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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起阵断香 ...

  •   林沉璧忍不住多瞧了他几眼。

      他还记得,当年连长渝虽没他美貌过人,可也算个翩翩公子,如今再见,竟成了副独眼鹰模样,总归有些不是滋味。

      也不知是否是他会错意,总觉连长渝和沈昭甫一见面就不大对付,火药味浓到熏得他眼睛疼。

      这不应该啊,林沉璧暗自疑惑,明明上辈子连长渝见了沈昭还像儿子见了爹,每每林沉璧见他,总要讥讽连长渝是沈昭的摇尾狗一条,见了人就没骨头似的叫。

      不过其他人对他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司空见惯,倒是魂飞魄散几个字如同一纸惊雷,此话一出,满堂玄门弟子皆默默不语。

      魂飞魄散,这样的痛楚大抵比生剥还疼上数十倍不止,且再无转世轮回的机会,确确实实是最残忍不过的妖法。

      片刻后,连长渝再抬头,却见他眼底充血通红,恍惚间似透过今日的事回想起遥远的当年,竟是气得双眼通红。

      半晌,连长渝压低了声音,愤愤然颤抖道:“沈昭……此事是否、是否真是他——”

      此刻瑟风阵阵,无人应答,林沉璧却不高兴地瞥他一眼,心道这连长渝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和他相识八九年,怎的还能被人煽风点火反过来污蔑自己?

      然而林沉璧却忘了,当年是他非要连长渝喊自己的师兄,却早在他叛出青州派的一刻断了关系,两人自决裂后已经三年没见,眼下再见面,林沉璧死而复生,而他曾经最亲近的同门师弟,在他死后换上了朝廷的金盔银甲,成了大启的一条走狗。

      一时间里,偌大的内院中只余魂幡上系的铃铛随风叮叮作响。

      越过沈昭肩胛,林沉璧看到整齐摆放在院内的一地肉皮,约莫能有百十具,皆轻飘飘恍如薄衫,连肉带骨竟都不见了。

      手段真是残忍。

      却明白就算连长渝没真念叨出他的名字,在座又有谁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不料世家弟子中忽有人开口道:“连将军既说是妖道林沉璧所为,那他捏碎这些人魂魄做什么,这样做岂不是公然昭告天下自己重生了?”

      声音很是耳熟,林沉璧一瞅,说话的人原来是陆云端。

      “摄魂固魂。”连长渝义愤填膺道,“林沉璧就是这种不假手段之人,试问一个能做出屠杀谢氏全族的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他取走这些魂魄,就是要为自己固魂。”

      陆云端冷笑道:“先不论谢府之事还尚未有定论,林沉璧早在三年前就被你们围困而死,三年过去,他恐怕连骨灰都不剩!反倒是你们这些玄门养出来的废物点心,日夜忧心他死而复生,我看你们不是把他当作妖道,而是将他看作不死不灭的妖魔鬼怪了!”

      “你!”人群中有人怒目而视,拔剑出鞘,“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连氏少主说话!”

      “我算什么东西?”陆云端从嗓子里哼笑一声:“怎么,玄门弟子不论道行反而论起出身来了?你们究竟是想除魔护道,还是想借此机会混个一官半职,自己心里最清楚!”

      林沉璧躲在沈昭身后,伸出个脑袋看陆云端舌战群儒。

      实话说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那一夜里陆云端帮他逃出陆府,又路遇沈昭碰上鬼打墙,他还曾有一段时间怀疑陆云端并非好人。

      林他有点惊讶又有点感激,当年他就像是过街老鼠,连市井百姓没听过他大名的也对他喊打喊杀,咒他不得好死,没想除了他的弟子,竟还有人替他说好话。

      这样好的人,又怎能叫他因自己挨连长渝那群狗腿子的骂?于是他从沈昭身后走出来,仰头看向众人道:“诸位道友莫要激动,我看此事倒的确像是妖道林沉璧的手笔。”

      闻言陆云端噌的抬头,面露惊讶。

      他声音不大,却格外有股阴恻恻的病气,像股淬了寒霜的冷风。

      人群中还有人在为此事争吵,林沉璧瞅了一眼,笑嘻嘻道:“你看,他当年修习苍山术,为了复活他爹娘都能杀了谢氏族人剖尸取魂,说不准这三年里他就是诈死,躲在老巢等着报当日的血海深仇呢?此人狡诈残忍,万万不可轻易放过!”

