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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拿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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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笼罩下的襄阳城,却是暗流涌动,躁动不安。
明日钦差大人亲自率兵出征的消息早已传至羽林卫,羽林卫众人虽是长安官宦子弟,但皆是年轻儿郎,自然有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
他们未必有刘锦程那般,与明昭几次密聊,知晓已然彻底得罪秦王,除了抱紧明刺史这条大腿,别无出路,也未必有秦思元那般,亲眼目睹明刺史诛杀李俱等人,被迫上了明昭的贼船。
但是众人一路跟随明昭到达襄阳,早已对明昭佩服得五体投地,唯其马首是瞻。如今听说明昭要亲自带兵出征,一个个皆是满心激动,不用刘校尉与秦副尉费心说服,便誓要追随钦差大人。
刘锦程与秦思元目光相对,皆将心中的一丝忧虑抛下,转而目光坚定。
他们相信明大人。
要准备数万将士出征的干粮,不光是军营伙食房忙的四脚朝天,连郡府的厨房都灯火通明加班加点。
今日跟随明昭进城的木三娘本欲上去帮忙,那郡府厨子也是欣然应下,却听一道温润音声道:“不可,钦差大人有令,军粮乃是军队出征重中之重的要事,参与的人手身份必须得到查证,且每个馒头都要有所做之人的标记,一旦有事,必要追责,还请各位重视。”
来人正是容清雪,众人见钦差大人身边亲随的军医到了,自然不敢不给面子,厨子们忙点头应是。
容清雪又对木三娘道:“大人知晓三娘热心,不过军粮之事不方便外人插手,且大人出征在即,若是三娘欲留在襄阳城谋生,我家大人可以为三娘寻个营生。”
木三娘忙连声道谢,又道:“我一个妇人,也没有一技之长傍身,只有种庄稼的一把子气力,既然大人要领兵平叛,想来很快荆州便能安定下来,我到时还是想回家乡种地。”
容清雪也不再多言,明昭一整日都在外忙碌,现在方回来歇息,他去厨房端了新做的晚膳,便往明昭的厢房走去。
木三娘回了房间,不久便熄了灯火。
只是残冬未去,她却将窗子开了一指长的缝隙。
许久后,一只通身漆黑的信鸽从窗子钻进了木三娘房内,很快又悄无声息的出来,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襄阳的官员只以为荆军的助力在江陵,之前便大规模派兵围剿江陵,如今朝廷亲派的钦差大臣还要亲自率军出征。
却不知荆军已秘密分派势力往荆州各地。
虽然江陵土地肥沃,水道纵横,是个不可多得的屯兵储粮的好地方,但是现在战事焦灼,虽然襄阳守军无能,但是朝廷一旦下定决心派兵围剿,江陵是绝对守不住的。
朝廷不会给荆军屯兵储粮的机会。
但是若能将荆军主力分派到荆州各地,不但能保存荆军的实力,更能增强荆军对荆州的掌控,关键之处便在于——拿下襄阳。
荆州是个富饶的大口袋,襄阳便是这个口袋的锁头,若能拿下襄阳,荆军便能在荆州屯兵储粮,真正有了和朝廷对峙的实力。
因此荆军的主帅李云娘与副帅石景年率领两万人马,秘密潜伏在襄阳城外。
但是襄阳守军情况荆军难以知晓,且襄阳郡府为了自保下令封城,荆军一时也无法进城打探。
李云娘机缘巧合之下,却是被钦差大臣明昭带入襄阳。
正是木三娘。
城中守军人数并不是秘密,且又听闻钦差要率军出征,李云娘便飞鸽传书给荆军,按兵不动,待钦差带走半数守军后再行攻城。
李云娘放走信鸽后,便欲睡下,忽然想起了今日救下她的那位钦差大人明昭。
虽然她能对付那三个泼皮,但明昭的好意她也是心领,李云娘忍不住想到,若是这位明刺史早些到荆州任职,荆州的百姓是否能免于这些苦楚。
但是她很快便从假想中醒来,事已至此,多思无意,只希望这次民变,能让朝廷看到荆州百姓民不聊生,至少应当处置了那些贪官豪绅,如此,她们这些人,即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值得。
李云娘从来不曾认为荆军真的能推翻大晋,改朝换代。李云娘早年守寡,村里的姐妹们的丈夫基本都是征夫或者佃农,若非是当时官商欺人太甚,不给活路,她们也不会抱着必死的心去做反贼。
如今娘子军发展为荆军,李云娘便也走一步看一步。
今夜,钦差大人的院落亦是灯火通明。
自长安出发后,一路风餐露宿,今日到了襄阳,接风宴不过是一场鸿门宴,直到今晚,清雪端来亲手做的晚膳,才真正让明昭身心慰贴。
冬夜天寒地冻,而内室温暖如春。
