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凉尘cl

39、载体

　　陈星尘回到了寝室，手中拎着袋子，装着外敷药膏、消炎药、布洛芬和三滚绷带，她轻声地打开了寝室的门。
　　凌晨四点半，她很怕吵醒了秦越。
　　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她悄然换下了沾着血的衬衣，打湿毛巾擦脸和身体。而后她仔细照了镜子，额头上的几道划痕被纱布包着，她撕开胶布检查了创口的深浅，应该不会留疤，倒像是被家养的小猫抓的痕迹。鼻梁稍肿起了一毫米的宽度，整体还不算影响形象。
　　一切处理完毕后，陈星尘背上行李包，直接出发去赶五点半的早班公交车，去火车站与省队其他学生汇合。

　　待她走后，秦越睁开了眼睛。她打开了洗手间的灯，灯光虽暗但她还是看到了水池边缘留下的橙红色的印迹，像极了被水冲溅开的血滴。陈星尘的毛巾被拧干了挂在架子上，显然是被人刚刚用过大面积擦拭了什么东西。
　　所有带血的衣物都被陈星尘拿到楼下的垃圾桶丢掉了，可她却忘记了被她撕下来的额头上的纱布。此时被秦越充满疑惑的从垃圾桶里小心的捡了起来。
　　——是......血吗？
　　她回到床上，忐忑不安的打开手机，看着凌晨一点时收到的短信：「越越，我是梁洛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星尘一直没回我信息，打电话也不接，她回寝室后，可以让她迅速联系我吗？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拜托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个号码可以接到国内号码的讯息，直接回复即可，万分感谢。」
　　她当时还在熬夜写习题，介于陈星尘经常晚归，也有一整晚都不回来的前科，她想都没想就回了短信：“好，尘尘还没回来，等她回来我和你说。”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秦越小声嘟囔着。她把头闷在被子里，陷入两难。

　　陈星尘及时赶上了火车，吞掉一颗止痛片后，她靠着窗户合上了眼睛。
　　一夜未休，体力耗尽，这会儿哪怕补回来几个小时的睡眠，也是好的。她庆幸这时代还没有高铁，车子开的慢一些，她就能休息的久一点。

　　第一天的考试顺利结束，陈星尘靠着止痛药撑完了全场。在做实验时，她能感受到汗水溶浸手掌心的点点刺痛，她不敢去想伤口的样子，只能专心在实验考试上。
　　尽管她没有发挥的很好，但好在实验考试基本就是走个过场，没有失误就不会影响升学。有些奇怪的是，她发现几个主考的老师都时不时的会过来看着她操作，对其他学生没有这么多关注。
　　晚饭的时候，她和省队老师说了这件事。
　　“那是因为你的笔试成绩，全国第一。”
　　“什么？全国第一？”
　　“是啊。陈星尘同学，明天就是一对一沟通签约会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咯。今天已经有几个学校的老师来找我聊了呢。”
　　“啊......好的，好的。”
　　陈星尘受宠若惊，但更多是安心，只要不是因为她实验考试的时候左手总是发颤被质疑了就好。

　　晚上回到宾馆房间，她给梁洛雨发讯息汇报了今天的进度后，拿上纱布独自一人进到洗手间，把门锁反扣。
　　由于是省队出钱安排的住宿，她和另一个女同学要住标间，她只得躲在厕所里给自己的伤口换药。
　　她按照白医生教给她的步骤，小心的把绷带解开。起初几圈揭的还比较顺畅，直到最后两圈，她看到了渗出来的血液，混着一些脓水，在接近虎口的位置两层纱布黏到了一起。
　　“果然啊......”
　　她尝试拉扯开来，却是一阵钻心的刺痛。
　　——常言道十指连心，没想到连手掌都这么敏感......太残忍了......
　　陈星尘背靠着墙壁思忖，她的刘海不觉间已经被汗水浸染。
　　片刻后她仿佛下定了决心，打开了水龙头和浴室的花洒。
　　哗啦啦——哗——
　　“应该听不到了。”
　　陈星尘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双眼遍布血丝，却坚定有神。然后她把毛巾塞到嘴里，闭上眼。
　　她幻想着梁洛雨就在身旁陪着自己。手下的动作，是横下心后，死命的一扯。
　　“——唔，唔......！唔！”
　　这疼痛丝毫不比刀割之时轻，直要了她的命。
　　陈星尘的眼泪无法自控的往外涌，她知道这是人体的本能防御机制。
　　她还是强行把这两圈绷带撕了下来，再抹掉粘在伤口上的白色丝线。果然密不透风的包裹一天，就会发生白医生所说的“粘连”。
　　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陈星尘却只得紧紧咬住牙，用棉签清理了缝合线周围的脓水，涂了一些药膏上去。虽不像碘酒一般沙痛，但是仍旧每一下都好似再往伤口上切了一刀。
　　这个过程她不得不停了好几次才完成。
　　最后重新用绷带绕紧掌心，陈星尘已然面色惨白。她坐在浴室地板上，从嘴巴里扯出毛巾，上面已经被牙齿咬出两排清晰的印记。
　　“洛雨，我好想你。”陈星尘对镜自语。

