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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们好像彼此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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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楠默许了被监视。
好像也并不在乎许珩在他身上展露着的控制欲。
但是许珩大概依旧不太相信他。
“抱歉,老师。”
宋楠若无其事地将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来,两手空空,但也并不尴尬,“我出门太急,应该是落在家里了。”
兰鸢拿着学校批下来的各种留学补助单,兴致勃勃地亲自给他办理,从宋楠踏进办公室起,她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你这孩子,是不是紧张了。”
兰鸢眼睛弯弯的,说话时的声音和她这个人一样温柔,“这次就算了,以后出国了可不能这么粗心了。”
副院长的办公室是独立的,不大,但东西齐全,整个空间被一些小巧的装饰品填满,少能见到比较学术的东西,兰鸢并不太喜欢在严肃的氛围里办公。
宋楠坐姿端正,闻言也只是默默的点头,整个人都很安静,看起来很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总是让兰鸢十分担心。
“国外不比在家,你到了那边第一件事就得学会先正常生活。”兰鸢看向他的眼睛里常见的是欣赏与赞扬,这个时候却担忧占比更多,“卢卡斯教授这个人性格挺古怪的,相处起来肯定不容易,唉,要是在那边过得不开心,就随时回来,老师这永远给你留个名额。”
宋楠看起来性子软好说话,但本人到底有多固执,兰鸢太清楚了。
“嗯,我知道了老师。”
宋楠听话,待人待事都礼貌着,兰鸢倒是不担心他会与人发生矛盾,唯有一点,这个学生太能忍耐,兰鸢实在担心他什么都闷在心里。
“总之,遇到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你知道的,老师一向擅长于开导你们。”
她似是在开玩笑,但她确实经常与学生谈心,极其关注名下学生的状态。
宋楠笑着答应。
他在办公室待了很久,兰鸢真就像是一个送子外出求学的母亲,事无巨细地叮嘱了各种琐事。
“一会儿回去把身份证拍照发我就行了,也省得你再跑一趟。”
兰鸢亲自将他送到学院楼下,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些事情总是很繁琐的,你就安心准备出发,相关手续也有我办着,你不要担心。”
“好。”
宋楠没有客气的拒绝,因为一时半会儿,他应该是拿不到身份证了。
他顿了顿,眼睛晶亮,头一低:“老师,这两年,我真的很感激您。”
他们是伯乐与千里马,兰鸢从一开始就在不遗余力地培养他,哪怕他最终都没选择她。
兰鸢忽然主动抱了下他,身高的原因,只能踮着脚以一个极有分寸的姿势虚搂了搂自己视作孩子的学生。
“宋楠,无论走到哪儿,也记得一点。”
温柔的老师好像都有一种抚慰心灵的能力,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竟有几分慈爱,“P大永远是你的家,老师永远可以是你的退路。”
宋楠莫名不适应这种温暖,应该是曾经得到得太少,所以会让他不知所措,这种感觉极其久违,与许珩给的又很不一样。
他笨拙地收着这份关心,受宠若惊般谨慎揣好,然后迟钝地给出一个回应。
“老师,您多保重。”
他不太敢与她分享卢卡斯给他发过邮件的事,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没办法保证,出国的事是否会顺利。
许珩不会让他离开的。
而他,大概也拒绝不了他。
兰鸢会对他失望吧。
“你总是拘着自己。”兰鸢又主动结束了这个拥抱,像是在斥责,又比较像是劝告,“宋楠,做新闻这一行最忌讳悟性不够、不善言辞,你是有悟性的,也并非不善言辞,但是,你常常在克制悟性,过于顺从现状是好事,但对你而言,却是阻碍。”
她应该还说了很多,可宋楠逐渐听不进去了。
好似心魔被戳破,宋楠的不安无处遁形。
卢卡斯的邮件是昨晚收到的。
全英文的一封邮件,附带了一个压缩包,总结下来就是,卢卡斯想邀请这个申请他研究生的学生加入他的新专栏。
作为权威教授,卢卡斯有一个独立的专栏,并且维持了很长时间的热度,至今也没冷过,这是一个莫大的殊荣,更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但有一个条件,卢卡斯需要他有一块敲门砖。
也就是向他证明他对于这个专栏的价值。
“当然,若是没能在专栏上留下你的名字,也并不会影响到你的入学。”
“期待你的表现,宋。”
宋楠重新迷茫起来。
他的价值。
再次默念这样的字眼,宋楠竟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消耗自己,在纵容自己,更是在毁掉自己。
回到公寓时,张助理已经将他在宿舍里的东西打包好放到了门边,东西不多,宋楠的行李少到随时可以打包动身远行的地步。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觉得这个房子空得让人不安。
许珩到达Z市时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像是在报备,连喝了几杯酒、抽了谁递的烟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宋楠看了一遍,又看一遍。
许珩总是很啰嗦的。
但每一个关切的字眼都让人觉得很重。
