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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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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手中的长刀精准地穿透了她的胸膛,那一瞬仿佛整个世界霎时灰暗下来,可从她嘴角和心口源源不断淌出的鲜血却那样殷红,红到妖冶、红到刺眼。
小麒好像在叫我,可我听不清,我只想过去接住她倒下的身子,我怕她摔在地上会疼。
可她已无法更疼了。
“公主、公主……你摔下山崖都能全身而归,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这实在是太自欺欺人了,因为她体内的血好像流不完一般,汩汩往外冒着,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我不去看她的伤口,转而看向她的面颊,可她嘴角至脖颈也全是一层一层堆叠着的血迹,平日得理不饶人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因为她的生命也如同这些覆水难收的血液般,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流失,瞳孔里逐渐没了光彩。
她合上眼的前一刻,眸中全是歉疚和释然的的神色。
她最后跟我说的话是不愿让我受到威胁,所以她亲手杀了唯一能用以威胁我的人,于是我在这世上再无软肋。可实际上亲手杀了她的人,是我。
怀中的人彻底没了生息和温度,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是三日后。
这三日我仿佛关闭了五感,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亦不知世事如何变迁。
而唯一能唤回我神智的是偶尔拂过的微风,它轻轻撩动怀中人的发丝,我总以为她会同数年前一般,苏醒在一个平常的午后,与我寒暄一句平常的问候。
可她不会回来了,她和另一个许莞然一样彻底走了,只留给我一具失了温度和颜色的身体。
她不是尸体,我才是。
第三日是陛下亲临我府上,他强硬地命人将我们分开。这亲密无间的三日,是我第一次松开她的手,可她不在我怀里,怎么能睡得好?
陛下亲手掌掴在我脸上,我一点也不疼,只是呆呆地看着距我三尺远的她,渐渐地,她的身子被全部遮盖。
她躺在这么小的房间里头怎么会舒服?如果我陪着她,会不会好一些?
陛下大概知晓我已无生志,搬出了公主对我的期许。她要我上阵杀敌,要我做我一直想做的领兵大将,因为这是她用命为我换来的。
我终于笑了笑,她竟为了我这区区前程,威胁当今圣上。
陛下还说,这些日子他已查明三皇子所为真相。原来圣国暗探皆为二公主命人假扮,意在试探诸位皇子,而上钩的只有他一人。
她好傻,可是她赢了。
“臣恳请陛下,为臣与昌平侯之女许莞然赐婚。”
陛下自然是愈加愠怒,可我已顾不上是否触怒龙颜,我只记得,这是我与她的约定。
“罢了,朕答应你,若你能三月之内止战,待你回京朕亲自为你二人完婚。”
我并未在京城浪费过多时间,麻木地披上甲胄、挎上佩剑,并命人为灰影和玫光都装上马鞍和马铠后,将它们都带到了行军队伍中,即刻与我共赴疆场。
但走之前,我去昌平侯府见了一次许莞然,我跟她说,我会为她凯旋。
可我不会为了她去征战沙场,也不会凯旋。
