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01

      前些日子,亲戚家的小孩来家里做客。

      她带了本小说,似乎很喜欢,看的情绪带动时,还会义愤填膺的跑来向我吐槽:“表姑,这反派好坏啊!”

      “他就不能做个好人吗?!”

      “这种套路好无聊啊!”

      我看过这本书,里面的反派也并没有那么可恨,因为他也有他自己的不由衷,可是小孩太小,我没办法直观的给她解释善恶的定义。

      那些大人的感情,太复杂了。

      02

      “小敏,既然觉得无聊,那表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我放下手机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坐到我身边来,开始娓娓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的川城,还很落后,经济也不发达,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乡亲们很好,很善良勤劳。”

      “故事的主角叫半夏,她跟着姥姥独自生活在川城,即便她是个单亲家庭,但童年有姥姥的关爱已经很足够了。”

      “而她的姥姥,死在了她13岁那年……”

      13岁的半夏刚上初二,学校离家里很远,一周才能回来一次。而在她高高兴兴回到家的时候,迎接她的不是姥姥,而是满堂白和来来往往的宾客。

      她迷茫的踏进去,也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

      半夏见过母亲的照片,知道这个披麻戴孝却笑容嫣嫣的少妇是她那外出工作的母亲,也是那十几年不归家的母亲。

      她母亲看见她,扬起的笑容一僵,随后缓了过来,疾步朝她走来,一巴掌拍在她的肩上。

      “你就是半夏吧,我是你妈。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家里谁死了?!”半夏不回答她,眼睛死死盯着少妇,一字一句问道。

      少妇一愣,陪笑的看了一眼宾客们,不由分说的拉住半夏回屋。她力度大的惊人,半夏一时竟也挣脱不了。

      回到屋里,少妇就松开了她。自顾自的拿出烟和火机,在一旁点燃,慢条斯理的抽着。

      半夏刚才进来的虽快,但也匆匆瞥见了灵堂。

      那上面挂着的是她姥姥的黑白照,但是她不敢信,死盯着女人,再次问出口:“家里谁死了?”

      少妇这才回头看她一眼,一挑眉,“咱家就我,你和老婆子,谁死了不明显?”

      “她是你妈!!叫谁老婆子!!”

      半夏吼出声,眼眶布满红丝,面色涨得通红。

      女人嗤笑一声,“我还是你妈呢,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你不是!!你不是!!”

      女人抽完一根烟,把烟盒放进夹包。走到屋里的桌上,把一套白孝服扔给半夏,“行了,今天不跟你吵,穿好,晚上守灵了。明天上山。”

      “自己去厨房吃饱点,晚上别跪不住。”

      半夏家是传统的小院加小楼,她姥姥的灵堂布置在正门进来对面的一间。一直到半夏跪在姥姥灵前,她才彻底认识到姥姥去世的事实。

      照片上的姥姥看着有些年轻,并不像一周前枯瘦的人。这照片是早年拍的,那时候姥姥也还硬朗,现在人去了,也就只有这张照了。

      夜色渐渐暗沉,来往宾客褪去,独留凄凉。

      五月的夜风,飘着道边槐花的清芬,轻轻地吹拂着半夏的面颊与发鬓,与人们的胸襟,温柔的慰抚,犹如慈母的双手。

      半夏哀伤至极,心里冷寒拔凉,甚至连呼吸都是困难的。恍惚间,她似乎闻见了槐花的味道。

      “就知道你倔,憋着口气不吃饭,呐。”

      半夏身边突然传来一道女声,说不上多温和,甚至还有些不耐。

      半夏瞥去,发现是一碗饺子。她此时倒也没拒绝,默默接过,就着汤勺小口小口吃着。

      饺子里的馅竟出乎意料的熟悉,槐花的淡淡清香在舌尖绽放。不知不觉间,半夏眼眶又盈上了了眼泪。

      “饺子馅,是你做的吗?”

