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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此剑名去苦 ...

  •   第七章此剑名去苦
      城外小巷内。

      这日,熟悉的捣衣声没有如往常一样响起。

      依着几座青绿小山,清晨的日光清透地洒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空气中的微尘在清风中翻涌鼓荡。

      重云因着旧疾,医者叮嘱尽量多休息,所以她往往都是休憩到辰时才起身的。今日卯时就睡不着了,便早早起身来到院落中。

      几日前张娘子被她派遣到钦天监监□□里当暗桩。钦天监监正说起来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比不上那些三公九卿。但是每一个接近尾声的王朝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执政者一般无比迷信。这些君王已经失去了自己可以让百姓信赖的勤政仁厚和巩固自己王权的一切,只能一味强调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天子,借用君权神授的论调来麻痹自己,也利用没有被开化的百姓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皇族尊贵。

      毫不意外的,这个已经腐朽到骨子里的王朝也有这样一个君王陈时。而他对皇权的寄托一分两半,一半给了日日占卜星象、预测国运钦天监,另一半给了研究长生丹药的巫医。重云作为这个王朝的旁观者,在隔岸冷眼相看,发现这个王朝灭亡竟然是早晚会发生的,心中无奈一笑,助推一把。

      新的王朝只有在旧王朝彻底湮灭之后才会被真正建立,而挣扎于水火之中的百姓,没有义务继续榨干身上每一滴骨血,陪这个昏庸帝王等下一个十年。

      重云早早就准备把手伸进钦天监监□□里,而张娘子正好可以凭借旁人难出其右的精湛厨艺轻易地接近崔袅袅,于是张娘子便顺其自然地进入了崔府。

      这日重云耳边也没听到乳母一如往常的捣衣声,还有亲亲切切朝着她喊小姐的问候,她感觉小小的院落甚至比平日更为空荡,感觉有些不习惯。

      她只好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一抬眼却发现自己竟然转到了池也的房门口。

      犹豫了一下,重云拄着拐杖推开门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

      床铺整整齐齐,桌案上除了缠伤口的绑带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屋内整洁得像没人居住过。

      昨日池也跪在她面前,头颅倔强地梗着,眼眶里盈满的泪珠,好像莫名下了一场春日里的大雨。

      重云把拐杖放到一边,坐在桌案旁,手指又不自觉地转动着指间的红玉扳指,轻轻叹了一口气。

      脑海中再次想起重家被抄家的那天。池也冲到自己面前,自告奋勇说要带自己去北疆。眼前慢慢浮现他倔强的面孔,他是马夫之子,从小在重家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别说北疆了,连离京城最近的蓟县也没有去过,怎么就有这个勇气冒着抄家灭族的大罪跑到我面前,要带我走呢?

      那一次北疆之行中,为了带回父兄的尸首,一路上多有阻挠。那个驿站老板开了一个好头,从他开始,自己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想到这里,重云勾唇笑了,手指抚摸着桌案上的绑带,一般人看到自己如此大开杀戒,嘴上不说,心中也多少有些微词,但池也不同。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当机立断,央求重云收他为徒,传他武艺。

      在这种风口浪尖上,重云随时都有可能被一纸诏书夺去性命。池也的决定让重云很疑惑,便问他缘由。

      那时池也也像昨日一样,毫不犹豫地跪在她身前,坚定地开口,“我生于微末,比于蜉蝣。一朝见日,其心难止。盼小姐授我以刀剑,我愿为小姐杀尽宿仇!”

      翌日辰时,重云唤来池也,让他拜师。

      池也一贫如洗,双手呈上一个木盒,一打开里面盛满了钉子。池也唯一的拜师礼是他们家最不缺的东西——马钉。池也过往的十五年里,十日里有三日都在马厩里,跟着父亲学怎么那钉子给马蹄钉马蹄铁。

      重云把池也忐忑的神情尽收眼底,面不改色地伸出双手接过,“啪”地一声合上木盒,“你这个徒弟,我收了!”

      转身从身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双手递给池也。

      池也惊喜地看着手里的礼物,这正是重为山重将军的贴身佩剑!这把佩剑有多贵重就不必多提了,他惊喜的是师父竟然在他拜师的第一日就拿出对她意义那么深重的礼物送给他!