抵达前线的第一日,我连排兵布阵、沙场推演都未及参加,便径直前去与敌军交锋。
此次国战的主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他看不过我莽撞杀敌,几次要我平复心境。
可我平复不了,只要我一停下,我就会反复想起那柄刀将她贯穿时喷溅而出的血柱,和她最后的眸光。
她已经在我心里死了千百次。
整整一个月,即便是我这般毫无章法的冲杀,敌军也折损了小半,不敢再贸然进攻。
可如此下去不行,毕竟我身后的将士们也在逐渐消耗,他们不能跟着我不怕死般草草送了命。
于是我在八月晦日深夜饮下最后一口热酒后,孤身潜出营帐,潜入了夜色。
我方驻扎之处与圣国军营约莫六十里路,我策马自山路而去,在东方既白之前抵达了敌军营前。
我骑着马奋力一跃,躲过了哨兵放的几支箭,在主帐前停了下来。
卫兵开始高声示警有人入侵,随即便是几十名敌军将我围在圆中兵刃相向。
“我乃武国飞城将军,叫你们主将出来,我有事相商。”
“飞城将军?谈条件应当有些诚意吧?”其中一名先锋的神情松缓了些,将准备好的麻绳扔在我的马前。
真是多事。
我唯一看他的一眼,是在瞄准他的心口。
生命真是脆弱,难怪她死里逃生后,便不再将他人性命视如草芥。
“我不想说第二遍。”
周遭士兵被激怒,举着兵刃朝我杀来,我自然不会有丝毫犹豫,只凭一柄长剑便将他们逐个击破了。
圣国主将亲临时,我身上已落下了不少刀剑伤,勉强用长剑支着身子,俯身站在他身前。
他看起来虽已年迈但身手仍旧不俗,想要一招击杀还须细细盘算。
他对着我说了一大箩筐的话,有些口齿不清,没分辨出他在说什么。
最后他转过身仿佛要离开,周围的士兵又准备蜂拥而上,而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他,手中的剑精准无误地划破了他头盔下裸露的脖颈。
圣国国主亲征,我要他也有来无回。
下一瞬,剑被众人打掉,无数刀剑落在我身上。我是不疼的,但我仿佛感受到了她那时有多疼,原来这便是感同身受。
喉头腥甜不已,我抹了一把嘴角下颌,将手置于面前,却分不清到底是手上红还是整个世界变红。
再低头时,胸前多了一段不知何时贯入的剑尖,我想细看,视线却变得混乱,脑中嗡鸣不断,终究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她在我身旁醒来,拉我去看灰影和玫光。
她告诉我,其实她不会骑马,其实她一杯就倒,其实……她很爱我。
她问我:“祁麟,你相信下辈子吗?”
我自然是相信的,因为她答应过我,下辈子会毫无顾忌地爱我。
“那我们拉钩。”
这话我听不懂,她说了一句“笨”,拉起我的右手,用她的小指勾住了我的。
“在我们那,这就是最最重要的约定,一定要遵守的。所以,你会来找我的,对吗?”
我当然会,这次穷尽一生,我也要先找到她。
她笑着在我面前化作一团青烟,我顿时慌神想要四下寻她,却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陌生声音。那声音是描述不出来的怪异,总之不像活人能发出来的。
脑海里涌出许多画面,好似十分陌生,却又似十分熟悉。
画面中我与许莞然大婚,与她永结同心,可我将周遭宾客看了一圈又一圈,瞧见了三公主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我想找的人。
这难道就是原来的结局吗?
“已确认姓名编号,祁麟,N0802号。您好,您所在世界严重脱离原轨迹,请问您是否需要清除一切不实记忆并回归正常世界?”
我已经不想去计较这个怪异的声音究竟何人何物,于是席地坐下,冷冷反问它:“若我不回去会如何?”