      秀春挑眉,在她旁边的蒲团坐下,毫不遵循规矩的样子让半夏有些皱眉。

      “不是,是厨房里一个陶瓷罐里晒干的槐花。这手法一看就是老婆子,我以前就跟她说过鲜摘的才好,晒干的不行,味不正,吃了还闹肚子……”

      秀春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也没注意到一旁半夏单薄的身子颤抖个不停。

      秀春当然不知道,因为半夏喜欢吃。

      以前姥姥就会在槐花快要凋谢的时候采来晒干,冬天给半夏包来解馋。

      但现在的时令,槐花盛开。

      原是姥姥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却还强撑着把槐花采来晒干,她是怕,自己走后,半夏连口槐香饺子都没有。

      半夏哽咽了,“姥…”

      她很难想象姥姥佝偻着身躯,杵着拐杖敲打院子里那棵槐树的样子。

      她的姥姥,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啊。

      “姥姥,……”

      少女捂着嘴哽咽声呜呜咽咽,像是只受伤的幼兽。秀春这才发现了半夏的不对劲,她看着半夏像是要把肺哭出来的样子,一时也没有办法。

      她知道半夏并不喜欢她,所以也不打算未经允许而伸手去碰她。她只是耐心的陪在旁边,默默看着她。

      不知道半夏哭了好久,慢慢的噤了声。秀春原以为她笑话一下就好了,却不料半夏眼睛一番,身体直直往后仰去,竟是哭的昏厥了过去。

      秀春险险接住,看了半夏一眼,叹口气把她抱起来送了回屋。

      不过她将半夏放在床上后,还是返回了灵堂。

      半夏眼里,她这般不讲规矩,又不尊老的人。竟也在姥姥灵前跪了一整夜,虽不曾流泪。

      ——

      因为她姥姥的事情,她也没什么心情去学校,索性让秀春请了假,每天窝在屋里。

      秀春自然没什么意见,半夏的精神她看在眼里,确实需要缓上几天。

      秀春自从这次回来,倒是没打算在外出。

      在川城找了工作,每天早出晚归。

      看样子是打算在家看护半夏,但你要说她打算补偿半夏的话,也没见她有啥变化。但你要说不是呢,秀春又把半夏照顾的很好即使早上在忙,她也会把早饭给她做好。中午还会抽空从工作地方给她带饭。

      她们之间说不上多亲切,但秀春呢,却在这段时间里尽责了。

      至少这和半夏十几年里,想象中的母亲不一样

      。

      竖日,天晴云疏。

      半夏在家里待了好几天了,想想早上秀春难得的叮嘱,她还是起身,打算去外面走走散散心。明天回学校。

      半夏的哀愁和川城是无关的,外面依旧热闹。小贩们贩卖着小商品,巷口大妈们坐着唠嗑依旧火热朝天。

      不用读书的小孩笑着闹着跑过她的身边,银铃般的笑声贯穿小巷。不知不觉间带动半夏的心情,一直以来弥漫在心头的雾霾散了些。

      而这,直到她听见吴家婆子的话时,顿在原地。

      吴家婆子和几个游手好闲的老人说着闲话,而主角儿是半夏。

      “我当年就说老李家那姑娘命硬吧,出生克死爹,这才十来年克死姥,估计再有段时间,得克死妈。”

      “是吗?!你咋知道她命硬”

      “唉哟她那八字谁不知道?!”吴婆子啐了口,“得回不是我孙女,不然我养都不养!也就那老婆子当个稀罕宝贝,说她还不乐意!”

      “吴婆子,嘴下留德呀。”

      “怕啥,人都没了。”

      吴婆子向来和她姥姥不对付,平常见了也是阴阳怪气,只是半夏没想到她姥姥都死了,吴婆子还嘴狠。

      半夏在巷角站着,气的浑身发抖,她三步做两步,一把就扑了上去,目标精准很,拽着那老婆子的头发撕扯,破口大骂:“呸!你算个毛线,背后碎嘴的玩意,倚老卖老!”

      “我姥姥都不在了,你这么嘴狠,日后下了阴曹地府拔舌!”

      几个婆子愣了一会儿,赶忙把半夏拉开了。

      半夏虽然狠了心要给吴婆子一个教训,但是她毕竟尚小,力气怎么比得过好几个人。

      吴婆子倒是不罢休,得了救,嘴里也不放过,“呸!小兔崽子,本来就是你八字克人,还不让人说!”

      半夏气急了,刚想还嘴,就听背后有人高声道:“你八字不硬,三个儿子死了俩,还有一个不回家!”

      “自己不见得多旺,只晓得去酸别人,嘴里不留德!”