      “这柄剑过去是将军之剑,铸剑大师铸它以期保卫王朝,不为铸就剑主的英名。因此这把剑纵使名扬天下,也是一柄没有自己名字的无名之剑。可眼前王朝没落,旧主已死,新王当立!你既成为它新的主人,那就给它取一个新的名字吧。”

      池也心中的激动如潮水般难抑。

      “我明白师父心中夙愿,我同师父一样,只愿百姓免受饥寒流离之苦,天下海晏河清,此剑便名为,‘去苦’!”语罢,池也双手捧剑,以首叩地,深深拜下。

      重云的眼中映出伏地的少年背上单薄却不屈的曲线,眼神仿佛透过去苦剑的剑鞘看见内里风霜雪白的短刃,似乎看见了未来这柄断刃在公侯王家的缝隙里不断进出染血,为这个国家剔尽所有骨肉里的沉疴痼疾。

      思绪慢慢回笼,重云重新拄起拐杖,走出去后把门关得严丝合缝,就像从未有人进来过一样。她沿着回廊出门,准备去小巷隔壁的集市买菜。
      城外的集市不太受官府的限制,汇聚了南来北往的小商小贩,是鱼龙混杂之地。一个王朝的崛起在于庙堂,但一个王朝的衰败的征兆,只需要看看这些蹚过水里泥里的商贩。

      集市里热热闹闹的,小贩们有的推着小木车、有的席地摆摊儿,都大声吆喝着招徕顾客的目光。

      重云平时有空也会出来陪乳母张娘子一起逛集市买菜。

      她自忖厨艺不佳,想着买些米面做些简单的吃食就好,于是走到一个吆喝声中要价最低的贩子面前,“给我来三斤白面。”

      小贩见生意上门,立刻麻溜儿扯油纸草绳打包,把三斤白面递给了眼前的女子,伸出一根手指,“一百文。”

      重云手刚接过白面,正准备掏钱袋,听见小贩的报价,露出深深的疑惑,“你刚才吆喝的时候不是说二十五文一斤吗?怎么还加钱呢?”

      小贩摆摆手,凑近重云悄悄说出缘由,“害,真不是我漫天要价啊。江南那边发了水患啦,别提淹了多少良田了。这事儿一出,米面这些粮食的价格飞涨,其他一些蔬菜和肉更是供不应求。我吆喝的价钱确实是二十五文一斤不错,可是这还有千辛万苦把粮食从江南运回来的运费呢。现在水运可是走不通了,任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乖乖走旱路。”

      重云眉头紧皱,掏出一百文付了账,一手拄拐一手提着米面往家里走去。心中梳理着目前她的安排。

      崔安道那边已经上了弦儿,有她的心腹张娘子在出不了差错,接下来户部侍郎这颗子也该用上了。

      江南水患一直是令朝中众大臣棘手的问题。自从前朝战败失去了北地,南方的耕地又只能提供稻米,整个国家的粮食供应已经十分紧张了。只要略有天灾战祸,便四处饿殍遍野。

      现在整个国家的粮食,十之八九都出自被称为“鱼米之乡”的江南,而灌溉整个江南的河流却常常决口,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淹死了江南了半数以上的水稻。

      当时江南的难民不顾一切的涌进京都,舍弃了所有的尊严和脸面,饥饿的感觉无情拧干了他们身体里的所有水分,干瘪的身体蜷缩在大路边的一处小角落颤抖着,发出细若蚊蝇的声音,恳求祈祷哪个路过的贵人善心大发把他们买进家中做奴仆,即便挨打受骂也无所谓。声音却轻易被湮没在马车轱辘扬起的尘土里。

      半夜的时候,大街上已经人影寥落。家家闭户,窗外一阵阵幽灵般地呻吟飘飘荡荡,缓缓凝聚升起,萦绕在王朝的上空。看见死神,高高扬起的镰刀,将多舛的命运狠狠地甩动,洞穿了每一个饥饿流离的野魂。

      翌日天明,所有不甘的怨恨的,都随着阳光落在树叶上时露珠的蒸发离开了了尘世,却化作云朵,悬挂在王朝上空,明明暗暗,等待着再次落下。

      重云心下沉沉,这次江南水患的程度估计不比那一次低。现在还只是水患的初期,灾祸尚未蔓延,难民还没有涌到京城,但是同样的,朝廷诸官还没有做出任何有效的应对。

      抬眼,已入小巷。

      巷子边的柳树在风中尽情舒展自己的发丝,重云取下了拂在头顶的柳絮,任春风把柳絮再次带走。

      远处白云翻卷,露出灰色的阴影。

      京城很快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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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此剑名去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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