　　第二天签约会现场，陈星尘果然是明星学员，每个学校的招生办老师都对她极度热情。陈星尘只想去北江大学，便在和几个学校聊完之后，直接走去了北江大学的桌前。
　　“同学你好。” 一个知性而低沉的女子声音。
　　陈星尘眼前一亮。
　　——江冉教授。
　　招生办的这名女老师，陈星尘认得她！
　　她在前一世曾经在国内的一个学术研讨会上见到过眼前这名女教授。当时的陈星尘还只是计算化学领域的老师，江教授已经是北江大学生物化学课题组的主任教授了。
　　她对研讨会上这名年过半百、不苟言笑的教授印象很深，觉得她身板虽小但精神烁爽，讨论起问题来更是双目有光，岁月似乎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这曾经是陈星尘心中年老后应有的样子，能够几十年如一日的热爱着自己的事业，她很钦佩她做到了。
　　陈星尘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和她合作一次，却没等到机会就穿越到了这幅身体里。

　　今夕再见，江冉教授年轻了15岁。
　　记忆里的一头银色短发换成了乌黑，稍有佝偻的躯体也挺拔许多，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双如炬的眼睛。

　　陈星尘：“江教授好。”
　　江冉：“你怎么知道我姓江？”
　　陈星尘：“......刚刚看到过您的名牌。”
　　江教授满意的点了点头，对这个孩子的礼数和观察力都表示了肯定。
　　江冉：“我有关注到你，笔试全国第一名，昨天的实验考试也表现优异。”
　　陈星尘：“江教授过奖了......刚刚有听到您和其他几名老师讨论，所以，您是研究生物化学的应用方向吗？”
　　江冉：“是的，你这孩子，是很聪明啊。”
　　两个人坐下聊了一会儿，江教授对陈星尘在物理化学上的知识储备很是惊喜，这名同学绝对是聪明绝顶，又是真的热爱化学，才能在这么小的年纪就了解到很多很前沿的研究成果。

　　陈星尘：“对了，江教授，你刚刚说，记忆是典型的大脑对于信息的编码、储存，需要记忆重现时，再进行检索和解构，这其实和计算机对信息的存储是一致的。我在想，让‘记忆’在两个大脑之间跳转，是不是可行的。”
　　江冉：“从某种意义上说，只要有容量足够大的存储器，再有一个能被解码成大脑能理解的转译器，记忆的提取和移植就是有可能的。”
　　陈星尘：“所以您觉得，‘转世’是有可能的。”
　　江冉：“转世？哈哈，哪有什么所谓‘转世’，无非就是把一个人的记忆提取再植入到另一个人的大脑里。”
　　陈星尘：“不过这样被用作新的载体的身体，本身的记忆还会在吗？”
　　江冉：“这就是‘取代’还是‘兼容’的问题了。如果一个本体没有了之前的记忆，就是强行被新的存储器取代了。就像，格式化硬盘一样。”
　　陈星尘：“有道理......不过无论如何，这样一定要需要开颅手术吧。”
　　早在刚刚穿越到这个身体的那天，陈星尘就仔细检查过自己的头颅，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别说是疤痕，连一个小小的创口的都没有。
　　江冉：“是的......不过也许未来的科技会发明纳米级别的超级存储器呢？从血液注射，靶向定位到海马体上。现在很多手术都已经实现微创了。放在几十年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
　　陈星尘：“微创？是啊。现在......未来......有道理。可无论如何，时间都是无法逆转的。”
　　江冉：“逆转时间？”
　　陈星尘：“没、没，我想的比较发散......”
　　江冉：“我们本来就聊的很发散呀，你说来听听好了。”
　　陈星尘：“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人的记忆被提取出来之后，再回溯到她小时候的身体里......这样她就可以循环往复的活下去了。”
　　江冉：“你想说的是时空折叠？”
　　陈星尘：“空间可折叠只是一种宇宙假说。我想从生物化学角度，有没有离现代科技水平比较近的技术手段，能让人的记忆和身体分割后，可以做时间穿梭。”
　　江冉：“......这就是更复杂的问题了，要先把时间也假设成一种流动的元素，这件事计算机编码可以做到，现实世界做不到。不过，明明克隆体技术就可以实现载体的制作了，大可不必去考虑研究时间规律？而且这还有伦理问题......”
　　“唔。是啊......明明可以往前走，为什么要回溯时间呢？”
　　陈星尘摇了摇头，这一点她始终想不清楚。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确实距离记忆的存储、提取还差的很远很远，能够让她经历眼下这一切的“背后推手”，不仅实现了记忆编码、人工移植，甚至还洞察清晰了“时间”的奥秘，“他”的力量一定是深不可测的。
　　江冉：“陈同学，你对记忆领域确实还蛮感兴趣的。我刚好有意向在脑神经的方向开展一个课题，有意愿加入我的课题组吗？”
　　陈星尘点头：“啊，当然。非常荣幸。”
　　不为别的，陈星尘不想重复一遍自己前世做计算化学的科学历程了，换到这个课题组，她可以借机更好的研究自己，说不定还可以获得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同时，多少也能弥补一下自己上辈子没能和江教授合作的遗憾。

