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理想掉进茅房》君子有泽

4、第4章 梦中情人

　　王争再次见到严永刚是在三天后的下午。严永刚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欢迎你加入‘严冬’。”然后，他就像井冈山会师那样，用力地握紧王争的手不停地晃动。
　　王争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地连连说：“感谢严总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
　　接下来，严永刚就王争的职位一事，做了非常详尽的说明。
　　他的意思是：“严冬”和“北方”不一样，“严冬”是一个刚刚成立、正处于发展中的公司，很多方面都还不规范，不能按照“北方”那种成熟公司的模式来运作。
　　所以，王争上任伊始，不能直接就坐在策划总监的位置上，而是要先到策划部，熟悉一下“严冬”的基本工作流程和业务状况，待过了试用期之后，再根据具体情况做进一步安排。
　　王争不由暗暗佩服严老板的精明之处，而这或许也是很多民营企业主的精明所在。
　　严永刚这样做可以达到一举两得的目的：一是规避了公司发展过程中由于人员的变更而带来的经营风险。策划总监属于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若用人不慎，不仅会降低公司整体的策划与创作水准，使之无法在业界立足，弄不好还会影响年度经营目标的实现。因为归根结底，“策略与创意”才是广告公司吸引客户的关键所在。另一方面，他可以暂时留住王争，看一看他的能量到底有多大，是不是像他自己所标榜的那样。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如果事实证明王争的确是一个可用之才，那就留；若不可用，就开路地干活了。这也是一种攻守自如的做法。
　　“高，实在是高！”王争表面上虽不露声色，可心里却在暗自思量着。
　　“小王，我对你的加入由衷地感到高兴，也非常希望你能够理解公司的做法。”严永刚打断了他的思考，“这样做既是对你负责，也是对公司负责。不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怎么能知道你适不适合公司？或者说，公司适不适合你呢？这个道理就像输血一样，你要是不先检验一下献血者的血型，就没法知道跟受血者的血型是不是匹配。如果贸然输血的话，结果会怎么样？这是不言而喻的……”
　　“我明白了严总，我接受公司和您的建议。”
　　“好！”严永刚带着赞许的微笑站起身来，用力地拍了一下王争的肩膀，“你什么时候能正式过来工作？”
　　王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大约一周以后吧！”
　　“好！”严永刚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斩钉截铁地说，“就按你说的，一周之后正式到人力资源部报到，试用期薪水一个月一千八！”
　　……
　　第二天一上班，王争就向吴大志递交了辞职报告。看着他脑袋上缠的绷带，不知为什么，王争的心里反而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杨总不知是出于真心实意地爱惜人才，还是虚情假意的惺惺作态，他当天找到王争，说了很多意味深长、让人百思不解的话语。总之一个意思，希望他能再仔细考虑考虑，不要轻易辞职。
　　可王争却像是吃了秤砣的王八——铁了心，非走不可。
　　不一会儿的工夫，王争辞职的消息就在“北方广告”不胫而走，公司的红男绿女们争先恐后地寻找各种机会，纷纷向他打听要去的“下家”到底是谁。他则面无表情、无精打采地对来访者施以中性的外交辞令：无可奉告！
　　稍稍平息了一会儿之后，他再偷偷地寻找机会，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接近那些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兄弟姐妹，故弄玄虚地告诉他们：“晚上，渡口酒吧，我请大家Happy，届时真相将公布于众。”
　　他自然也把这个消息毫无例外地告诉了林林。
　　林林是创作部的平面设计师，在北方广告公司素有“设计大美女”之称。
　　美术学院毕业之后，她就和四五个艺术设计专业的同学一起来“北方”实习。由于实习期间表现优异，在实习期满后，“北方”就留下了林林和她的另一个女同学张慧，担任创作部的设计师。
　　由于大家都是年轻人，有着很多共同的话题，再加上天天在一个部门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并且王争和林林还曾经一同被分配到一个创作Team（团队），并肩战斗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一个战壕里的“亲密战友”。
　　“嘁……”林林听完王争的消息后，乜斜了他一眼，不屑一顾地说，“别故作神秘了，我早就知道你要‘草落谁家’了。”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人人知道的小草。”王争一边哼着歌，一边嬉皮笑脸地在林林身旁坐了下来，装腔作势地说，“做我伟大的小草，让无知的人说去吧！”
　　林林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的显示屏，头也不回地说，“别自以为是了，我看你充其量顶多是个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就狗尾巴草，今儿晚上狗尾巴草请客去不去呀？”
　　林林没吭声，坐在一旁的张慧则笑眯眯地凑过来：“蹭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我们俩肯定赏你这个光。”
　　林林这时也转过头来，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说：“还不快跪谢隆恩？”
　　“喳！谢容嬷嬷赏光……”王争心想，好男不和女斗，还是尽早脱身。于是，他匆匆说了声：“晚上七点，渡口酒吧，晚饭自己想法解决。”就脚底抹油从设计室里溜了出去。
　　林林到“北方”的时间比王争早了三个月。
　　直到现在，王争还非常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林林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金秋九月的上午，齐贤民已经同意录用王争。部门经理从人力资源部接管了王争之后，就径直把他领到了创作部。
　　“大家先把手里的工作停一停！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创作部新来的策划——王争。”
　　“你好，我是Jack！”
　　“认识你很高兴，叫我David！”
　　“Hello，我是张慧！”
　　……
　　在大家都相继表示了亲切友好的问候之后，一个甜甜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好，王策划，我叫林林！”
