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分之一巧》徐未已

5、太慢。

　　望着502的门牌，姜颜按下门铃。

　　等了片刻，门应声打开，易执屋里冷白的灯光投射过来随后又被一道阴影遮挡。

　　易执换了件纯白色的衬衫，头发还处于半干。贴在耳后方的一撮头发聚着水弄湿了他的一侧脖颈，喉结上的水渍尤为明显。

　　姜颜呼吸滞了下，忽然觉得昔日的老同学也不是她想得那样没什么变化，大概是这种反差的认知让她莫名生出些紧张不敢直视他。

　　她视线虚虚地留在了别处，鼻子却闻到了越发熟悉的气味。

　　气味接通了记忆，姜颜依稀记得注意到他身上的气味好像是一次跑操结束。

　　当时一群人乌压压地挤在楼梯口。

　　最让姜颜痛苦的不是寸步难移，也不是混乱中偶然间的肢体触碰，而是来自各方乱七八糟，难以形容的气味。

　　对于一个对气味有着高敏感度的人来说，这些气味莫过于生化武器。

　　姜颜一路憋气下来，到了教室所在楼层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大口呼吸。

　　那时候，她觉得，新鲜的空气是如此难得且珍贵。而更加难得，更加珍贵的是空气中还带着隐约的清香。

　　这种感觉简直上一秒地狱，下一秒天堂。

　　而对上身侧易执那双平淡的眸子时，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激让勇气迸发，她问：“你用的什么洗衣液？”

　　*

　　今日，真相大白，原来那香味来自他的沐浴露。

　　姜颜将手中的果盘给他，“我叔叔自己种的。”

　　易执低眸看了眼，又掀眼对准她看，“谢谢。”

　　“不客气。”

　　不太熟悉的高中同学，更是不太熟悉的邻居。他俩就跟刚认识的陌生人一样，气氛不热切还有些无言的尴尬，想找点话题就算绞尽脑汁也还是束手无策。

　　大眼瞪大眼的也不是个办法，于是走廊的灯灭了，只留下一盏应急灯。

　　姜颜觉得这灯就跟上特地解救她的一样，来得正是时候，终于有话能说了，她奇怪地问：“灯怎么灭了？”

　　“物业说要检查电路。”

　　这小区物业也是蛮有自己的性格的，这么多年了还是我行我素雷打不动地坚守自己的习惯。

　　作为邻居，姜颜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他：“这里的物业很爱在晚上检查电路。”

　　姜颜调整好自己，重新看向易执。

　　他身后的灯明亮，走廊里的应急灯显然略逊一筹，他就站在明暗的交界处，背对着光，他的轮廓被模糊，可五官却更显得立体。

　　姜颜刚想胡诌说今晚天气不错，结果一转头却看见楼下暖黄色的一排LED灯下有一对在亲吻的情侣，难舍难分激情四射，相当投入，。

　　“在看什么？”

　　“你。”

　　易执难得呆愣。

　　“你……记得把头发吹干。”

　　姜颜尬笑。

　　*

　　姜颜洗漱完躺在床上在寝室群里聊天。

　　忽然，几十张的照片迎面轰炸而来。

　　姜颜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根本划不到头。

　　姜颜还在继续往下划，视线却蓦然在一张照片上停住。

　　她点开照片。

　　这张照片的背景是浴室。

　　镜子被水雾蒙上，空气中还弥留着水蒸气。

　　身姿挺拔的一个男生穿着白色衬衫，低头整理着袖口，显出高挺优越的鼻梁，双眼凌厉中隐含蛊惑，震慑力强。

　　白色衬衫上部分因为沾了水而紧贴在他身上。额前的发梢略湿，几根头发都沾在一起。没有半点露骨，却更为引人遐想。他微微抬眼，漫不经心地看着镜头，眼神看似清明却越看越算不上清白。

　　姜颜的目光停了许久，眉头越锁越紧，表情越来越复杂。

　　怎么那么像……

　　一滴水从脖颈处悄然地滑下去，滑下去……就跟开了特写一样，那滴水在脑中无限放大，直至将大脑全部占据。

　　忽然，镜头逐渐往后拉，那滴水变得越来越小，身体主人的脸完整地出现在镜头前。

　　而那双眼睛则更波澜不惊，不显山不露水但就是压迫感十足。

　　姜颜猛烈的咳起来。

　　掩耳盗铃一般，姜颜急忙将那照片删掉。再也不看下面的照片径直翻到最下面，可偏偏最下面的消息与她有关。

　　寝室长：@姜颜，这张怎么样？

　　寝室长：【照片】

　　刚刚被姜颜删除的照片重现江湖。

　　姜颜：“……”