那种不安愈演愈烈。
宋楠:【我的身份证和护照在哪里。】
许珩果然是知道了的。
所以才在这个时候将他束缚在身边。
他觉得烦躁,起身,脚步凌乱地冲进主卧。
刻进骨子里的客气与礼貌在这个时候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取代,他迫切又焦灼,这套公寓就像会吃人,宋楠恐惧着,惊慌里害怕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他惶恐,碌碌无为会要了他的命。
主卧一点点混乱,宋楠却没有心思整理,翻找的动作正在开始加快,他全身冰凉,白着一张脸从卧室跑到书房。
他必须得离开这里。
书房的东西太多了,宋楠感到头昏脑涨,手上翻找的速度越发粗鲁,地上逐渐成了堆,书架上缓缓空荡。
没有。
他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出去的门。
于是,他更加歇斯底里,拿着桌上那个复古陈旧的台灯发了疯似的砸着桌子底下的保险柜,那是许珩平时放机密文件的地方,宋楠忘记对方是否提过密码,仿若失去了理智,眼睛通红。
客厅里一遍遍响起了来电铃声,结束后又重新开始,但也始终没人去接。
天色开始暗下来。
宋楠累了,抱着膝盖蜷缩在书房的角落里,从窗外稀疏投进来的光线下,他的左脸上挂着一道不知名的伤痕,脚步是那个被他杂碎的灯罩,锋利的玻璃散了一地。
彻底安静,连他的呼吸声都回神般清醒,就好像白天的一切就只是一场梦。
许珩到家时是晚上八点半。
他整个下午都在打电话和安排事务,紧赶慢赶地终于在今天返回P市。
张助理在门口等了不知多久,只是听得着里面隐隐约约的破坏声,没敢贸然输密码进去,也担心会刺激到里面的人。
许珩在门口喘了口气,风尘仆仆的身上隐约残留着一丝湿润。
Z市下了大雨。
“帮我约个医生。”他用手掌盖在密码锁上,好半晌才交代了一句,“心理医生。”
他整个人气压都是低的,在飞机上看了很久的监控,家里大致什么样他已经有数了。
他看得揪心,担忧且自责。
宋楠的情况很糟糕,比他预料当中的更差。
书房的门大开着,许珩悄声靠近,避开里面的狼藉准确找到了里面缩着的人。
一场爆发过后他累坏了,身体和心理都是疲惫且虚弱的,再加上这一天只吃了两根油条,宋楠此刻半晕着。
许珩蹲在他面前,张了张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努力半晌,也只是将人抱了起来。
整间公寓里,只剩下那间客卧还是整整齐齐。
他坐在床边,心疼地拂过宋楠脸上那道伤,不算深,流出的血早就风干了,只是那样一道红留在上面,许珩就只剩下疼惜。
他留着叹息卷入黑暗里,就这样坐着守了许久,直到张助理将药送了进来。
“你找人过来收拾一下。”许珩撕开棉签袋,头也不抬道,“叮嘱他们动作轻点。”
张助理应声离开,甚至没忘记轻合上门。
许珩曾经尝试过对宋楠进行心理疏导,可是后来失败了。
心理医生爱上自己的病人,这是行业大忌。
但许珩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情感,于是放弃了治疗他。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自私,为了留人在身边,做了多少假公济私的事。
心理医生的身份很合适,但始终不道德。
现在事实证明,宋楠好像更需要一个医生。
“宋楠。”
“我想要的太多了,所以,就不奢求你的爱了。”
他会给他安排医生,他也会一直陪着他。
……
脸上痒痒的,有些冰,但在可接受范围内,因为会有另一片温热会轻柔地覆盖这一层冰凉。
宋楠模糊间坠入了一个很热的地方,整个身体被压得很紧,还裹上来密集的热气,烫得他浑身发热。
一睁眼,才发现他原来躺在了谁的怀里。
有些突然,更像是梦。
他挣扎了两下,那人就掌锢着他的脑袋重新摁进怀中,浓浓的冷香应该是被捂热了,热切地钻进他的鼻腔里,这味道太过熟悉了。
他不动了。
脑子里开始艰难地搜索答案,最后的最后也不知道许珩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和他睡在了一起。
无声吐气,宋楠抬着手拍他的胸膛。
“许珩。”
他无情地叫醒他,睁大眼睛淡淡道,“我饿了。”
许珩直到天亮才真正入睡,现在也不过才早上八点,但是在眼前的这张脸面前,他又像是没了脾气。
“想吃什么?”
他揉了揉他的脑门,确定他退烧了才松开手。
宋楠眨了下眼睛,脱口而出:“葱油拌面。”
睡梦中闻到了香味,朦胧里回到了很多年前,领养他的第一个家庭里,那个养母很会做葱油拌面,后来,她病逝了,在那个家里不足两年的他又被重新弃养。
可宋楠还是记得她,记得那一碗葱油拌面。
“好。”
许珩坐起身来,替他理了理被子,语气温润,“再躺会儿,好了叫你。”
昨夜上门打扫的人忙了将近三个小时,许珩又让张助理照着损坏的东西买了相同的回来,只一个晚上,公寓里就恢复了原样。
宋楠愣愣地站在书房里,一时竟怀疑昨天的自己只是梦魇了。
“怎么在这里坐着?”
许珩在客卧没找到人,找到书房时这道门半掩着,他推开就看到人坐在书桌里面,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手,笑道,“面好了。”
他耐心地站着,静等着发呆的人回神。
那对深褐色的眸子颤动了一下,宋楠抬手摸着桌上的那个复古台灯,上面崭新的灯罩都像是在泛着光泽。
“好奇怪啊。”
他轻声喃喃,然后目光空洞地捕捉到许珩的眼睛,脸上茫然一片。
“我们明明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我们又像是彼此孤独。”
他们是两个试图容纳彼此的器皿,不懈地削掉多出来的一片,自欺欺人般自警,他们本就是一体。
可是,他们削掉了太多,留下的空白难以填充,那是道屏障,难以强行忽略,又难以接纳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