“您所在的时空会崩塌销毁,清除所有数据。”
“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是个好问题,有的。您触发了总部首个特殊奖励:杀出血路。您可以选择劈开时间裂缝,去到现实世界。”
“现实?是有她的那个现实吗……”
“是的。”
我站起身握紧双拳:“那我便选这个。”
手中无端多了一柄长剑,我听从那声音的指示,朝着看不清方向的四周用尽全力劈了一圈,稍待了片刻却仿佛并无变化。
寂静地过了须臾,我周身出现了朦胧的辉光,还未及细看,便顿时堕入了黑暗。
我醒了。
周遭是一片陌生的白,我躺在陌生窄小的床榻上,四肢有些酸硬,想要抬手,却发现身上布满了许多透明软管。
床头响起“滴滴”声,听起来毫无生气。
还不待我细查所处之地,一声惊叫刺痛了我的耳膜,随后便是许多身着白褂的人涌入房内,在我身上摸来探去。
落入耳中话大多我都听不懂,但有一句我听懂了,他们说,我的苏醒是个奇迹。
此处大概便是公主的世界了吧。我一日也等不及便要下床离开去找她,早一刻是一刻,早一瞬是一瞬。
可他们不让我乱走,把我关在病房里让我适应一下身体。
房里有许多书籍,我翻了几册,都不大看得明白,除了角落里那本。
那是一本不算太厚的书,封面是朦胧的熏衣紫,上头一男一女举止亲密,更重要的是,翻过背面,我瞧见了我与许莞然的名字。
房里日光稀薄,我悄悄带了书摸下楼去到游廊上。
将书一页一页翻开,字里行间描写的琼玉公主是我印象中的模样,然而不过几页纸,她的名字便永远停在了某篇某章。
翻到最后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一个年轻女子,我不曾见过。
她说这本书的结局非常好,我不置可否,问她相不相信在文字之外还有另一个结局。
“我相信啊,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有一千个祁麟也不奇怪。”
又是这种我听不懂的话。我转过头看她,一丝一毫都没有与公主相似之处,除了那双眼睛。
然而细说下来也并非眼廓相像,而是她眸中的神色,也是那般狡黠灵动。
我没再与她搭话,将书扔下便离开了。
现下要紧之事是寻到公主,可在这个十分陌生的世界,我该如何寻她?
竟比听闻她落崖时还要绝望。
这些时日,大夫与亲友皆坚持将我关于房中静养。而门锁虽说繁复了些,也不算难解。
我仍旧悄悄出了门,不知目的地漫游,在一处房门前又瞧见了她。
两三人围在她身前笑得开心,她面上还有数张字条,他们这是在——斗地主。
不多时,有一人来到身边问我何事,我指了指里头:“斗地主?”
“对,你也想打?”
“你也会?”
“斗地主没人不会吧。你要是想打也可以进来,我妹天天拉我们跟她打,不嫌腻似的。”
原来是人人都会的娱乐吗?难怪许莞然也信手拈来。
我婉拒,旋即低头瞧见他手中果盘:“这是海……”
“你应该也是患者吧,呐,多吃苹果对身体好。”他递了一块给我,随后进了门。
苹果?这难道不是稍大些的海棠果吗?
房门开合之际,我听见女子的话语传出来:“还是纸牌舒服。”
我方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牌是纸质的,于是回房后,我向家人要了一副扑克。
“可见过木质扑克?”
“扑克哪有木头做的,不都是纸吗?”
可我切切实实见过,薄如纸片的木质扑克。
第二日阴雨连绵,我借口如厕又溜到一楼廊下,她应该会来吧,我想。
出神之际,我听见一声脆响,随后便是递过来的半边苹果,她说:“一日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我咬了一口,好酸。
细细打量了她侧颜,我状似不经意般问她:“你上次同我说,一千人眼中便有一千个祁麟,那你眼中的祁麟如何?”
“我眼中的祁麟……很好。他有绝世无双的聪慧和武功,认定了一个人就绝不会吝啬他的爱,能被他爱上的人很幸福,但单恋他的人总会吃些苦头。”
“看你的样子,是单恋的那个?”我用尽量简白的话问她。
“谁说的,他也很喜欢我啊……在梦里。”
或许,那不是梦呢?
我又问她琼玉公主如何,她含糊了两句,大抵也是基于对公主的描写而言。
“我也做了个梦,梦里的她与书里不大一样,我很喜欢那样的她,或者说,我爱她。”
她一副尊重但不理解的神情,令我不得不进一步试探。
“你会斗地主,对吗?”
“当然。”
“我也会,在梦里还是她教给我的。对了,你见过木质的扑克吗?”
她呆愣在原地,此时恰好天光破云映在她面上。她双眼眨了眨,泪水毫无征兆地落下:“她不会还说……若是有下辈子,会毫无顾忌地爱你?”
“所以,那不是梦,而现在,便是下辈子。”
今日是七月十八,不再是她的忌辰,而是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