　　王争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位长发披肩、长着一双卡通人物式的大眼睛、像个洋娃娃似的美少女突然站在了自己面前，脸上挂着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了手。
　　“我的梦中情人，一定要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王争喜欢长头发大眼睛的女孩，而林林就是他理想的梦中情人。见到林林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竟不知为什么，浮现出了某洗发水广告的广告词。就在他们的手相握的一瞬间，王争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悸动。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转动着，好像在绞尽脑汁地要从自己以往的经历中搜寻出一种相同或类似的感觉，但结果却以徒劳无功、一无所获而告终。
　　王争不禁扪心自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后来他才知道，这不是一见钟情，而是自作多情。
　　林林是“北方”公认的大众情人，对待每一位同事都像春天般温暖，这当然也包括王争在内。后来，王争又一不小心从张慧口中得知林林已经有男朋友了。从那以后不知为什么，王争便在林林面前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于是，他毅然决定，让自己那颗不安分的“贼”心暂时进入“冬眠”状态。
　　然而，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当你越是想去压抑某种东西的时候，往往越是事与愿违。就像王争虽然暂时封存了自己追求林林的念头，可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自欺欺人，他又始终觉得在自己和林林之间，存在着某种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情愫。
　　王争想：“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呢？”
　　譬如说，有几次创作部聚餐的时候，林林会先把好吃的东西夹到王争的碗里；夏天，林林下楼买雪糕时也准会给他带上一支回来；还有一次加班，王争看天太晚了怕她一个人不安全，就自告奋勇送她回家，在经过她家门前那条漆黑的巷子时，林林竟然像恋人一样紧紧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王争也分析过：这是不是她在对自己暗示着什么？我是不是也应该有什么回应？但他转念一想：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不见鬼子不挂弦”嘛！
　　后来他听人说，“缘”和“分”是两个概念。老天爷给了你这个机会，叫做“缘”；你很好地利用了这个机会，叫做“分”。
　　……
　　王争之所以喜欢渡口酒吧，并不仅仅是因为它环境幽雅、价格适中，还因为它的名字——渡口。
　　“渡口”象征着起点，由此岸到达彼岸的起点；“渡口”蕴涵着离别，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渡口”也意味着新生，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很多的“渡口”，这些“渡口”对于每个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恐怕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那天晚上，王争和创作部的兄弟姐妹们都喝了很多酒。开始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到后来一谈到前途，谈到未来，大家似乎都被一种说不出的迷茫和伤感所包围，变得郁郁寡欢，整个气氛也显得沉闷起来。
　　张慧说自己的感觉就像一只撞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没有的。这更让大家唏嘘不已。
　　也许是由于这个话题触动了大家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有的同事竟然潸潸落泪了。
　　参加聚会的人明明都是跑来寻开心的，但到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开心的。
　　王争是一个极易受到环境和情绪影响的人，他的心情也顿时处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与郁闷之中。聚会结束后，大家互相说了一些肝胆相照、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祝福的话，就都匆匆散去了。
　　最后，酒吧里只剩下了王争和林林。面对着林林，王争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
　　林林轻轻地抿了一口啤酒，忽然很神秘地对王争说：“太好了！你终于走了，知道我有一种什么感觉吗？”
　　“伤心、失望、无助、悔恨，后悔当初没好好珍惜和我在一起的分分秒秒，后悔没能把我们战友间的情谊再提升一个层次……”王争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林林的双眼，意味深长地说，“不过，那啥，有些事儿现在想开始还来得及。”
　　“别嘚瑟了。”林林瞪了他一眼，“我有一种1949年的感觉——解放了！”
　　“我就那么恶贯满盈、罪大恶极，让你这厮如此恨之入骨啊？”
　　林林瞪着王争看了一会儿，不由莞尔一笑：“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嘛。”
　　她笑的时候是眼睛先笑，然后笑意从眼睛里云淡风轻般地扩散到嘴角，犹如春风拂面一样惬意。
　　王争刚想反驳，林林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有意无意地听了一下，电话是林林的男友打来的，好像是问要不要来接她。她说不用了，自己一会儿就回去。男友可能觉得很不爽，又磨叨了好一阵子，后来俩人在电话里不知为了什么事争执起来。于是，林林就离开座位到外面去通话了。
　　王争端起面前的酒杯，重重地喝了一大口。他紧锁着眉头，心里异常矛盾。他在想：是不是应该去安慰一下林林？可到底应该说什么呢？还是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蓦地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啤酒，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正在这时，林林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王争细细地看了看林林，发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角还隐隐约约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便连忙问道：“你没事儿吧？”
