金尊玉贵，气势逼人，面颊白皙，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面若好女却阴狠孤绝。

　　他俯视女子，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仍执起数鞭落下，鞭子在空中抻直，带起阵阵如雷脆响，女子很快连呜咽声都发不出，凄戚昏死过去。

　　那少年尤不解恨，还要再打，被沉璧呵斥住：“还不住手”

　　见她来了，少年不情不愿的住了手，鄙夷的看了一眼那垂死女子，“抬下去，别碍了我阿姐的眼。”

　　沉璧挥挥手屏退左右，只留心腹在侧，“沉隽，你何故对一女子下此狠手！”

　　“阿姐，她是蔡妃耳目，成日里窥视我的行踪，这种不忠不义之奴，合该如此。”

　　沉璧一脸不认同，“既知她是蔡妃耳目，打她做甚，既知她底细，把她放到明面提防，总好过蔡妃再派来一不知底细之人，更何况，你今日打她，不也是打了蔡妃的脸吗？此举实在莽撞。”

　　“阿姐，我受够了，她越得势，我们的处境就越艰难。”

　　“我知道，那又如何，为今之计，只有忍耐。”

　　“忍忍忍，你叫我忍，都叫我忍，我不知道忍到什么时候去，眼见她母族功勋日赫，只怕后位唾手可得，他日焉有我们一席之地。”

　　沉璧见他愤懑不平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找蔡妃对峙。

　　“沉隽，我早知你执拗，竟不知你蠢钝至此”

　　她被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蔡妃无子，当上皇后又如何，你何必跟她逞这一时意气”

　　沉隽惊诧的看着她，环顾四周，看着身高矮于自己数丈的阿姐脸颊红红，双眸蕴火的瞪着自己，一时想通了其中关节。

　　他低头沉默良久，“阿姐倒是从未与我说起过这些。”

　　沉璧叹了口气，“从前不与你说这些事，是看你年龄尚小，遇事情绪外露，不藏机锋，现下倒是不可不说了”

　　说罢，命人抬来木炭，快入冬了，也不知道你这里木炭够不够用，我特地给你抬来一些。

　　沉隽一瞧，“这木炭怎么有些水渍”

　　沉璧还未答话。

　　月魄一脸忿忿，“还不是六公主，明面上给木炭施恩于公主，其实这木炭都是浸过水的。”

　　沉隽一听，怒不可遏，“小人行径，都要爬我们头上来了！他们如何折辱我不要紧，可是不能对你动手”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于他们什么价值都没有，左右不过来招摇几番，你才是他们的眼中钉，你且记住，谋定而后动，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鲁莽行事。”

　　“都听阿姐的，我记住了”

　　“正好两位主子都在，奴才省的跑了”

　　一声尖利声音传来，沉璧扭头一看，是皇帝身旁的太监总管徐定忠，心里划过一丝困惑，这位可是大忙人，在皇帝近前侍奉，算起来，自己也多年未见，有何要事需要他来通传。

　　“奴才给九公主殿下、十皇子殿下请安，两位殿下千岁。”

　　沉璧一扫方才冷意，笑容满面的上前搀扶起这位老人，这位徐公公慈眉善目，对谁都是一副笑面，能在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皇帝面前安坐太监总管位置十余年，绝对是不可小觑之辈。

　　“公公快请起，天寒地冻，辛苦公公奔波为我姐弟报信”

　　徐定忠苍老的脸沟壑纵横，闻言笑意更深。

　　“为皇宫里的主子办事是奴才之幸，奴才特来给殿下报喜，今年公主的生辰宴，陛下特许在承乾宫举办，这还是自陛下登基以来，头一遭啊！”

　　沉璧一时愕然，没有天降隆恩的欣喜，反而深觉惶恐，蔡氏风头正盛，此时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这时给她这种前所未有的恩宠意欲何为，来不及多思，沉隽拉着怔愣的她下跪谢恩，徐定忠见旨意传到，收了些奖赏施施然离去。

　　沉隽也并未有多少喜色，这消息来的蹊跷，无功而受禄，实在令人惶恐。

　　天色逼近傍晚，弯月斜倚树梢，好似将坠未坠。夜幕即将拉开，昏暗沉沉，看不见几点星光，沉璧起身告辞，沉隽担忧的看着她背影陷入黑暗，少年的脸色阴郁，野心如暗夜幽昙，只一夜，便开花结果，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