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少时故人 ...
-
赵贵妃伏诛的当晚,赵相便驱马夜扣宫门。
同时,阖宫戒严,任何人不得擅出。
听到宫人给我打探来的消息时,我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水月见我心情不佳的样子,便下厨给我做了我爱的酥皮烤鸡,味道和镜花楼的一模一样,可惜,我没有多少胃口。
我看着那盘烤鸡,心想:不中用了。
这是一个立冬,宫里初显萧瑟味道,我坐在后院的纳凉亭那,身边站了一群宫女,水月拿着厚厚的披风不住劝我:“娘娘,这里风大,您还是把披风披上吧!”
我摇摇头,静静地看着栖凤宫的后门口,等着镜花的音讯。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了,宫门口传来绣花鞋急匆匆的奔跑声,随后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栖凤宫的后门口。
镜花!
看到她的瞬间,我猛得站了起来,我看到她跌倒、爬起、又跌倒、又被几个宫女匆匆扶起,随后差点一头栽进我怀里,她跑得脸蛋通红、气喘吁吁:“娘娘!赵相!赵相、赵相、赵相他夜闯宫门、意图行刺,业已伏诛!”
我吞了一口口水,整个人都像脱了力一般抖了抖,随后一阵一阵的冰冷爬上后背,整个人微不可闻地抖了抖,随后,不知是谁的披风披上来,把我裹在温暖间,我才稍稍好转,这时我才发现,我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深深地掐进了我的手心里,此刻已经有些辣辣地疼。
水月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猛得惊呼起来:“娘娘!娘娘你的手怎么淌血了?传太医!快传太……”
“无妨。”我制止了她,这时才发现我的声音已经哑的有些变了声音。
“扶本宫去睡吧。”
自然是没有睡着的。
第二日,赵相谋逆的事情传遍京都,帝王一党愤懑不已,纷纷上书,弹劾昭慈太后。
他们愤怒于权贵只手遮天,赵相是天下寒门的楷模,是京都有名的清流人家,就因为没有站在太后一党,而是坚决地拥护帝王做了纯臣而被太后嫉恨,整个南萧的清流名士都愤懑不已。
可昭慈太后也不是吃素的,听到这样不怕死的弹劾,珠帘后只传来一声清冷肃穆的嗤笑。
随后,整个朝堂里的世家大族便争相站出,两方陷入了唇枪舌剑的对峙之中,直到一骑快马踏碎了宫门的寂静,宫外,一封密奏经过一只只心腹之手,最终准确无误地送到争吵不休的朝堂之上。
刑部尚书,昭慈太后的人,当众宣读赵丞相与北祈勾结的诸多罪证,以及最有力的一项——在赵相寝阁的暗室中搜出的一张北祈制式的弓,那正是前几年萧楚珩与我一同出宫结果遇刺的刺客使用过的弓,当时只在现场找到了遗留的箭,但刺客与弓却搜查无果。
当时的刑部看到那箭的制式是北祈的,便以为这是北祈潜伏在南萧的细作。
自从南萧统一后,便被北祈视作心腹大患,不仅经常派人骚扰边境,还派出了大量的刺客与细作到南萧来,下达的唯一指令就是想办法要了萧楚珩或是昭慈太后的项上人头,以至于皇宫的宫门开放与关闭极其严苛,萧楚珩更是不能踏出皇宫一步。
宫外很乱,谁都有可能是来要他性命的细作。
而这几年,我的项上人头也很值钱,所以也不能随意出宫,这也是我为什么常常无聊的原因。
刑部尚书呈上人证物证,帝王一党立刻哑口无言,太后一党再次扬眉吐气。
周公公与我转述了今日朝堂的一切。
我知道,这是萧楚珩的意思,毕竟,遇刺的事情,我是受害者。
不愧是帝王,真是好手段,我还能说什么?
这样一来,祸是萧楚珩闯的,但是他手上没有刑部,不能更进一步地查清赵家与北祈勾连的证据,但他却逼得太后不得不出手为他澄清。
想来他早就怀疑赵家与北祈勾结的事情了,只是赵家偏偏是他这一边的,不好发落,罚的重了会失去臣子给他卖命的忠心,罚的轻了会让南萧的爱国志士寒心,现在这样最好。
但这并不是最高明的地方,最高明的地方在于,让太后这位主和派的核心人物亲自揭露北祈的狼子野心,告诉朝中主和派的诸位:你们想要的和平,靠奉承北祈是没有用的!因为人家可时时刻刻都想吞了你的江山呢!