　　姜颜：【这衬衫不错。】

　　姜颜：【浴室装修风格也不错。】

　　寝室长：【看你说话就像是外国人看中国小孩的英语作文。】

　　姜颜：【什么意思？】

　　寝室长：【挺装的。】

　　姜颜：【……】

　　室友A适时冒泡：【欲盖弥彰？】

　　姜颜：【请不要拿写语文阅读的态度来解读我的话。】

　　室友A：【什么？】

　　姜颜：【过度理解。】

　　寝室长势必是要将水搅得更浑：【诶，今天加你那男生穿不穿衬衫？】

　　室友A：【也是白色的？在浴室里？】

　　寝室长：【湿的？】

　　室友A：【□□？】

　　只言片语，姜颜脑中又多了些画面。

　　姜颜：【动车！是动车！动车上哪里来的浴室！】

　　寝室长：【呦，急了。】

　　室友A：【恼羞成怒了。】

　　“……”

　　姜颜：【睡了。】

　　*

　　得益于室友的调侃，姜颜在家的第一天做到了早睡早起。

　　早上六点左右，姜颜醒了。

　　醒了之后睡不着就算了，还格外的饿。家里翻了一遍，没有留早餐只找到小饼干一包。

　　姜颜慢慢想起了为什么没有她那份早餐，她恍恍惚惚记得，昨晚她对她爸妈说的豪言壮志：“我明天要昏睡到中午。”

　　自作孽，不可活。

　　姜颜于是就拿着这包饼干边开边走边吃边出门觅食。

　　走出门时，姜颜往对门道了个歉。态度非常诚恳。

　　抱歉于昨晚睡前的“想入非非”，抱歉于睡着后那暧昧的梦境。

　　她想起昨天车站的事。

　　正所谓，百因必有果。

　　这就是她“延长寿命”后的报应。

　　不免良心难安。

　　姜颜叹了口气。

　　下不为例。

　　不对，没有下次了。

　　*

　　一路上，不少晨跑遛弯打拳的大爷大妈们和姜颜打招呼。

　　“真勤快啊，不像我家小子，还睡着呢。”

　　姜颜心虚，想着，大爷，我这次只是破天荒，明天您大概就见不着我了。

　　至于“老姜的女儿，出落的真标志，和你妈妈一样好看。”这种话，那是听几次也是听不厌的。

　　姜颜碰见了昨天见到的那只雪白的小狗。

　　牵它的是一个长得温和的女生。

　　姜颜蹲着和小狗玩了会儿。

　　这只小狗还会站起来接球。

　　接着接着就看上了她手里剩下的饼干，眼睛发亮地去扒拉她。于是姜颜一口气全把饼干吃了，差点没噎死。

　　姜颜捂着嘴咳嗽，结果抬眼却看见了远方一个熟悉的身影。

　　而这时，已经被她刻意遗忘的那一幕又重现在她的脑子里出现。

　　昏黄的光下，他背对着明亮的白炽灯，轮廓在一明一暗的衬托下越发明晰。

　　刚洗完澡的他穿着白衬衫，眼里带着水雾，半湿半干的衬衫贴着皮肤，勾出他的锁骨。

　　在他说话的一瞬间，一滴水划过他与空气接触的肌肤，留下了隐隐约约的水痕。

　　姜颜动作一僵，咳得更猛了，没犹豫地站起身，落荒而逃地直奔家门。

　　算了算了，还是点外卖更好。

　　电梯里播放着的广告引起了姜颜的注意。

　　视频开头是一个穿着白色无袖的男人从拐角处跑出，他的手臂肌肉凸起，小腿肌肉发达，青筋明显。

　　姜颜看着视频，沉思，“难道是卖老头衫的？”

　　电梯在到达五楼的时候停住，机械的女声报出了楼层。

　　迈出电梯的刹那间，姜颜眼前突然窜出一个人影。

　　因为是以极快的速度过来又没有缓冲地刹住，鞋子与瓷砖摩擦发出有些刺耳的声音。

　　姜颜呆楞着，眨了眨眼。

　　应该是跑得太快的原因，易执的胸腔上下起伏，嘴唇发白，几滴汗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一溜烟躲进他的衣领不见了。

　　虽然他已经很用力在忍耐，可还是可以让人看出他在喘息。

　　“姜……”

　　“好巧……”

