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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

  •   感冒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风老大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这种憋屈、想要发泄一通的感受并非首次。实际上,自他诞生之日起便时不时就会发作一回,好像一种娘胎里带来的先天性疾病似的。
      风灵一族自由自在,畅游天地之间,他有很多时间,却从来没心思去琢磨缠着自己的这种愤怒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时因具体对象而起,比如一个企图欺凌他的小伙伴、一只半夜里聒噪的动物、一朵碍事的乌云,等等。有时就是没由来的一阵火,内心郁结,不想和小伙伴玩游戏,不想追逐远处的阳光,最好独自待着,闷一会儿就好了。

      没有哪一回比得上此时此刻的愤怒,简直称得上是暴怒,即使当年不听指挥、不从规矩被族长扔下罚面壁思过那次也不及如今。

      风老大站在空中,高高在上地俯视那两个人类,一个脸上明显的焦急,另一个拧着眉头,好似认为他做错了。
      他有错吗?他没有!

      与此同时,他的耳边仿佛又出现了从前有过的声音,那个声音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他的身体内部。

      他的身体里,埋了一片荒野。在梦里他踏上过体内的这片荒野,荒凉、冷寂的不毛之地,触目所及是崎岖的岩石和砂砾,连一株枯黄的野草也没有。
      荒野的中央矗立着一座灰扑扑的火山,沉默无言。
      呼啸的风声是他经常听到的,偶尔会有轰隆轰隆的闷响,仿佛地底的巨龙翻了个身。

      现在他听到的是巨响不止巨龙翻身那么简单,巨龙好像要破出地面,地动山摇。那座沉默的火山在颤抖,底下的炙热即将喷薄而出。

      他冲两个人类大喊:“老子才不在乎!”
      这股愤怒不仅是喊给两个人类,喊给他自己听,也是冲着这天地、这世界而发。

      失了控的风暴围绕风老大而起,一道强风染红了他冲天的发丝。他身上的绸带在风中翻飞,一甩甩开了淡蓝色,再一甩甩出了鲜红色。稠裤消失在模糊视线的风阵中,再次出现也成了浓烈的红。
      他的双眼一闭一睁,灼灼如燃烧的火焰。

      左一股右一股强风从四面八方冲撞过来。

      蝴蝶姑娘们在猛烈的大风下聚作一团,艰难地保持平衡。
      风灵小弟们对此亦是始料未及,顾不上两个人类,有些担心他们老大的状态,手臂横挡在前方试图上前。

      崔岩望着在暴风眼中整个人变身成一团怒火的风老大,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部日本动漫《数码宝贝》。里面的数码兽能够不断进化,拥有不同的形态,比如亚古兽进化成暴龙兽、加布兽进化成加鲁鲁兽。

      小葬自从凝成了实体后,他家的电视就不再属于他了。
      小葬十分好学,对每个频道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最近不知哪个频道播放起这些早年的动漫来,百变小樱、神奇宝贝、数码宝贝等。
      他夺不回遥控器,在旁边陪着看了几集,倒唤起了些许幼时的记忆。

      怎么回事?脑子在想些什么玩意儿!看来是被薛丝丝传染了傻气,崔岩暗暗嫌弃。

      袖子被薛丝丝一拽,然后听到她惊疑地问道:“他怎么变身了?”
      崔岩一听就知道薛丝丝也是看过《数码宝贝》的人。
      不奇怪,他们小时候正是日本动漫盛行之时,谁要是没看这些动漫到了学校都融不进去同学们的交际。

      “灵还能变身?”
      “我也不知道。”
      薛丝丝从来没在其他灵身上体会到这种压迫感,甚至有点畏惧,“现在怎么办?他变身之后好像更厉害了,我们可对付不了!”

      “他没变身之前我们就能对付得了?”又出现了,崔岩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跟我抬杠?”

      薛丝丝松开发呆的崔岩,避着强风一步一步朝傻子挪过去。万一傻子从空中摔下来,她伸手接一下,多多少少能减轻伤害。

      无视了薛丝丝的白眼,崔岩并不是在发呆,其实他心里也急,可是他知道有能力解决目前困境的惟一希望在哪里。
      他的目光穿过风暴直达远方的那处山巅,包含无声的期待与催促,快点!快点出手!