明昭解下穿了一整日的厚重棉衣与软甲,除去脚上的马靴换上软鞋,只穿了一件雪色明光锦胡服,手腕处还束着羊皮腕,满头青丝尽数扎成马尾,随意用青玉小冠束住。
灯光下她对容清雪弯唇轻笑,恍惚间,让人忘记她是白日里杀伐决断城府颇深的刺史大人,只觉如身在江南暮春丽景之中,江南最俊美的少年含笑赴约。
容清雪见明昭手中还拿着一页密信在看,便直接将晚膳重重放在桌上,汤匙与瓷碗相撞,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明昭忙回头去瞧,见容清雪没有磕到烫着才微松了口气,本欲将目光重新移到信纸上,她忽然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明昭慢慢抬头,才发现美人眼含薄怒,正蹙眉望着她。
明昭心中微微一动,她尚来不及深思为何心跳慢了一拍。
只恍惚觉得这一幕似乎极为熟悉,又极为遥远。
那双似怒还嗔的眼睛,最早,应当是一年前她赴京赶考坠落青岫山山涧后,醒来见过的。
似是穿过青岫山深秋的薄雾,那人一步步走过来,声音清冷,道:“别浪费了我的药。”
那时明昭忙于试探这位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陌生美人,之后又陷入险境,便无暇细思初见容清雪时刹那的心动。
之后清雪对她百般温柔,为她医治牵机,为她男扮女装成亲,明昭心思玲珑,怎能不知容清雪的心意。
她也曾想过一生一世与他举案齐眉,哪怕以后有再多的蓝颜佳人,容清雪也是她明媒正娶的唯一正室。
只是这般的许诺,是感激,是怜惜,却不是已被明昭忘记的动心。
以至于慕容焰那般强势逼她休妻另娶时,她竟想过放弃清雪。
因为明昭知晓,她对那个骄傲的小公主动了情。
或许是容清雪察觉到明昭的三心二意,才会在明昭成为驸马后,不争不抢,安静地在玉沙院等候,等候明昭偶尔想起他,才过来见一面。
但是冰湖之后,明昭却发现容清雪与往日有几分不同,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容清雪越来越像他们初见之时的模样。
也是直到现在,明昭才发觉,她心动的就是最初那个冰美人。
她哑然失笑,亏她自诩风流,最是怜香惜玉,没成想,负心人,竟是自己。
明昭将手中的密信按照原样叠好,从桌子下摸出一只浑身漆黑的信鸽,重新将信绑在原位,便走到窗边,将鸽子放了出去。
然后,她乖乖走到容清雪身边,一如那年初见。
容清雪慢条斯理地为她盛汤,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
他微微侧眸,果然看到明昭乖乖坐在桌前,眼睛也不眨地盯着他。
“你就喜欢这样的,对吧?”容清雪说着这样调笑的话,眉眼却清冷似雪,面上无悲无喜,仿若姑射仙人一般。
明昭微赫,埋头喝汤。
她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是啊,原来她喜欢这样的。
容清雪现在拿捏住了自家夫君,虽不再做出温柔小意的模样乞求明昭的怜惜。
但是他也舍不得委屈了明昭,容清雪亲自下厨,做了清淡又滋补的药膳,冬笋山参鸡汤,配着嫩嫩的羊羔肉炖白萝卜,清炒菜心,河虾蛋羹,还有一小碗碧梗米饭。
明昭方才还不觉得饿,现在端着鸡汤,胃口大开,她用餐时看着温雅,实际吃得很快,不一会儿便吃得干干净净。
若是在明府时,明昭吃饱喝足,定要缠着容清雪,哄他陪自己歪在塌上说话,清雪那般温柔体贴,从不会拒绝她。
但现在,明昭暗自瞧了瞧灯下的美人,心痒却不敢造次。
但是却是这样,明昭越是跃跃欲试,越是心痒难耐。
她忍不住默默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拉了拉容清雪的玉手。
容清雪垂眸看着这只不老实的爪子,再抬眸去看爪子的主人,果然,这家伙一脸荡漾,偏偏那双满是情意的凤眸里,却含着一缕缕珍重爱惜的流光。
容清雪忽然想起,那时在青岫山,她便是这般如小狐狸,又如小妖女,生生将他的一颗心偷了去。
拿到了便不再珍惜,赏玩过便随手丢弃。
容清雪淡淡一笑,道:“钦差大人请注意自己的身份,下官如今是大人的军医。”
明昭闻言,便乖乖放了手,她启唇轻笑,舌尖轻轻划过精致潋滟的唇角,仿佛是吃饱了的猫儿。
容清雪见她容色微醺,心中轻叹,分明更像是只偷腥偷饱了的猫儿。
明昭放容军医离开,自己便走到床前,踹掉鞋子,随意拿被子将自己一裹便沉沉入梦。
他身上还好好穿着骑射装,那柄形影不离的月影剑正挂在床帐之内,此刻的明昭虽闭目安睡,但现下绝不会有人把她和娇贵的猫儿联系起来。
她更像是威猛可怖的猛兽安睡在自己幽暗的巢穴,一旦有猎物闯入,顷刻便可将其撕碎。
只是,吵醒猛虎的不是不长眼的猎物,而是远处襄阳城墙传来的动地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