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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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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远舒只穿了里衣,裹着黑斗篷就一路奔上山,站在山腰处的宫殿门口,赋远舒才从梦境的回忆中晃过神来。
一切缱眷依恋或是阴冷惶恐,梦醒来后,都无迹可寻。
即便是初夏,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意,身上的汗已经干了,过于似曾相识的冷风把赋远舒的脑子吹冷静了下来。
他不禁有点懊恼,自己居然真的因为做了个不明所以的梦就一个人跑上来了。
一路上乌云都不曾完全遮掩月亮,梦里的声音也不曾回应自己的呼唤。
……明明就是一个人犯傻的样子。
忽的,草丛暗处飞快地蹿过黑影,钻过了门缝,砰的一声撞出闷响,然后就似乎是柜子上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赋远舒:“……”撞鬼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捏了几下决都没把火点着,只好借着微弱的月光观察着着宫殿里的一切。
幸好经过五十年的风吹雨打和一些不知什么情况的摧残,这里的屋顶破了好几个洞,让月光照能够进来,赋远舒不用盲人摸宫殿。
往里走,赋远舒发现宫殿里还添了个神龛,摆放了一堆不知道从哪些东西上拆下来的碎片,有的年岁已久,落满了灰尘,有的则是新的。
粗略辨认一番,大概有名贵木桌的腿,咬了一口的寿桃和一些充满牙印的银子,首饰之类。
一旁还有个被啃完了的猪头,孤零零地倒在地上,无声诉说着刚刚从柜子上掉下来的东西就是它。
赋远舒:“……”
与猪头对视了片刻,赋远舒认真思考了一会要不要把它带着,真遇见吃人的家伙就往头上套,能逃过一劫的可能性。
“又犯蠢?别看了……这边。”
一道懒懒的声音在脑内响起,赋远舒顿时回过神,有些惊喜:“你能说话了?”
“嗯……神龛推开,后面有一条地道。”
赋远舒打起了精神,用力推开神龛,地底的阴风如怨鬼恶灵一般缠上来,冰凉的手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带走了赋远舒身上的暖意,耳边传来缥缈不定的声音,好似是阴暗的地底传来的锁链声,沉闷地响着。
他紧了紧衣服,定睛看去,黑黢黢的地道一眼看不到尽头。
月亮在这里不再管用,赋远舒开始搓火。
万幸,搓了三下就把火点着了。
闪来闪去的微弱火光照亮了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地道,扑面而来的潮湿水汽总带了一丝血腥。
赋远舒一手点着火,一手摸着墙壁下了台阶。
长长的地道里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安静无比。赋远舒总有些无所适从,想说些什么打破寂静,他试探道:“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
“寿桃之类的?”
余逍静了静,道:“那群小鬼自己搞得……从人那里听来了什么‘吃了这个桃子能保佑你延年益寿’,‘这个桌子是千年古木做的,有灵性’之类的说法……居然去拿了过来供我,管不住,只好随他们去了……他们说有付钱。”
赋远舒说废话:“原来不是你干的。”
余逍哼了一声:“我可不会干这种事。拿别人供神的猪头回来,还没忍住吃了。”
赋远舒心道确实,不止猪头被啃了,寿桃还被咬了一口,这做事风格一点也不像余逍。如果是余逍,一定做的干干净净,不让别人看见痕迹。
和余逍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不知不觉也走了相当的一段路。越是靠近,血腥味就越是浓郁,吹来的风也越是阴冷。
赋远舒的火苗本来就不稳,这一吹直接吹灭了过去。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哈。”脑子里传来一声嘲笑。
“……”
赋远舒叹气:“我真的尽力了,可它还是灭了。”
赋远舒不想再点小火苗。伸手摸黑走,撇嘴道:“天赋实在不行,这些法术学了总不会用。”
“这种只能当火折子使的法术你乐意学,”余逍的声音有些拽,“那老家伙居然好意思教。”
他语气里满是对丞相的不屑。
赋远舒觉得有必要为老丞相正名一下,辩解道:“丞相还是很努力的,我确实学不好。简单的都只能勉强用,厉害的法术也不必教……”
大概丞相也没见过他这样的学生吧,教了好几遍都不好好学,学了好几次还不会用,偏偏是自家陛下,打不得骂不得。
“改天我教你好了,”余逍好心情地道,“别惦记老头的小火苗了,本王教你个大的,用天命云璟所化的灵力,威力很不错。”
赋远舒有点好奇:“有多大?能把锅点着吗?”
他现在这个都点不了柴火。
“……”余逍想了一下,答道,“应该能把皇宫烧了。”
赋远舒感动道:“真的吗,太好了。”
烧了皇宫他是不是就不用当倒霉蛋了?
他正高高兴兴地一脚一个台阶摸黑走着,却冷不丁听见余逍说:
“到了。”
这才感觉到那当当啷啷的锁链声已经近在咫尺,鼻间萦绕得都是血腥味,一直吹着的妖风也停了下来。
安静。
漆黑的地底只有自己的呼吸心跳和锁链的声音,可仔细听,又仿佛有什么黏/腻的液/体,滑落滴在水里的声音。
滴滴答答。
……是血。
赋远舒又开始捏火诀。这里的黑暗总给他压抑的感觉,有些喘不过气。
微弱的火光照亮这片空间时赋远舒猛的瞪大了眼睛。
山上的风仍在吹着,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乌云仍未完全遮掩月亮。
可是月光却不再皎洁,高风中泛着渗人的猩红。
一条三指粗的锁链穿过两边肩胛骨,从颈后绕过,缚住双手,两端分别钉在了墙壁里。
面前的人紧闭双眼,白色的长发沾了血,凌乱地散落遮住那人的脸。
那人背贴着墙壁,鲜血顺着被锁链贯穿的伤口滑落,染红了白色衣袍,汇聚在地面形成一道道曲折的血色脉络。
赋远舒下意识地喊道:“……狐狸?”