      他等待的对象似乎与他心有灵犀,听到他心里的催促,不屑拖拖拉拉,如愿现身。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纯粹的蔚蓝仿佛照相馆的假背景,不掺一丝一缕的白云。
      就在如此清澈的苍穹之中突兀地响起了声声雷鸣,轰隆——轰隆——
      货真价实的晴天霹雳,震得乡里人纷纷抬头看天,咋咋呼呼,感叹实在稀奇。

      薛丝丝听见雷鸣,怔了好几秒才想到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灵族老祖宗。扭头去看崔岩,果然见他骤然松了口气的模样。
      原来他一直在等这位灵族老祖宗出手。

      这位老祖宗积威甚重,单是一声雷鸣就威慑力十足,方才还狂风肆虐、举步维艰的山谷“啪”的一下被按了暂停键。
      狂风散了,撕扯身体的压迫也撤了,视野范围内一切重归平静。

      雷鸣之后,老祖宗的声音越过群山,携凌厉庄严的气势到来,“住——手——”
      原本清淡的嗓音,由于空间的辽远及山间的回音,多了几分沉重与逼迫。

      风老大仍立在空中,火红的头发及张扬的绸带依旧,执着地攥着傻子不放。他瞪着火红的眼珠子望向远处的山巅,执拗、不解甚至还带点委屈。
      他让风将声音扩大,送至远方,“为什么?”

      “别——任——性——”

      “凭什么!”风老大吼完,隐隐带着哭腔地控诉:“他们人类害死了我们的一个同伴,你不知道吗?我现在要以同样的方式处决这个凶手,难道不对吗?我哪里有错?”

      山巅沉默。

      风老大的愤怒如今都冲着那位老祖宗,“你为什么要向着人类?”
      “我——没——有——向——着——人——类——”老祖宗平静地自辨。
      “那你就别阻拦我!”

      薛丝丝在底下听着,感觉风老大与那位老祖宗好像是旧相识,他们言语之间有种熟稔。
      崔岩没闲着,走向蝴蝶姑娘们,对蝶小紫说了几句话,说完也朝傻子这处走来。

      蝶小紫转身跟姐妹们围在一起悄声讨论,而后她飞向其中一个风灵小弟,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风灵小弟听了,点了点头,召集其余风灵小弟肩挨肩地也讨论起什么来。
      一个接一个,就跟传话游戏一样。

      薛丝丝见状,忍不住问崔岩他方才对蝶小紫说了什么。
      “我让她们去劝劝,不然天上的那个疯子就真被雷劈个灰飞烟灭了。”

      薛丝丝说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风老大和那位老祖宗是认识的。”
      “所以呢?”
      “既然是熟人,应该不至于真劈吧?”
      崔岩笑她太天真,“打赌吗?假如那个疯子仍然执迷不悟,到了最后关头,雷会劈下来的。”

      薛丝丝脑海中关于那位神秘得至今还没有画像的老祖宗,又增添了“铁面无私”“大义灭亲”的形容词。

      “毕竟,他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消除隐患与风险。”

      薛丝丝略微思忖就明白了崔岩的意思,相较于傻子,风老大的行为给全体灵族带来的风险与危害更大。
      傻子一旦遇害,引起人类的注意,灵的存在就极有可能会暴露,这种后果对全体灵族而言都是致命的。

      可是灵不是有超能力、很厉害吗?