      随后半夏便被那人从几个老婆子手中拎了出来,回头一看是秀春。

      原是秀春发现她不在家出来找,这边离家里近吵架声又大,很难不发现。

      秀春不理会吴婆子的粗口,看了半夏一眼,“跟我走。”

      半夏那股劲过去了,也知道再吵下去没意思,随即跟着秀春走了,徒留吴婆子原地骂骂咧咧。

      半夏一平静下来,心里原本被怨气压住的疑问冒了出来。

      “我…我爸是怎么死的”

      半夏想了想还是问出口。

      秀春开门的手一愣,而后若无其事的开了门,“别听那群人说得什么克不克的,不怪你。”

      “那…”

      半夏想问原因,但又怕伤了秀春的心。

      “饿死的”

      “啊?”

      秀春进屋,拿出放在家里厨房的饭盒又出来递给半夏,脸色尚算还好,“那年饥荒,你爸把东西都给了我们,所以他就饿死了。”

      半夏常听姥姥说过十几年前的灾荒,倒是没想过这个方面。虽然心里觉得总有些不对,但还是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因为她的原因。

      “好了不说这些往事了,打算什么时候去学校?你们老师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秀春撑着手,正经的和半夏商量。

      在她这里,从来没有把半夏当做一个孩子而不跟她商量就处置她的东西或者决定她的选择。她会让半夏自己选,而后果也自己担。

      “明天,明天我就去,不过这次我会在学校一直住校到期末考试。”

      秀春挑眉,“需要我到时候来接你吗,我想你东西应该挺多的。”

      “不用,我可以。”

      ……

      在学校的日子平静而千篇一律,她每天的时光都在紧张的刷题环节度过。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一眨眼间,竟也快到了期末。

      连着两天的期末考结束,也就意味着这学期告一段落了,学生们都拥挤在回家的路上。

      同学们愉悦很轻快的步伐也感染了她,让她也情不自禁期待起了到家的时候。

      半夏下了公交车,拖着行李快步穿行在小巷中,路上遇见了散步的邻居奶奶,她笑着和她打招呼。

      “夏夏呀,放假了吧!”

      邻居奶奶笑得和蔼,“快回家去吧,你们家里来客人了哟。”

      客人?

      半夏一想,倒是没想到自己家还能有啥客人,想了想还得点头甜甜一笑,“嗯,婆婆再见!”

      “我回”

      半夏说话声一顿,连着敲门的手也顿住了。

      熟悉的院门,而里面隐隐传来几声嘈杂“出去!给我出去!”

      “不想看见你!”

      吱嘎——

      院门被打开,半夏就这样暴露在里面的人眼前。而半夏也能光明正大的打量他们。

      “秀春…”

      被秀春推攘出门的是一个高大成年男人,约摸二十几岁,身上穿的衬衫打着领带,样貌正经而面色急切。

      未说完的话,也在看到半夏后哑了声。

      秀春看见她,也是一愣,面色略有些不自然,“回来了啊。”

      “嗯。”

      半夏默默拿住行李,错开来人,默默进屋。

      后面秀春和那个人又说了什么,那人才作罢,匆匆离去。

      而秀春这边处理完事,又回到厨房把锅里热着的饭菜端上堂屋,一边对着半夏的屋子喊到:“半夏,吃饭了!”

      半夏其实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只是不知道出去怎么面对秀春,也就一直窝在屋子里。

      听见秀春喊她,便利落出去。

      饭桌上,两人也没说什么话。半夏吃好了刚想搁筷子下桌,便听见同样沉默的秀春说道:“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吧。”

      “刚好你放假,我也放假。”

      半夏一愣,抬眼看去,却见秀春的神色难得柔和。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和不易察觉的怀念。

      “好。”

      一夜无梦。

      ……

      一早,秀春就收拾好了要带的东西,放在大大的背包里背在纤瘦的身上。但她背挺得直,脸色轻松一点也不觉得累。

      见半夏从屋里出来,她伸手,“来,咱们出发!”

