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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不稀罕 ...

  •   十一年前。

      大启皇宫在依山傍水的神仙道,后来启王在这里称帝,遂改神仙道为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大启建朝后,皇帝下令修缮了前朝覆灭后留下的宫殿群,前前后后耗资百万白银,长达十数年。

      皇宫内分别坐落着无数金玉宫殿,殿内偶有高树攀出,此刻正是初春时节,梢头的雪还未化全,远远一望倒像是满树梨花。

      “四皇子又发病了,昨夜太医院上上下下忙了个通宵,陛下眼都熬红了。”

      “四殿下生来体弱,年年冬天都如此,好在现在一天天暖了起来,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几个宫女挎着药包匆匆忙忙从宫道经过,她们奉命给四殿下宫里送药,此处地处僻静,宫墙内一株高树横叉墙外,她们走得匆忙,但若能再抬头看一眼,就会发现那树上正趴着个白衣墨带的少年,那少年眉目清隽,唇若涂朱,只观一眼便知他爹娘也定是相貌出众的美人,否则才不生出这样清艳漂亮的骨肉。

      林沉璧趴在枝杈上,双脚勾住枝干,撑着脑袋看着宫院内沈昭衣襟的繁复花纹。

      少年虚长他三岁,可身段修长清雅,只是身体不大好,明明三月出头的天,身上还披着个厚重的白狐裘,暖炉子日日不离手。

      他垂眼看了一会,见沈昭始终不搭理自己,只是低头写字,心里不由有些委屈。

      学学学,日日学,夜夜学,翻来覆去就这几本书,有什么好学的?

      林沉璧抱怨着,一骨碌爬起身来,背对着沈昭悄悄掐诀。这是他新学的控风术,当初他师傅死前只给他留了这本道法,林沉璧不爱看圣贤书,倒是一直对这些神鬼道法颇感兴趣。

      一诀念毕,他指尖周围空气微皱,随后便凭空便现出一旋风,林沉璧手指微动,那风便随着他的指尖往沈昭那里掠去。

      原本平静无波的石桌上骤然风起,几张还未风干的题字被风吹得卷到了地上。

      沈昭提笔的手一顿,眉宇间露出一丝无奈。

      他将手中的笔搁在架上,随意取了桌上圆扇,起身走到林沉璧趴着的那株树下。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金灿灿的辉光如金箔粉一般洒在沈昭肩头身上,他抬起半扇遮眼,仰起头看向衣裳乱七八糟的小孩。

      “怎么跑到这里了?”

      “我来找你的。”

      “不去上学么?”

      “我不爱上学。”林沉璧一顿,反问他:“你不是也没有去听课吗?”

      沈昭闻言笑了,向他招招手:“下来。”

      林沉璧从树上跳下来,扑进沈昭怀里,新树的枝丫被他踩得颤颤巍巍,打落了一地新芽叶子,全都落在他们身上。

      沈昭只大他三岁,身形却比他窜了一大截,林沉璧仰着头看他给自己系衣裳,鬼使神差地问:“你能教我写字么?他们不搭理我,我想跟着你玩。”

      “宫里的哥哥姐姐不搭理你?”

      “嗯…”林沉璧绞着手指,“他们怕我。”

      沈昭替他理好衣襟,这小孩的衣裳一看就是自己动手穿的,衣带系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死结,外衫还垂在地上,被踩了好几个泥印子。

      沈昭看着他清凌凌的杏眼,揉了揉他的头发:“宫里人忌讳这些东西,你若是想跟他们玩,以后就不要在宫里用玄术了。”

      “为什么?”林沉璧抬头问,“我没有用它干坏事。”

      “我是为你好。”沈昭说:“玄术由来已久,只不过如今仙道落寞,有天资的人又少,人分三六九等,仕、工、商、仙,仙道早已没了当初地位,你若执意要学,就难免遭人议论,日后在宫里只会更加如履薄冰。”

      闻言林沉璧垂着脑袋,没有不吭声。

      沈昭知道他性格犟,便也不多言,只拉着他的手向石桌前走去,拾起一支笔塞进他手里,说:“这些天我不强迫你,你可以过来习字,但待到下月初我带着你一同去延庆殿读书,你也向我保证不能再逃课,如何?”

      林沉璧却问:“那你也会因为这个不理我么?”