      “何况苍山术失传已久,若不是他,那近来这些邪祟凶煞又都是从哪来的呢?”林沉璧越想越对,振臂一挥,义愤填膺说,“这妖道藏得委实太深,怪不得陆公子被他蛊惑!实不相瞒,小弟自青山镇来,当年我爹娘就是被他所害,我游学赶回去时家中血洗,连弟妹都只剩下半只头骨——啊呀!”

      他话还没说完,斜里忽然刺来一柄锋锐短剑,剑穗带连氏标识。林沉璧吓得大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昭拽住胳膊护在身后。再一抬头,只听“噌”的一声,沈昭已经推鞘出剑,迎头与那柄利刃短兵相接,手腕再一用力,将连长渝推得退后了几步。

      林沉璧惊魂未定,躲在沈昭身后粗粗地喘气。连长渝看他的眼神像是被他杀了全家,单眼通红气喘吁吁,若非几个连氏子弟扶着,还有沈昭眼疾手快护着自己,恐怕非得掐死他才甘心。

      只是连长渝方才那一击,林沉璧也敏锐察觉到,这一剑的力道可比当年的连氏少主弱多了,若再仔细看些,便可知连长渝身上灵力十分虚弱,几乎到了连普通百姓都不如的地步。

      看起来他死的这三年里,这条哈巴狗也不好过。堂堂连氏少主,现在连柄剑都快要拿不起来,这要放到当年,恐怕得叫他当场气昏过去。

      连长渝虚虚捂着胸口,胸膛一起一伏剧烈地喘息着,见林沉璧怯生生露出半个脑袋,怒火噌地又燃了起来,大骂道:“你这没脸没皮爬床的东西,怎么敢这样编排污蔑他!”

      差点一句话没喘上气,连长渝调息片刻,盯着林沉璧恶狠狠道,“是不是沈昭教你的?叫你把所有脏水全泼到他身上去?呵,我就知道,他究竟死还是没死沈昭是最不在乎的。”

      林沉璧顿时奇道:“你好霸道,方才还是你说他坏话在先,怎么你说得,他说得,我就说不得?”

      连长渝脸上涨红:“你当然说不得!”

      他说着,狠狠剜了沈昭一眼,抬手擦干嘴角的血迹:“别以为我不知道沈昭把你带在身边是干什么的……我早说过天家子弟性情凉薄,这些人里头沈昭尤甚,他偏不听,现在人还没死多久,就这么急着找下一个。他当初若能听我的早些收手,又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说着,竟不顾他人劝阻,擦了血提剑就又冲向沈昭。

      只听人群中惊呼一声,当即又有六七个白衣鹤纹的玄门弟子提剑出鞘,挡在沈昭身前,剑身一转,冷光如虹。连氏弟子见状,也纷纷拔剑,只怕稍不留神就要打起来。

      林沉璧躲在后面伸头往前看,心道连长渝这厮是疯了,一炷香前还义愤填膺地痛陈他罪状,恨不能把他从坟头里揪出来再杀一遍,现在又一副怨妇样,活像被他始乱终弃,质问他情妇哪里比他好的糟糠妻。

      简直莫名其妙。

      “都住手。”

      就在这时,沈昭忽然抬起手,拦下那几名青州弟子,从簇拥着的人群中走出来。

      几个连氏弟子见状也收了剑退至一旁,沈昭走到连长渝身前,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连世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在三哥身旁做事这么久,恐怕不需要我教你罢。”

      此话一出,众人皆有些惊异。

      玄王相貌温润,一向以温和近人著称,即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没见他面露愠色,但语气却像淬了冷冰,叫人不能不心生胆怯。

      然而林沉璧清楚知道,沈昭表现得越是平和就越是不对,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只是两辈子加起来待在沈昭身边这么久,林沉璧还是很少见他这样生气,心中正奇怪,悄悄抬头,便见连长渝睁着只独眼哼了一声,气势却陡然比先前弱了几分:“我只知道有就是有,无就是无,做过就是做过,没做过的即便是林沉璧这妖道,也别妄想泼他黑水。”

      “但愿你是真知道了。”沈昭垂眸道,“否则再有下次,剩下那只眼也别要了。”

      “你!”连长渝气得脸色通红。

      沈昭理也不理他,负手立在人群中央,淡淡吩咐:“结阵,祭幡。”

      “诺。”