      半夏不自觉的就把手搭了上去。

      秀春带着半夏一路往郊外走去,要说在这个年代,也没什么好玩的项目,如果有的话,大概就是去攀山吧。

      而半夏跟着秀春走了一上午后,到了另一个小镇。此时正直谷物生长的旺季,远远能望见那些庄稼地里长得挺拔的玉米梗,绿油油的一片,放眼望去可喜人了。

      半夏当然知道这是哪里,姥姥在的时候,常常带她来串门。因为田婆婆在这里,田婆婆是姥姥的亲妹妹,姥姥索性省了那些规矩,让半夏叫一声田姥姥。

      “我知道田姥姥在这里,你不用带我来这里串门的。”

      所以,半夏理所当然的以为秀春是带她来串门。秀春听见她的话,眉一挑,笑着说:“谁带你串她家门啊,我说了带你来放松就是来放松的。”

      果然,还没到镇门口,秀春就带着她拐了个弯穿进了玉米地,一路跟着她东走西走,最后来到一条小溪旁。

      那里有棵大树,树的一旁蜿蜒着一条小溪,而这边就是满眼的玉米地。

      阳光打在大树上,落在地上时,也便成了细碎棱光,有风起,树荫也带动着光摇曳。

      “你到那树下等着吧!”

      说完,秀春就打开背包,把东西拿出来。一些她早已准备好的食材和一个和腰差不多大的铁圈架。还有些铁棍子,和一些瓶瓶罐罐。

      她把这些零件组装好,那些东西奇异般的变成了一个简易的小烧烤架子。

      “来!帮我生火!”

      半夏磨蹭过去,“姥姥说不能在靠近农作物和山的地方生火。”

      秀春满不在意,“那我不是在那儿嘛,还能烧着山?”

      她自顾自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网,随后麻溜的脱鞋,拿着网去到河边开始下。然后又赤着脚跑到河下游,开始摸螃蟹。

      半夏看了一眼手上她给的火机,想了一下还是去捡了柴火开始生火。而在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秀春也回来了。

      而她手上有几只草帮着钳子的螃蟹,和刚从网里收货的鱼虾。

      她把东西放在旁边,从兜里掏出小刀,开始处理。而后又把这些放在火架上翻烤。

      这途中,她甚至还抽空去旁边的地里掰了好几个玉米。

      半夏:“……”

      半夏:“姥姥说,不能随便拿人东西。”

      意思是你怎么随便掰别人的玉米?

      秀春笑了下,有些意外的看着半夏:“平常看着就像个闷葫芦,没想到还是个讲规矩的闷葫芦,哈哈!”

      半夏在她毫不掩饰的笑声里涨红了脸,皱着眉,抿紧唇一言不发。

      这下,秀春笑得更欢了。

      在两人打打闹闹中,秀春把第一条出炉的小烤鱼给了半夏,“快尝尝!我当年嘴馋,就爱来这儿摸鱼吃!”

      说着,秀春也拿了一条,呼着气,小小的尝了一口,满足的眯起眼。黑棕色的头发有几缕飘在鬓角。

      半夏也学着她,尝了一口。

      突然,秀春急促的咳嗽起来。她捂着嘴,放下吃了一半的鱼,转过身去,咳嗽声颇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

      半夏心里不安,也围了过来,“你…没事吧。”

      “没事,刚被辣椒呛到了”秀春刚好擦完嘴,缓过劲来,“唉,还是放辣了,可是不放辣又没劲儿。”

      “算了,我这劳苦命,还是啃玉米吧!”

      秀春一笑,又拿起玉米啃,“剩下几条鱼只能归你喽!”

      半夏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秀春面前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女孩和秀春有三分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嘴角都有甜甜的酒窝。

      “我说是哪个夯货来我地里偷苞米呢,原来是你这小妮子回来了!”

      半夏和秀春应声看去,河的对岸站着个老婆婆,杵着拐杖笑骂她们。

      “田姨!”

      田婆婆笑呵呵的从河桥那边走过来,拿着拐杖敲在秀春肩膀上,“舍得回来了?”

      “田姨,说什么呢?!”

      田婆婆笑着,眼角有些湿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只是你这泼孩儿,回来就来地里拔我玉米!也不知道先来看我,哼!不是看见这边生烟,还不知道有人在这儿。”

      “害,您还不知道我?”

      秀春倒是大大咧咧的,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我当然是先来吃喽!”

      田婆婆又笑她几句,“看你,把半夏都带坏了,半夏,来,去田姥姥家里坐坐去。”

      “半夏你先跟田姥姥去吧,我把东西收拾了来接你。”

      “好。”

      田姥姥拉着半夏,待到走出了这片玉米地才叹口气:“半夏,你别和你妈置气,她啊…不是故意十几年不回来的。”

      半夏一愣:“那她,为什么不回来?”