　　林林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摇了摇头。
　　王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表，轻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林林看了他一眼，默然地点点头。他们俩一前一后径直走出酒吧的大门。
　　到了门口，王争对林林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说罢，就向门前等客的出租车挥手示意。
　　“好吧，”林林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向那辆出租车摆了摆手，轻声对王争说：“还是别坐出租车了，我想走一走……”
　　街边的路灯散发出温柔的光，林林的脸庞沐浴在这昏黄的灯影中，显得那样的恬静而和谐，她的发丝在午夜微风的吹拂下轻舞飞扬。朦胧的轮廓，幽暗的光影，仿佛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图画，王争不觉竟然看得痴了。
　　林林这时发现了王争目光呆滞、六神无主的样子，便故意眼睛一瞪，大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呀？！”
　　“你没瞅我，怎么知道我瞅你呀？”王争急忙收回目光，反唇相讥道，“再说了，长眼睛干吗用的？不就是看东西的吗？”
　　林林哼了一声没理他，自顾自地走在前面。王争紧赶了几步，追上了她。
　　北方的夜带着彻骨的凉意，王争不由得紧了紧衣领，然后一伸手，很自然地帮林林戴上了她大衣上的帽子，林林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王争一直想寻找一个话题轻松一下，可不知为什么，平时一向善谈的他，此时却心乱如麻，不知说什么好。林林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始终也没有开口。月色下，他们俩就这样一直静静地走着，静静地等着……
　　有人计算过，每个人的一生平均有八分之一的时间在寻找。那么，被人用来等待的时间又有多少呢？你可能在做着一件事，但同时又在等待着另一件事；你可能和一个人黏在一起，但同时又在等待着另一个人。
　　“就到这儿吧，我一个人上楼就行了，谢谢你。”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林林家的楼下。林林停下脚步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嫣然一笑，“王策划，祝你前途一片光明，形势一片大好。”
　　公司除了林林之外没有人称呼他为“王策划”，对于王争来说，这个称呼就像是林林对自己的一个专利一样，让他倍感亲切。
　　王争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嗫嚅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有缘自会相见的。”林林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然后一溜小跑上了楼。
　　王争怔怔地望着林林的背影，茫然地挥着手，心情重新又跌入那种说不清的郁闷和失落之中……
　　前途到底是什么呢？前途、希望、理想，它们之间有区别吗？
　　王争想，前途或许就是前面的路吧。那么，我的前途呢？林林的前途呢？我前面的路会是什么样？是像林林的祝福一样，还是像张慧所说的撞在玻璃上的苍蝇一样……
　　王争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前途和未来一样——充满了无数的可能。
　　……
　　王争走到自家的单元门前，就碰上了从里面出来的父亲。
　　王争的父亲王书桐，白求恩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以下称“医大一院”）的手足外科主任。
　　“爸，有手术啊？”王争见到父亲，打了个招呼。
　　他从小就已经习惯了父亲的作息，那时候父亲还是普外的一名医生，遇到一些紧急的突发情况，半夜里从被窝里被找走，简直是家常便饭。好在家离单位近，过一条马路，步行十分钟的事。后来，科室细分，王书桐成了手足外科的“第一把刀”之后，虽然这种情况有所减少，但遇到一些重要，难度大的手术还是需要他亲自操刀。
　　“嗯。”王书桐答应一声。
　　就在父子俩擦肩而过的时候，王书桐觉察到王争喝了酒，而且心情好像也不错，便停下脚步：“喝酒了？”
　　“喝了点儿，没多。”
　　“有啥好事儿啊？”王书桐试探着问，“涨工资了？”
　　“没有，不干了。”
　　王书桐原本想走，一听王争这么说，忙转回身问：“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咋说不干就不干了？”
　　“敬爱的王主任，患者还等着您呐。”王争一把搂住父亲的肩膀，边说边亲昵地推搡着。
　　“这孩子没大没小的。”王书桐看起来是在责备王争，语气中却透着慈祥，“我早跟你说过，让你考医大，你就是不听。你看，你老姑家的小妹妹今年考上卫校了，毕业出来就是护士，还有那个宋岩，你们初中同学，现在研二了，我那天碰见他，他说毕业后要去心血管中心。你看，学医不挺好吗？至少工作稳定。”
　　“又是别人家的孩子。那大锋、刘劲松、李非他们也没学医，人家现在混得不也挺好吗？”王争辩驳道。
　　“我说一句，你就有十句等着。”王书恫无奈地摇摇头，“我先走了。”
　　王争的爷爷生前在医大的基础医学院，从事教学工作。六爷是C市中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外科主任，老姑被保送到医大，现在是“医大三院”皮肤科的副主任医师。他从小对父亲那些厚如砖头，足可以防身的医学书籍印象深刻。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王争如果想学医的话，原本可以享受到先天的便利条件，但他本人真的就是提不起兴趣。让他感兴趣的是市场营销，是广告策划。他的成就感来源于客户的认可，来源于消费者的满意。
　　王书桐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喊道：“小争。”
　　王争闻声，停步回头。
　　“电饭煲里有饭。”王书桐说了一句，再次掉头离开。
　　“知道了。”王争嘴上答着，也不由摇了摇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地念叨了一句，“我还以为啥事儿呢？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