      他声音落地,原本散作一团的世家弟子齐齐顶鞘出剑,做负剑式,口中快速掐诀,结阵法印,脚底生风,很快摆成除邪避妖阵法。

      阵法中央立着坛点香鼎,沈昭立在众弟子中央,手中奉了三柱长香,嘴里默念了一番,而后弯腰插进点香鼎的香炉土中。

      “起阵。”

      林沉璧正蹲在树边看热闹,手臂忽然被人一拽,扭头一看原来是沈燕正冲他使眼色。

      他乖巧地拍了拍屁股,起身跟着沈燕往屋后走去。

      身后传来数柄长剑破空的风声,林沉璧好奇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沈燕扭头瞅了一眼,说:“问魂前要先祭香,问问鬼神能不能问。”

      “哦,这样啊。”林沉璧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尖,“这我还是知道的,只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做法问魂,有些震撼。”

      说话间两人走到庭中一棵杨柳身后,远处三清铃的清脆铃声弱了些,林沉璧忽然想起什么,捉住沈燕的衣杉,小声说:“我还有一事……”

      他说着,警惕地左右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问沈燕道:“连世子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我方才听王爷语气似乎不大对,这其中可有什么关窍?”

      “他?”沈燕冷笑:“也不算什么事,三年前心高气傲要跟我哥打架,结果被刺瞎一只眼,成了个独眼龙而已。”

      “他们为何要打架?”

      “自然是为了……!哎,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你也是徒增烦恼,还是不知道的好。”沈燕懊恼道,“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否则我哥这人心肠软,轻易也不拂人面子,更何况那还是连家的人。”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瓦砾落地声,紧接着传来一阵惊呼声,林沉璧心中正慨叹,当下竖耳一听,便认出来是几个世家弟子兵刃相接的声响,随即就有人高声惊呼:“不好,祭幡香断了!”

      两人相视一眼,当即往回赶去。

      祭香一断,说明事必有异。

      正嘈杂间,忽然天边飘来一阵似有若无的清脆铃铛声,紧接着天色骤暗,一股阴风穿堂扫过,将那半死不活的杨柳吹得长枝倒竖,状若死尸。

      就在这时,原本无人的长街上忽然打更声起,林沉璧心脏一紧,就像是又到了那天夜里——

      “朗朗清世,平安无事——”
      “朗朗清世,平安无事——”

      *

      林沉璧和沈燕赶到时,祭坛已被打翻,香炉土和烧了一半的香灰洒了一地,几个玄门弟子正擎着剑,警惕地守在那些尸首周围,画阵以待。

      沈昭手里提着只灯,掐指念诀点燃。这灯灯身漆黑,呈倒立长颈瓶状,灯口漆了两只长角白鹿,鹿口衔珠。连长渝不情不愿地抱臂站在他旁边,甫一见林沉璧,“噌”一下直起腰板,对他翻了个大白眼。

      林沉璧看也不看他,径直越过他,挤到沈昭旁边,伸头往沈昭手里看,果然看见琉璃灯里燃起淡蓝泛紫的磷光。

      林沉璧对这玩意颇为熟悉,这灯是连氏旧物,当年连氏先祖以尸解仙飞升前一刻的尸骨熬制灯油,有追邪避鬼的能耐。

      上辈子他曾潜进连家偷了一个回来,还差点因此连累连长渝进祠堂跪罚十日,没能看成他哭哭啼啼半死不活的模样,真是可惜。

      他眨眨眼,仰起头好奇问沈昭:“王爷,这灯好漂亮,是做什么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连长渝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地看着林沉璧,话却是对沈昭说的:“我说什么的,你要找,好歹找一个有点能耐的,否则带个连尸解灯都看不出是什么的草包,是生怕旁人看不出你眼光很差么?”

      这人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林沉璧不高兴地看他一眼,正要趁乱上脚去踩他,便见连长渝忽然瞪大眼,嘴巴像被什么黏住了,上下唇黏成一条细缝,想张张不开,他一愣,慌张地捂着嘴呜呜大叫起来。

      沈昭这时已收拾好了尸解灯,捏着林沉璧的后颈从崩溃的连长渝身边无情经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只留了一道传音:“闭口禅半个时辰后解,刚好治治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

      林沉璧乖乖地跟着沈昭走了几步,最终还是没忍住,扭头朝连长渝嘻嘻一笑,食指放在唇边,对着他吹了口气。而后不顾连长渝的滔天怒气,快步小跑着跟上沈昭。

      “王爷,我做什么去?”

      沈昭停在前面等他:“过来,随我去从音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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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起阵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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