      “因为你,还有你爸。”田姥姥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不然半夏和秀春的隔阂消不了。

      当年是罕见的大灾荒,地里种不出庄稼,牲畜也生瘟疫,秀春当时刚把半夏生下来,很缺营养。

      她丈夫也急得很,打算再去院子后面的大山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野洋芋什么的,其实想想也是白跑。

      你说他白跑就白跑吧,结果还出去一天都没有回来,直到半夏她妈托人去找的时候人早就没了。

      原来是他跑到山上去,体力透支,又饿的头昏眼花,一骨碌就从山上滚了下去,走的倒是没什么痛苦。

      秀春他俩是自由恋爱,得知人去了,她愣是差点梗过去。当时就有碎嘴子的人传是半夏的八字太硬,克人!

      “你妈肯定是没信的,她之所以不敢回来是怕伤心,唉。”田姥姥叹气。

      半夏直愣愣的,半晌没回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呆滞的状态一直维持到秀春来接她。

      秀春没说什么,接了她回家,婉拒了田姥姥的邀请。

      走在路上,半夏依旧心不在焉。

      其实,她自从读书上学后,就偷偷查过自己的名字。她从字典上知道,半夏是种药材。而且,生的半夏,有毒。

      生的,半夏,有毒。

      所以她妈妈是在怪她八字硬,克人吗?

      想着,她的眼眶通红,一股难言的委屈涌上心头,心里压抑的紧。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秀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也不烧啊,是哪里不舒服吗?”

      “也怪我,带你走这么远,待会回去我带你去看看。”

      “不是,我没事。”

      半夏忍了半晌,经过秀春一问,心里就忍不住了,她哽咽一下:“你为什么给我取名半夏啊。”

      “是因为生的半夏,有毒吗?”

      “什么??”秀春一愣,什么有毒?

      “你听谁说的?谁说你毒了?我明天骂它去,一天天碎嘴!”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叉腰做动作。

      半夏被秀春逗得噗嗤一笑,“没有人说我,但是你为什么要叫我半夏呀。”

      秀春想了一下,皱着眉,歪着脑袋说:“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没什么文化,你这名字还是你出生前,你爸想的。”

      “他当时说:五月半夏生,盖当夏之半。”

      “害,有点复杂,我也不知道啥意思,反正当时都取好了,我觉得也好听,所以给你取了这名儿,怎么,不喜欢?”

      半夏摇了摇头,心里只觉得一股怨气消失了,浑身都轻松了。

      “我很喜欢。”

      “害,还以为你有啥事嘞,小孩子的喜怒真是奇怪。”秀春嘀嘀咕咕的,带着半夏踏着这白霜般的月光,一步一步,稳稳的朝家走去。

      ……

      有秀春的陪伴,半夏的暑假注定不会难熬。每天都充满了欢笑,而秀春也彻底把半夏从逝去姥姥的痛苦中拉了出来。虽然,半夏依旧没有叫过她妈妈,或许是觉得别扭吧。

      期间,那个之前来过的白衬衫叔叔又来过几趟。

      秀春本来不想说他的,不过还是给半夏解释了下。那是她之前打工的城里大厂长的儿子,一个阔少。因为秀春偶然之下救了贫血晕倒的他,然后他就缠上了秀春。

      半夏觉得,那个阔少应该就是喜欢秀春。她倒是并不反对秀春改嫁,但前提是秀春自己喜欢就好了。

      不过秀春似乎并不喜欢他。

      因为在她的口中,阔少是这样的:“年轻,爱玩,对家里安排叛逆,心思单蠢,想一出是一出。”

      就这样很快,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半夏初三了。她上学的比同学早一年,所以这年她才十四就初三了。在那个年底前,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比半夏还小一岁的也不是没有。

      秀春想了想还是打算送半夏去学校。

      半夏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她脚下的碎发,“你最近头发倒是掉的狠了,是更年期吗?”

      “什么更年期?”

      “同学们说得,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是说五十岁了出现的。”

      “呵,我今年才四十岁好吗!哪有那么老。”

      “哦。”

      两人打打闹闹间出发了,秀春把半夏送上客车这才打算掉头回去。刚好就碰见了白衬衫,她翻了个白眼打算离开。

      “秀春,你跟我回市里治疗吧!这病拖不得,早治早好!”

      秀春眉一皱,啐了一声,大声道:“我呸!你才有病,能不能想人点好的!”

      “别跟着我!”