　　晚上回到旅馆，她给梁洛雨发去了信息：「落定。遇到了一名很有缘份的教授，明年9月开学：）」
　　自梁洛雨走后，她很久很久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她的脚步终于紧赶慢赶着往前迈了一大步。
　　对于这个世界，她纵然知晓未来必然会发生的大事件，但她对于自己的人生轨迹没有任何预知，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她的智慧和双手去一点点争取。
　　她从未想过，再活一次还会这么辛苦。当然，也没有想到会拥有爱情的蜜枣。
　　她既恨这苍天，又对它感激非常。

　　喜讯的传播速度远超于陈星尘的想象，她成功保送北江大学的消息当天就传到了学校。
　　在她回到班级后，迎接她的是夏老师和全班同学雷鸣般的掌声。
　　陈星尘看到了文芳很难为情的拍着手，目光疑似落在了她包扎着的左手上，脸色很难看了。
　　课间陈星尘被夏老师叫到办公室，她看到了庄校长。
　　“校长，陈星尘同学来了。”夏楚萍把陈星尘引到身旁，向庄校长介绍到。
　　“陈星尘同学。我记得你，哈哈，去年元旦晚会撞破鼻子的同学。”
　　“哈哈，是。”陈星尘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同学，你是这一届第一个保送生。高二就保送北江大学，真的是很多年都遇不到的优秀同学。你是我们一中的骄傲，为了表示奖励，我会准备两万元的现金奖金，什么时候有空，叫你家长来取！” 说完他用鼓励的姿势拍了拍陈星尘的肩膀。
　　“谢谢......！谢谢校长！”
　　这意外之喜对陈星尘来说是很突然了，她知道一中的经济实力，却没想到庄校长这么阔绰的直接给了升学奖金。

　　果然柳暗花明要在山重水复后。
　　陈星尘去找白医生换药，把喜讯也告诉了她，连连感慨今天换药都不觉得疼了。
　　白鸽：“可你这手，终究是要留下两条很大的疤痕了。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陈星尘：“洛雨也说过，我手掌好看。她还想给我的手画下来呢，可惜已经毁了......但愿她以后见了，能原谅我吧......”
　　白鸽：“你这傻孩子......”

　　晚自习下课，陈星尘走到文芳的座位旁，悄然坐了下来。这是她要处理的最后一个遗留问题。
　　她扣着文芳的手腕，若无其事的和她聊起了天气，手上的力气却非常大。文芳吓得不敢动弹，只等到教室里所有同学都走光了，才小心的问到：“陈星尘......你想做什么......？”
　　陈星尘：“萧哥后来有找你吗？”
　　文芳：“没、没有......我想他可能害怕了。你的手还好吗？”
　　陈星尘：“会好的。”
　　文芳：“那、那就好......”
　　陈星尘：“文芳。我本来以为，我会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是，今天看到你，我忽然就不想了。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选的，我很快要去读书了，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文芳：“......”
　　陈星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质地的小喷壶，放在了文芳的桌子上。
　　“如果萧哥再找你麻烦，就对着他眼睛喷。”陈星尘起身，自上而下的看着文芳，语气冰冷的警告她到，“此外，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我和梁洛雨的闲言碎语。”
　　文芳怯生生的看着陈星尘，又看了眼手里的小喷壶。
　　陈星尘：“是我自己配的成分，比市面上常见的防狼喷雾好用。你好自为之吧。”
　　文芳愣了一下，陈星尘已经回身走向了教室前排自己的位置。“陈星尘，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星尘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来。“文芳，在我经历过的人生里，认识了许多目睹父亲家暴的孩子，他们有两种极端：要么和他父亲一样家暴自己的妻子，要么善待自己的妻子孩子温柔至极。”
　　陈星尘：“生来富足从不构成行善的资本，受辱不公也永远不是作恶的理由。”
　　文芳听的一愣一愣的，没有作声。
　　陈星尘继续说到，“洛雨因为你们的欺凌伤害了你同学，我又因为保护洛雨而使你失了颜面。由此，你又蓄意报复我们，以至于招惹了萧哥这种人。诚然，我们每个人的经历和立场都足以解释我们的行为，但是客观来说，我们每个人的选择都对最终的结果推波助澜。”
　　陈星尘：“但是，我们都是可以有选择的。不管别人对你做了什么、不管你父母如何暴力的对待你，都不影响你是做好人、还是坏人。文芳，你是可以有选择的。”
　　世事因果，让人唏嘘。
　　陈星尘的声音平静，情绪里没有一丝波澜。直到她最终转身，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着黑板上方的钟表低声自喃，“文芳，你知道的吧？梁洛雨是我们所有人里，唯一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的人。”
　　留下身后的文芳呆呆地坐在桌前，她好似听懂了陈星尘的话，又不是完全懂。
　　她看着陈星尘的背影，重复到，“我是可以有选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