他想拿开锁链却又担心扯到伤口,一时之间声音都有些发抖:“这个我应该怎么办……你还在不在?”
“狐狸?”
像梦中一样,呼喊沉入大海,没有回应,赋远舒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手心的火都跳跃得急躁,他伸手触碰到了锁链,想把它从墙里拔出来。
刚一触到锁链,意识就被拉扯入了无光的深潭。
深潭或许距地有千万丈,不见天日。唯有四壁不知名的符文散发幽蓝的微光,潭水寒意刺骨,水中黑影晃晃,仿佛连太阳也要沉没在这片深潭。
眼前,兀地睁开一只巨大的金色竖瞳,冰冷又带着杀意的眼神扫过了他。
赋远舒瞬间通体冰寒,四肢被冻在原地,连抬头去看都做不到。
【人族。杀。】
“呃……!”猛得收回了手,锁链像是毒蛇一般舐去了滴落的鲜血。
赋远舒胸口起伏不定,眼鼻被回荡的声音震出了些血,他赶忙擦掉,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条锁链,喃喃道:
“这是什么……龙吗?”
金色竖瞳散发着无形的压迫,冷冽的杀意久久不能淡去,在黑色的巨龙面前,自己仿佛一只可以被轻易碾死的蚂蚁。
背后突然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赋远舒心一提,慢慢地回过了头。
原本闭着眼睛的人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浑浊的猩红,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把锁链带得哗哗作响。
不等赋远舒反应,余逍野兽一样冲赋远舒扑了过来,一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近在咫尺的红色眼眸闪着冰冷浑浊的杀意。
“余…逍!”被死死按在墙上,呼吸困难让赋远舒眼前有些发黑。
望着苍白的故人,赋远舒坠入了那双泛着杀意的混沌猩红,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丞相说的话。
“那妖狐曾屠了一国,以血洗都城。绝非善类。”
“……陛下不要被表象迷惑。”
“当心引火烧身……”
尖锐的骨甲划破了皮肤,鲜血透过余逍的指缝缓缓流下。
“呃……”
余逍会杀了他吗?
那条巨龙究竟是什么?
已经喘不过气了,赋远舒脸涨得通红。
滚烫的血闪过一丝紫金色的光,滑落在手腕的锁链上时,钉在墙上锁链猛的收紧,余逍被猛的拽了回去,撞在了墙上,他的伤口又渗了血,痛的闷哼了一声。
“……狐狸!”
顾不上自己还流着血的脖子,赋远舒连滚带爬地拉住了余逍,伸手去扯束缚他的锁链。
“别…动…”余逍眼里闪着红芒,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赋远舒道:“恢复神智了?!该怎么办!”
一手扶住他,一手放在锁链上,把余逍往怀里带,赋远舒这才发现他身上冰的吓人,就像是那个深潭的潭水一样。
“我在这了,告诉我,怎么才能带你出去?”
“你清醒一点!”赋远舒的头也发晕,他强撑着喊道。
余逍喘着气,用力抓住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尖锐的牙齿刺入皮肉,余逍的第一反应就是烫。其实是余逍太冷了,赋远舒血是温热的,和他现在的冰冷的体温完全不一样。
……
到感觉身体有些发冷的时候,赋远舒才模模糊糊地想:
原来狐狸真的会吃人。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抱紧了余逍,想要像从前狐狸给自己取暖那样温暖这具冰冷的躯体。不知道自己的血够不够他挣脱束缚,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
云璟国经常下雪,冬季能占一年的的一半,十分漫长。
风雪交加的夜里云璟国的百姓都会早些睡觉,赋远舒是知道的。
但是他不喜欢雪,因为冷。而人太冷了就会死,可惜很多个冬夜里他都会冻醒过来,然后一个人呼着白气睁眼熬到天亮。
夏天很短,但是他也不喜欢夏天。
因为不喜欢太阳。
那么刺眼地挂在天空,高高在上地不知道在俯瞰谁,显得他自己像个卑劣到泥里的小人,根本不能和他们高尚的救世主相提并论。
偏偏自己身上有个太阳,然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和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一样了不起。
凭什么?
他不贪生怕死,只是不想死,觉得不应该。
……可是为什么分明那么清楚,还答应了丞相来到这里呢?
因为丞相实在是太过烦人,纠缠他让他无处可去,失去了谋生的活计?
还是因为那彻夜长谈,让他知道了曾经期待过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下意识追逐他的步伐?
别开玩笑了。
赋远舒自己也才十六,他才绝不会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心甘情愿去死,爹什么的他又没见过,谁爱认谁认。
他很聪明,可以靠自己再找方法活下去,过去的很多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没什么不可以。
那是因为什么呢……?
眼前闪过错乱的白影,纷纷飞过,最终落在久远的时光。
那个人有些头疼地看着他:
“名字?没人给你起名字吗,”
“那就,叫你小九。赋小九,成不成?”
赋小九,他来当倒霉蛋之前用了十几年的名字。
早已经记不清那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看见他的一瞬间还是能认出来。
自己答应来皇宫……
是因为、因为要找到一个很重要的人。就算为此要把从他那里偷来的命还给他也无所谓。
毛茸茸的雪白尾巴末端却是几缕黑色,轻轻挠着赋远舒的脸,带来丝丝痒意。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