      秀春说罢,快步离去了。只是匆匆的背影,难免有些慌乱的感觉。

      白衬衫急了,“秀春!秀春!”

      “你难道没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吗?!秀春!”

      秀春不回头,步履匆匆消失在街口。

      而她回到家,栓上大门,背靠着门上,才全身心放松下来,而紧随着涌上心头还有一股难言的闷痛。

      她缓了会,起身,走到院子里,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头发丝。

      她的确病了,年前她回来的时候就查出来了。好像是叫什么癌细胞扩散,她哪里听说过这什么细胞病的。

      虽然没当回事,但是她还是私下里了解过。也是在了解过后才知道这种病症的可怕。

      在那个年代,资源尚且缺乏。

      哪里又是能治疗好的呢。

      秀春倒是无所谓,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远在乡下的老母亲,还有那个出世起,就未曾抚养过的女儿。

      她不是不愿见半夏,只是当初爱的有多深沉,便有多不敢面对那个小乡下。那里,曾有着她莫生难忘的记忆。

      在失去丈夫的这些年里,她拼命在各地奔波赚钱,很努力的给家里的一老一小争取更好的生活。所以要问她有亏欠吗?她并不觉得。

      要问她后悔出去吗?

      她不后悔。

      所以在回到这里的那一刻,她就选择接受自己生命潦草的结束了。

      她想了想,还是选择在母亲葬礼后留下来,尽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

      在还未见到半夏前,秀春心里就想,她不在乎半夏变成了什么样,好也罢,坏也罢。也不过是让她走前,没有愧疚。

      只是,半夏很乖,很乖很乖。

      还很闷,半点不像他们夫妻俩。

      一个在天真烂漫年纪的女孩,她失去了童真。

      她不叫她母亲,是在责怪。

      她没有推开秀春,那是她的原谅。

      秀春到现在,竟也开始期盼起了未来。

      她期盼自己能出现在半夏的未来,她想亲手把半夏送往高处。

      只是她间断的咳嗽,掉落的头发,在告诉她,没时间了。原先坦然的潇洒,到现在就像是个笑话。

      她在院子里坐了很久,拿出了手机,“我愿意去治疗,你来接我吧。”

      “秀春,你想通了,太好了!”

      电话里的男生激动的语气透露出的喜悦,溢出了手机,却漫灌不了这凄哀的院落。

      ……

      半年后。

      半夏读的是初三,学业紧张。所以在放假前,他们都没有放假。而现在,考完试后的她正提着行礼准备踏上回家的客车。

      站口是人山人海,满是嘈杂声。

      远远的她竟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以为是幻听,没打算理,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大了。她这才网那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

      站在人海外的人竟是秀春!

      半夏下意识就拎着东西跑过去和她汇合,不过今天的秀春似乎有些不一样,她看着面色略微有些憔悴,而且还一反常态的带着兜帽。

      “你,你怎么来了?”

      半夏刚从人群里挤出来,面上还有薄汗。

      秀春伸手,给她擦了擦。

      “给我拿着吧”

      秀春笑道。

      半夏还被秀春关心的动作一愣,显然还没回过来,干巴巴道:“不,不用。”

      秀春乐了,“怎么去读半年书,人还变傻了?我来川城这边有点事,咱们这两天先不急着回去。”

      “嗯。”

      半夏跟在秀春背后,只觉得她的背影愈发消瘦了。两人走了一会儿后,就看见了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

      秀春带着她上了那辆车,而驾车的人也是熟人,就是那“白衬衫”。

      “是半夏啊,来年该考高中了吧。”

      秀春轻推了她一下,“你叔在问你呢。”

      半夏这才慢吞吞回道:“嗯。”

      “白衬衫”:……

      秀春:“……”

      “还真是个一棒子敲不响的闷葫芦,哈哈!”