      狮子不厉害?猎豹不厉害?鲨鱼不厉害?鲸鱼不厉害?在人类的欲望之下它们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想清楚后,薛丝丝揪着崔岩的T恤就要脱下来,边扯边出主意:“你快把衣服脱下来,万一傻子要掉下来,我们就用这个去接,接到了就赶紧跑!”
      崔岩忙不迭从薛丝丝的魔掌之下拯救自己的衣服。
      不过她的这个主意不算太馊,的确应该做两手准备,于是仰头盯着傻子,预估了一下可能的坠落点。

      老祖宗的阻拦并没能让风老大冷静下来,反而火上浇油,风老大的这把火似乎烧得更旺了。
      一股风骤然自地面升起,原本距离地面约有四五米的傻子扶摇直上,瞬间就被拽上了蜘蛛侠看了都会恐高的高度。
      傻子的尖叫高亢,薛丝丝的惊呼急促,在场的无论是人类还是灵,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千钧一发之际,那位老祖宗果然大义灭亲,天降一道惊雷正正劈中了仿若疯癫的风老大。
      劈中还不算完,白色的闪电在他身上撒欢,噼里啪啦,身子颤抖,手脚抽搐,头发好像也焦了一部分。

      风老大踉跄着往下滑了一段。风随主人动,拽着傻子的那股力量也跟着受创,一时不稳,导致傻子失了牵扯,自由落体。
      眼看就要摔成一堆肉酱,一个风灵小弟及时出手,挥出一道风拦了一下。
      傻子的身体在三米高的空中停顿一瞬,还是掉落下来。

      风老大愤怒的目光只来得及剜了一下这个多管闲事的风灵小弟,而后整个人像颗炮弹急速射出,朝着远处的山巅,一副去找人算账的架势。
      傻子躺在地上,身体多处疼痛,哎哟哎哟直叫唤。

      两个人类,蝴蝶姑娘,风灵小弟,静默又对峙,任失控的气流慢慢消散。从惊险刺激的场面抽身,多少需要些时间。

      对风灵小弟来说,老大最重要,于是他们很快地追随风老大,也朝着那处山巅冲去。

      傻子痛苦的哀嚎令人无法忽视,崔岩扶起他,粗略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势。其余都是皮肤擦伤,只右腿伤得重点,似是断了。
      薛丝丝帮着崔岩背起傻子,跟在旁边护航。

      崔岩他们把傻子带走,蝴蝶姑娘并没有阻止,她们目送人类离开的眼神不含任何内容,光是看着,移动着。
      没有怒,没有怨,也没有恨,或许是尚未回神,当然更可能的是——薛丝丝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们与蝴蝶姑娘们的关系再难以回到从前的亲密友好。

      山谷静谧依旧,仿佛一位注视着一切却永远保持静默的老人。花丛攀着缓坡,一朵朵开得正艳,若无其事地在风中摇曳,空气中漂浮着幽淡的花香。

      崔岩背着傻子下了山,出现在无头苍蝇一般焦急寻找的家属面前。傻子母亲发狂似地扑过来,其他家属并乡里人也齐齐涌上来。
      薛丝丝停在外围,无人关注。
      等崔岩艰难地从密集人墙里钻出来,衣服皱巴巴,头发不知被谁薅得乱七八糟,两人就赶紧跑了。

      傻子被家属抬回家,一路惨叫哭嚎,经过卫生所的医生诊断,疑似小腿胫骨骨裂。
      卫生所条件不行,傻子又被马不停蹄送到镇上的医院,一条腿裹了石膏回来。

      别人问傻子腿怎么断的,傻子实话实说,将被风掳走、被风挂在天上扯来扯去、被风摔下等过程描述了一遍。甚至添加了他自己的心情变化:一开始觉得好玩,后来感到害怕,最后哭着尖叫。
      幸好傻子因为是傻子,他的话乡里人一个字都不信。
      连傻子母亲听了也是无奈地叹气,以为他是不小心摔断了腿,那些话不过是臆想出来的傻话。

      一场不大不小的秋雨过后,仿若转眼就换了天地。早晚是冷,就连白天的艳阳也不复夏季的灼热,散发出温温吞吞的光。
      薛丝丝感冒了,鼻塞、流涕、没精打采。

      前几日刚放出豪言“好几年不曾感冒”,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薛阿公替她挽尊,背了将感冒病毒传染给她的锅。
      怎么不是背锅?人家秀枝婶可一点事儿都没有。

      身体状况不佳,人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这场秋雨不止落到大地上,还落在她的心里,带着久久不散的寒意。苦闷抑郁,心灰意冷,她懒得出门,望出去的风景也处处不如意。