　　两人同时出声。

　　易执盯着她的眼睛，好半晌后才轻轻地点了下头。

　　姜颜注意到易执被汗打湿的领口，不动声色地移开眼。

　　她有一种自己要完了的感觉。

　　难不成真的被柳依依说对了，她现在也算得上是流氓了？但这才哪到哪？立志了，以后得当一次流氓。

　　姜颜奇怪地问：“怎么不走电梯？”

　　易执眼睛因为进了汗而有了点血丝，他垂着的手动了下，眸色很深，“太慢了。”

　　姜颜仍然心虚，忽略了他“走楼梯比电梯快”这样不符逻辑的话，“那你休息会儿吧，我就先回去了。”

　　“姜颜。”

　　易执的呼吸还没来得及调整好，他把开头的“姜”字念得有些重，“颜”字念得轻飘飘的，还拖了音。

　　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飘荡在平静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姜颜的心像是被挠了一样，痒痒的，又好像是被小电流刺了一下，麻麻的。

　　姜颜愣在了原地，突然间散失语言功能，听着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易执的口中，她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啊？易执？”

　　易执看着姜颜茫然的表情，积攒在胸腔里的气一下子泄了出来，他扯了下嘴角，眼波无风也无浪，语气轻松，“没事，回去吧。”

　　姜颜看着易执越发苍白的脸，没走。

　　短暂的纠结和挣扎后，她的视线停在了一旁的长椅上，“要不，你坐那等我一下？”

　　易执看着她，眸光微动，喉间声带震动“嗯”了声。

　　姜颜忍住不太对劲的心跳，直奔厨房。

　　冰箱里只有包冰糖。

　　冰糖，应该也行，吧？

　　易执坐在长椅上，手肘撑在敞着着的大腿上，手抱着垂着的头。

　　此时他眼皮轻阖着。

　　姜颜很能明白这种难受。

　　像是有感应一样，她一出门，易执就睁开了眼，直直地看着她，不加遮掩。

　　眼睛深邃，眸子深幽。

　　姜颜咽了下口水。

　　脚步如同是灌了铅一样重，可又不能慢了。于是这几步路程虽短，可难度不小。

　　易执坐在长椅的一端，他瞥了眼另一侧，意思很明显。

　　姜颜忐忑地坐下，拿出了冰糖，“我家只有这个，有用吗？”

　　易执看着姜颜拿着冰糖的手，随后又看向姜颜，她眼神认真，眼里倒映着他。

　　像是很难受，一声“嗯”就跟卡在嗓子眼一样，低沉嘶哑似是与声带摩擦，姜颜听着都觉得难受。

　　易执伸手拿走姜颜手里的冰糖。

　　他的体温有些低，姜颜的指尖却发了烫。

　　易执捏着冰糖，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

　　姜颜摊着手，“我洗过手的。”

　　易执看向姜颜。

　　姜颜点了点头。

　　易执淡笑了下，慢慢地把手上的冰糖放到嘴里。

　　看着易执的动作，姜颜也松了口气。

　　因为环境太过安静，姜颜听到了那颗冰糖与易执牙齿间的碰撞声以及摩擦声。

　　姜颜莫名觉得自己碰过冰糖的手指像是被融化的冰糖黏住难以动弹。

　　姜颜低着头坐着，不敢做什么动作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呼吸也不经意间放缓放轻，连呼吸的节奏都乱了。

　　姜颜觉得要是再“人工控制”着吐息，她都快不会怎么呼吸了。

　　她抓着冰糖包装袋的力气不自觉大了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笼罩在二人之间。

　　姜颜故作轻松地看向前面数字不断跳动的电梯。

　　心想，她是不是可以走了？

　　易执：“谢谢。”

　　姜颜抬眼悄悄地用余光看他，“不客气。”

　　“你怎么……”

　　易执的话还没说完，姜颜就已经知道了后面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低血糖？

　　姜颜忍不住侧过头扫了他一眼。

　　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他在高中时期是一个多么引人注目的存在。不论做什么，不管在哪里，总能让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永远的考试榜首，大小竞赛的第一候选人。

　　永远都是老师口中的优秀学生。

　　永远都是家长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没见过易执的人也总能从各处听到他的名字。

　　姜颜想了想，“别人说的。”

　　她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只是某天体育课结束后在路上听几个女生说起易执他低血糖，要准备给他送糖来着。

　　那段对话她现在还记得一些片段。

　　女生一说：“啊……可是学校不让早恋啊。”

　　女生二很无语：“少女，能不能不要整天想着爱情啊，这是我对学神的崇拜，男生女生之间又不是只有爱情。”

　　女生三四五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