这样一来,剑指北祈的日子,便又近了一步。
我给了周公公一盒果子:“公公日后不必来告诉本宫这些。”
“可陛下想告诉娘娘。”
我笑了:“公公回去,打算如何回禀?”
周公公顿了顿:“自是回禀陛下,娘娘已经知道陛下心意了。”
我摇了摇头。
周公公弓着身子,歪着脖子,悄悄抬起头看一眼我的神色便又立刻低下头去:“娘娘的意思……?”
“你告诉他,就说本宫让你告诉他的。”
“娘娘请说。”
“告诉萧楚珩,我的爹爹已经老了。”
所以他上不了战场,更威胁不到他萧氏皇族的江山,如果他要用对付赵家的方式来对付我们高家、对付我的爹爹和阿兄,我绝不独活。
周公公似乎咀嚼了一下,随后猛得跪趴到地上:“娘娘!您这是要老奴的命呐!奴才万死不敢这么回呀!”
我就没再说话,倒是镜花上前扶起周公公:“公公说笑,皇后娘娘自幼便对公公敬重有加,怎会要公公的命呢?只盼公公在陛下面前说些吉祥话就好……”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大殿之内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觉得真是没劲。
晚间只觉身上疲累,身子重重的,有些犯懒,便早早和衣睡了,朦朦胧胧间,似有谁替我掖了下被子,还有影影绰绰、刻意放低的交谈声。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寝殿黑漆漆的,又空荡荡的,只有轩窗外撒进来的一地月华,我身上莫名一凉,同时心底好似也空荡荡的。
前朝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是永不停歇的,一个赵家倒下了,很快便有一个郑家起来了,只是郑相比赵相要聪明得多,更要低调得多,他没有送自己的女儿入宫,却也并没有摆脱给皇帝送女人的打算。
也是,增加自己在后宫的耳目也是这些前朝臣子的一贯举措。
他给萧楚珩送了自己的义女——郑瑶儿。
郑婕妤是个比废贵妃赵氏低调一百倍的人,以是一入宫便宠冠六宫。
只是自赵贵妃走的那日,我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便免去了每日的晨昏定省,整日里懒在宫中,以是对于这位郑婕妤,我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若说赵氏的倾颓之势是有目共睹的,只是碍于她平日的嚣张跋扈没人会提醒她,那郑婕妤就是个完全相反的路子,隆恩愈盛,却不见其丝毫的行差踏错,简直比我这个皇后还更像皇后。
哪怕是成日里懒在宫中,我都听闻过她远播的贤名,至少,我没见萧楚珩这么宠一个女人过。
也是,比起郑婕妤,我也是个嚣张跋扈的。
大概是经历了赵贵妃这一遭,后宫佳丽们也渐渐意识到一件事,无论你是不是帝王一党,既然身处后宫,便终究是帝王的附属品,皇上与太后斗得再狠,终究也是母子。
而伴君如伴虎,绝不可因为自己的父兄在前朝站于哪一党而觉着自己可以高枕无忧,自己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凭什么觉着你支持了太后或是帝王,高位者就一定会庇护自己呢?
后宫闻风而动,本就门可罗雀的栖凤宫前,愈发冷清了。
镜花和水月虽然不说,但掩盖不住每日里的忧心忡忡,她们是怕我失宠,然后赵贵妃的昨天便是栖凤宫的明天。
镜花总是变着法的劝我,最心急的一次,竟直白地说:“太后娘娘再宠娘娘,终究有老的那一天,陛下再是年轻,终究是南萧唯一的王,娘娘不为现在考虑,也该为将来打算。”
我罚了她一个月的月俸,我觉着大抵是我太好说话了,才让她说出如此放肆的话。
我的肚子近日总是有些不舒服,一阵阵的疼,只是我以为是寻常的旧疾,便没有宣召过太医。
再次见到援玉是在一月后,她是回京成亲的,成亲之后,大概率便不会再回大长公主的封地。
援玉随大长公主离京守边的这些年,出落得越发英姿飒爽,再见她时,她一身干净利落又不失贵气的红色骑服,长靴立于大殿上,高马尾在脑后轻松挽起。
笑容明媚又张扬,一如往昔。
“郡主南康,元熙大长公主之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缓缓抬起头,朝我眨了眨眼。
我端坐高高的凤鸾之上,一时竟有些恍惚,随后抬手,屏退左右。
我也曾幻想过长大后的援玉是何模样,曾觉得最有可能的一种,便是她承了大长公主的衣钵,在公主府里养上一茬一茬的面首。
可是她没有。
她站在那,好似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于是,那一刻我涌起了滔天的私心,我希望她永远都是这样的恣意与潇洒,不畏任何世俗眼光。
我缓步走下高台,立在她的面前:“援玉,你怎么突然回京?”