      “不会。”沈昭说,“但我会因为你不上课而不理你。”

      林沉璧被他圈在怀里,脸上的阴郁一扫而散,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半年前沈昭出游,奉命把林寒竹遗孤带回宫中抚养。此时离穆安候林寒竹遇刺已过去四年之久,尚且不知那孩子是死是活,只能沿途打听些零零散散的碎闻,从旁人口中知道他被路过的一个老道带走南下云游。

      不过万幸,沈昭路过江城时在街上灰头土脸的乞丐堆里看见了这个孩子。

      陆府失火,闻说是一个长相漂亮到不辨男女的孩子做的。

      沈昭端坐在马车上,半掀车帘,冷眼瞧着那群家丁满脸横肉地在乞丐堆里一个个搜寻那人的身影。

      陆氏是当地有名的望族,此番前来他并不想多惹是非。却不知为何,在见到那孩子满脸泥灰血渍的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叫住车夫将他带了上来。

      长得太像了。

      幼时沈昭见过林寒竹夫妇一面,这孩子长得与他母亲几乎如出一辙。

      林沉璧被他带了回去,皇帝将他安置在宫中,给了他一个穆安候世子的封号。

      但很快沈昭就发现,这个孩子的性格阴晴不定,天生敏感,宫里的人怕他,他便常常独来独往,不与人说话。甚至被人撞见他蹲在两只□□的螳螂前,笑嘻嘻地看着母螳螂一点点将伴侣吃掉。

      流言很快就起来了,宫里那么多人,见过的没见过的,说他冷血、说他克亲、说他残暴,什么的都有。到了后来,林沉璧干脆连课业也旷了,终日抱着师父留下的那本玄术集,把自己关在屋里钻研起术法来。

      他在仙道一途颇有慧根,许多对于初学者而言艰深晦涩的道法,对林沉璧而言不过几天时间。

      可也正是因此,流言越来越盛,甚至传出了“穆安侯世子修习邪道”的传言。

      仙道分正邪,正派为青州坞城苍安三足鼎立,邪道苍山术,林沉璧的师父曾是苍安弟子,留下的东西自然也不可能是邪术,他辩解过几回,却始终没人肯听,久而久之林沉璧便懒得再辩,任由他们说去了。

      他始终觉得,只要这些流言不传到沈昭耳朵里就好,可是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沈昭果然还是知道了。

      林沉璧乖乖坐在石凳上,看着沈昭为他研墨,替他铺好熟宣。

      那是沈昭最常用的云豪,林沉璧学着沈昭的样子握着笔杆,抬头咧着嘴笑起来:“你能教我写我爹娘的名字吗?幼时爹娘曾教过我,可师父不会写字,久而久之,我便忘记如何写了。”

      沈昭握住他的手,将他整个手掌包裹在掌心里,替他把落在肩头的叶子拂了下去。

      林沉璧不喜欢主动在旁人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幼时父母在他面前遇刺身亡,后来每每有人问起,总会露出一副怜悯施舍模样,他年纪小,却也明白他们意思,无非是同情他可怜他而已。

      而林沉璧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沈昭揉了揉他脑袋,林沉璧乖乖坐着任他动作,想了想忽然问:“我听说坞城谢氏的少主这个月就要加冠取字,什么叫加冠啊?我也会有加冠礼吗?”

      沈昭教他临摹“寒”字,这字实在复杂,林沉璧沉不下心,脚下沈昭索性握着他的手,边写边道:“男子弱冠之时便要加冠,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厉其心。你日后自然也有,冠礼需以尊长主持,加冠后,你便是个名副其实的大人了。”

      “这样么?那我父母师父都死了,除了你以外也没有旁的大人,你能给我主持冠礼吗?”

      沈昭笑笑,没有在意:“恐怕难说。”

      林沉璧怔怔地看了他一会,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扭过头嘟囔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没有就没有,我还不稀罕呢。”

      他嘴上这么说着,日后却也真没在沈昭面前提起过。

      他不提,沈昭便也只当他是小孩子脾气,白玉京三四月的天,眨眼就暖了起来,林沉璧贪玩,可在沈昭这里却乖觉得很,沈昭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慢慢的写过了的纸张堆在案前像座小山丘,林沉璧搁了笔,抬头揉了揉酸疼的肩膀。

      从院内吹来一阵舒爽的微风,林沉璧吹着风,出神地望向窗外露出半截的杨柳,忽然想到师父把自己带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他怔怔地愣神,没有注意案前晒干的纸张悄悄被风吹起一角,很快随着风盘旋着被吹到院外。

      院外,沈昭一身白玉似的长袍,手捧着一只锦绣小炉,他方才拜过老师,此刻正与几位世子交谈。

      那张写满笔墨的纸张随着风轻飘飘落到几人眼前,沈昭先是一顿,却有人先他一步将纸拾起,只瞅了一眼便骤然大笑起来。

      “你们猜猜这是谁写的?”

      几人便好奇道:“是谁?”

      那人笑嘻嘻地挤了挤眼,见众人面露困惑更加兴奋起来:“我不说你们肯定猜不到,还记得之前那个克爹娘的小孩么?从前穆安侯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哦!我记得他,林沉璧是吧?听说这小孩命硬,还克死了他爹娘,怎么,他还没被赶出宫?”

      “何止!先生不待见他,他倒自己跑去偷偷苦练了。不过好歹也是同窗一场,不如瞧瞧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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