      灰绿色的山脉一成不变,二十几架高压电线塔蜿蜒成排,就像割过风景画布的一道刀痕。乡里的田地基本都空了,掀走绿油油的毛毯,裸露出黄褐色的土地。收割完留下的秸秆头,一撮一撮如枯黄的寸头,看上去真碍眼,恨不得拿推子铲光光。

      饭后吃过药,头有点晕,一躺到床上就昏死过去了一样睡着了。醒来后感觉脑子昏昏沉沉,更不清醒。
      薛丝丝耳边仿佛能听到忧郁的呼吸,它就在房间里,像一只幽灵,如影随形地缠着她不放。
      薛丝丝感到脑袋越来越重,那只幽灵可能正压在她头上猖狂地狞笑。

      不行,不能再这样颓下去,最后得废了。

      薛丝丝拉开抽屉,拿出了藏在最里面的宝贝——雨小白临别前送她的珍贵礼物。她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怕是不得不用。

      薛丝丝给这瓶淡粉色的液体取名“快乐香氛”。

      举着半透明的玻璃瓶子摇一摇,然后手指按下顶上的喷头,眼前下一秒就出现了一团同样淡粉色的烟雾。脸往前伸,闭上眼睛深深地一嗅。
      不可名状的气味瞬间穿透五脏六腑,从天灵盖到脚指头。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盘桓在身体中的沉重一点点散去,灵魂上的污浊也被一点点冲刷下去。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道教修仙所说的“洗筋伐髓”。
      吸了快乐香氛,薛丝丝感到一身轻松,心情也不由得自在一些,没那么闷闷不乐。

      要不是知道雨小白不会说谎,就这瓶“快乐香氛”立竿见影的效果,薛丝丝都要怀疑是不是某种毒品。

      薛丝丝吸完“快乐香氛”,连身体状况都好了不少,当天晚上胃口大开,吃完了一整碗饭。
      秀枝婶不停地让她再多吃点,不添饭就多吃点菜,实在吃不下就再喝一碗汤。
      薛阿公也说胃口变好就是身上的病快要痊愈的标志。

      薛丝丝吃撑了,到院里兜圈子消食。

      正赏着月呢,小葬从天而降,扑到她怀里吓她一激灵,还问惊不惊喜。
      小葬不仅来了,背上还挎了一个鼓鼓的小包袱,他带着全部的家当来投奔薛丝丝。
      小葬说,崔岩要出一趟远门,让他自己在家,或者投奔薛丝丝。
      小葬当然二话不说就收拾好小包袱来找薛丝丝了。

      第二天,薛丝丝去了六居里,房屋大门都锁上了,停在废弃工厂的二手桑塔纳也开走了。
      果真是出远门。是回了上海还是去哪儿?是参加同学聚会,还是前任婚礼?该不会是偷偷旅游去了吧?

      五天后的黄昏,小葬四仰八叉躺在薛丝丝的床上,玩着词语接龙。
      吃饭,饭菜,菜头,头痛,痛苦,苦瓜,瓜子,子——小葬突然起身,扔下一句“回来了”就兴冲冲跑了。

      薛丝丝追出去,看小葬飞去的方向明显是六居里,便猜测是崔岩回来了。

      六居里,惟一的一栋楼房大门洞开。
      崔岩站在门前,夕阳斜斜地打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的脸映着橙黄的落日余晖,仿佛染上了融融的暖意。
      他在看天边玫瑰色的晚霞,像浏览美术馆中的一墙画作,漫不经心而又自在闲适。

      眼角察觉到来人,他转过头,淡淡地笑了。

      “你去哪了?”
      薛丝丝不过没话找话,问一问,预料到会被敷衍过去。
      崔岩总让她意外,毫不避讳地坦白:“前两天有个朋友出狱了,我去看看他。”

      出狱?朋友?薛丝丝心里一肚子疑问,却不好意思问出口,不着痕迹地观察崔岩的脸色,试图分析他见过出狱的朋友之后的心情。

      夕阳沉入山谷,晚风吹到身上是冷的,带来夜晚的气息。
      崔岩搓了搓手臂,感叹道:“冬天要到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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