她朝我甜甜一笑:“心爱之人来朝中任职,我能怎么办?只能跟着来了呗。”
那笑容似乎一如往昔、不曾有变,又似乎走过了无数不该她这个年纪有的沧桑,而戴上的一层我再也窥不破的面具。
我一顿,不知为何,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我嘴巴张了又张,良久才缓缓道:“是你在信中提到过的……西南木氏的嫡四公子木季暄?”
她点头:“是啊,娘娘,那是我的青梅竹马,他这会儿在前朝觐见陛下呢,你若见了他,也一定会为我开心的。”
西南木氏是西南最大的世族,南萧统一前,木氏族人,女子几乎世代为后,男子几乎世代为相。
南萧统一后,木氏更是当朝世家中最清流的一族,但也是当朝最后一个未完全臣服于南萧朝廷的世家大族。
换句话说,木氏是萧氏皇族的心腹大患,但萧氏皇族却并不能真的拿木氏怎么办,因此,朝中各大世家均有官职,唯独木氏。
这也是为什么掌握着南萧另一半兵力的元熙大长公主的封地在西南的原因。
一来震慑,二来促进两族融合与交流。
元熙大长公主虽是萧楚珩的亲姑姑,但却实实在在是昭慈太后的人,她们之间的恩怨无人知晓,甚至据知情人透露,两人的关系几近恶劣,但两人有一个共同的夙愿亘古不变:南萧的和平,还有北祈皇帝的狗命。
若是南康郡主与木氏族长之子联姻,朝中的世家大族便会一边倒地倒向太后,那昭慈太后的手中大权便会完全稳固,这样一来,萧楚珩这些年好不容易建立的帝王威信又要兵败如山倒。
怕是元熙大长公主听说了自己侄子执意攻打北祈的打算,才打算嫁出自己的爱女挽回主和派的声势。
“援玉,趁本宫还是南萧的皇后,若是你不愿意……”
“伽释……”她喊住我,“你误会了。”
我抬起头看向她。
“我愿意的。”她低下头,自嘲一笑,“是木季暄不愿意,是他不愿意娶我,是他不喜欢我,是我……在逼他。”
我看着她,听她说:“母亲过世了。”
我的心一紧。
援玉仍在撕着自己的伤口:“一月前走的,她走得很安详,却又那样难过,陛下赐了我长公主的位阶,封号不变,享食邑三千,兵权由我母亲移交到我手中……”
我叹了口气:“萧楚珩想要你手中的兵权,对不对?”
大长公主走了,大长公主与昭慈太后之间的牵绊也随之烟消云散,所以伴随着兵权的移交与继承,自然而然的……便是腥风血雨。
援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手中的兵权本就是他的。”
“那又关木季暄什么事?”我看着她,随后好似于黑暗中寻到一丝清明般醒悟过来。
我与援玉异口同声:“木季暄想入朝为官……”
我俩又交相陷入沉默。
可萧氏朝廷与西南木氏一直暗流涌动,木家嫡公子,未来的木氏族长想要入朝为官,就算是木氏先低头先退步,但又怎能消退帝王的滔天疑心?
我整个人像灌满了水的缸,忽然沉重得不知所措,又像溺水的鸟,无力得看着我再也触不到的天。
“所以你要以千军万马为聘,就只为替心上人消帝王疑心?”
可凡是利益,皆不长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就算他日后真的爱了你,你又真的敢信吗?
你在一开始替他做选择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选了不得善终的死路。
活在终日的猜忌里,不过是痛不欲生罢了。
我看着她:“援玉,你糊涂。”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少时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