      半夏倒是不大喜欢这称呼,秀气的眉皱着。

      不过,好在半夏的沉默,也让她这一路省去了尬聊。

      “白衬衫”开车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去到了一处开着就富庶的地带,处处都是小洋楼。

      一行人停在了一处白楼前,这里很大,高高的三层楼,装饰一看就很华丽。还带有小花园。

      几人刚一下车,里面就走出来好几人,看样子,似乎是这里的佣人。

      “白衬衫”叔叔交代了几句,就又离开了。

      秀春和半夏也在佣人们的热情款待下进了屋,待她们一行人收拾完行李,分配好房间后,半夏已经累瘫了。

      秀春再来看她的时候,身上披了件白毛披肩,小小的瓜子脸在白毛的衬托下,更脆弱了。

      “半夏,饿了没。”

      “没有”半夏有些难受的躺在床上,听见她的声音也只是软软的回道,有气无力。

      “看来是晕车了吧,你好好休息吧。”

      秀春不擅长安慰人,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空间让给半夏。

      半夏躺了会,还是想下去逛逛。她的屋子在三楼,在她路过二楼的时候,却意外听见了二楼房间里女佣干活的八卦声。

      她本不想理,只是却听见了与秀春有关。

      “咱们伺候的这位夫人没想到还有一个女儿啊,真是不简单啊,看着这年纪,估计不是先生的女儿。”

      “害,别看她现在风光,以后还不知道怎么着嘞。”一人语气有些幸灾乐祸,“先生现在也是结婚的人了,迟早会收心的。”

      “反正我在穷,也不去破坏别人家庭。”

      “呵。”

      后来,这两女佣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了,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心里似乎有一根弦断了。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屋里的,原本轻松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她不反对秀春再嫁,但是做个“二奶”真的好吗?

      愤怒过后是冷静,她虽然和秀春待的时间不长,可她就是莫名觉得秀春做不出这种事情。所以她没有第一时间去吵闹,而是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是真的,那她又该如何劝解秀春。

      天边朔日西落,泛着昏黄。

      云层里依稀可见洁白的弯月。

      而就在这惬意的时刻,突然发生了巨变!!

      大地开始颤动,一阵一阵,直接将床上的半夏晃了下去!

      明亮的吊灯被晃的阵阵颤动!!

      半夏被摔的龇牙咧嘴,但显然此时她没有缓和的机会,因为墙壁开始脱落,一阵阵更大的晃动袭来!!

      半夏不敢犹豫,凭着本能跑出房间,开始往楼下跑!!

      其间她不幸被落石砸中脑袋,眼前昏花了一瞬,行动迟缓下来。在抵达底楼的一瞬间,一个更大的墙壁向她砸来!!

      而她的脑袋尚且晕乎乎的,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狂奔的身影。

      ……

      “夏夏,夏夏!”

      姥姥?

      是姥姥在叫她吗?

      但是好像又不是姥姥的声音,好像是,是…

      秀春!!

      半夏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秀春顶着额头流着的血迹,面色惨白惨白的样子。

      原来,秀春在墙壁倒下来的一瞬间护住了半夏,幸运的是她们这里是三角区,没能把她俩压死,不幸的是,秀春额头受伤,失血量有点过大。

      “别怕,夏夏,这是地震了,别怕…我们等待救援就好。”

      秀春似乎有些体力不支,歪歪的倒在半夏肩上。

      “你…你没事吧!”

      “妈!妈!”

      眼看着秀春眼睛合上了,半夏急得眼泪直掉,一时间又想起了村里那些谣言。

      她真的就是个灾星,克死父亲,克死姥姥,现在还要克死母亲!

      半夏只觉得无尽的悲伤涌上心头,遮掩了她的视线。

      “哭什么,我没事…”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给她擦了擦眼泪,“你叫我妈了,是吗…”

      半夏立马握住她的手,“嗯!妈!妈,别闭眼,我害怕…”

      秀春用力回握住她,“好,妈不闭眼,你和妈说说话吧,不然妈总想睡觉…”

      “算了,还是妈说,你听着吧…”

      两人陷入一处绝境,倒是悲中生乐,竟还有心情聊天。但是聊着,聊着,秀春就有些意识不清了。

      她总觉得,她有些话不说,或许就再也说不了。

      “半夏,其实我病了,就算没有这场地震也活不成了……”

      秀春说着,费力推开自己头上的破帽,露出头发稀疏的头。

      “治病治的…瞧,还把头发治没了……”

      “夏夏?夏夏?”

      秀春偏头一看,半夏已是又昏了过去。她本就脑袋受创,醒来还受了惊吓,又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哪里受得住。

      秀春在无尽黑夜里,轻轻笑了笑,带着眷恋和遗憾。

      “夏夏,妈妈,怕,怕是真的要走了…”

      “夏夏以后,要努力活着呀…”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呢喃细语。

      ……

      【本市通报,经气象局勘测,余震已过】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