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凉尘cl

22、春雨(三)

　　陈星尘回到学校，先去校医室拿了感冒冲剂、退烧药，还把白医生唯一的一个体温计也拿走了。白医生没说什么，只是待她走后，看着她的影子不停的叹息。
　　随后陈星尘回寝室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擦干头发，再迅速赶到了夏老师办公室。她和夏老师言说说梁洛雨情绪不好回家了，托她开一张假条。她没有提梁洛雨淋雨发烧的事情，也只字不提梁洛雨和文芳的冲突。可显然，夏老师不会这么轻易就被骗过去。
　　夏楚萍：“陈星尘。你得告诉老师，梁洛雨同学现在在哪。”
　　陈星尘：“为什么？”
　　夏楚萍：“秦越说你当时也在场，文芳同学的情况......你都看到了。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崴伤了脚踝，背上、腿上、手臂上，很多处擦伤。”
　　陈星尘：“我知道。是她先找梁洛雨的麻烦的。”
　　夏楚萍：“陈星尘同学，这不重要。现在被推下楼的是文芳，很快她的家长会来，梁洛雨的情况很特殊，你多少也是知道的。老师也很为难......当务之急，得先让她说清楚当时的事情。”
　　陈星尘：“夏老师。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不惊动梁洛雨的父亲把事情处理掉。”
　　夏楚萍：“恐怕不能。如果文芳的家长来讨要说法，双方家长都在场才比较好。”
　　陈星尘：“夏老师。你相信我吗？”
　　夏楚萍：“老师当然相信你呀。”
　　陈星尘：“那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
　　夏楚萍：“......你说。”
　　陈星尘：“这件事儿，能不能拖两天再处理。”
　　夏楚萍：“为......为什么？”
　　夏老师疑惑的看着陈星尘，她当真不知道这个孩子要表达些什么。
　　陈星尘：“夏老师，有些事情......我想请你你给我些时间，我会和梁洛雨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的。”
　　夏楚萍：“唔。陈星尘同学，你一向比班里的同学成熟，讲话也总像个大人似的。但是这件事儿，即便老师可以依你，你也要明白，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甚至都不是老师能解决的。”
　　陈星尘：“什么叫你也不能解决的......？”陈星尘语气越发的严肃起来。“夏老师。你是可以把梁洛雨的父亲叫来，估计以他的权势也可以很快息事宁人。但是你想过结果是什么吗？梁洛雨依然会是四十二中的那个问题少年......你知道同学会怎么说她吗？你知道她在班上只有我一个朋友么......？同学都说她精神病、疯子，避而远之，可你知道她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不会伤害吗......？夏老师，以梁洛雨的成绩，考上北江大学不是问题，可你愿意梁洛雨从一中毕业时，从你的班上走出去时，依然是一个问题少年吗？同样的事情是不是还要在大学继续上演？所谓教书、育人......应试教育的悲剧就是丢掉后半句，只教学生考大学吗？夏老师，我从不觉得，你也是这样的老师！”
　　夏楚萍：“陈星尘同学......”
　　陈星尘：“有时候，显而易见的解题方案，不一定能得出正确答案。夏老师，你如果相信我，就让我试一下。我自信班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梁洛雨了。”
　　陈星尘撺着拳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夏老师。夏老师听后，看着陈星尘如炬的目光，默不作声。
　　半晌，她抿了抿嘴唇，开口说道，“陈星尘同学，从前我只觉得你洋装的像个大人，但是你刚刚这段话，让老师刮目相看，也让老师惭愧......”
　　陈星尘：“夏老师，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的更不一定了。无论文芳和她的家长说什么，我想请你帮忙拖延几天，也不要联系梁洛雨的父亲。”
　　陈星尘一步不让，态度十分坚决，继续发出恳请。
　　夏楚萍：“老师可以答应你，但是也请你了解清楚后，把梁洛雨的同学情况，一五一十的说给老师。你也要相信老师......比起考大学，老师更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个健全而阳光的人格。”
　　陈星尘：“我相信你，夏老师。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班主任不是你，我也没有把握说这些。”
　　夏楚萍：“谢谢你的信任，陈星尘同学。也要谢谢你及时为我纠偏。”
　　陈星尘：“那一言为定。”
　　夏楚萍：“嗯，一言为定。”
　　夏老师看着陈星尘走出办公室的背影，不禁连连叹息。
　　——她这么轻易就被说服，是对的吗？她把赌注压在一个15岁的孩子身上，是正确的选择吗？如果是一个成熟而有经验的班主任，会这样处理吗？
　　陈星尘这段表达慷慨激昂、目光坚定有力，这个孩子身上，给人一种说不清楚的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强大感，让她觉得陈星尘值得信赖。
　　夏老师游弋的视线落到了办公桌一角的小木盒上。她打开木盒，里面是一颗袖珍胸针，形状不难辨认，是一朵用珐琅金描线的白色玫瑰，高贵而雅致。
　　——白鸽，我终究还是一个感性的人啊。希望这一次，我的感觉是对的。

　　陈星尘回到梁洛雨的公寓，她敲了敲门，提醒梁洛雨自己回来了。
　　屋里无人回应，她猜测梁洛雨可能已经睡下了，便打开门，轻声走了进去。
　　视野内没有人的踪迹，五感敏锐的她听到了身侧的流水声。
　　——是浴室，磨砂的玻璃门还关着，里面亮着灯，看起来梁洛雨还在里面。
　　陈星尘寻思着自己这一来一回也有半个多小时了，梁洛雨怎么这么久还在里面？
　　“——洛雨？——你还好吗？”
　　她贴在浴室门外，大声询问到。
　　无人应答。
　　“——洛雨！？？”
　　依然无人应答。
　　陈星尘慌了心神，赶紧推开浴室的门，水汽瞬间把她笼罩起来，她隐隐约约的看到角落的地上，好像蹲着个人，花洒的水还开着，直哗哗的打在这个人的身上和地上。
　　“洛雨？”
　　“......呼啊......” 地上的人好像被人刚刚叫醒一般，发出了喘息的声音，陈星尘朦胧中看到她抬起了头，左右晃了晃。
　　“我快好了，你......你出去。”
　　——是梁洛雨。
　　陈星尘的心放下了一半，但是很明显梁洛雨的状态不是很好。也许是发烧的头晕，也许是体力不支，总之常人不会坐在瓷砖地上冲水。
　　“你还好吗？需要我帮你吗？”
　　“......出......去。” 梁洛雨的声音虚弱，但是能听出她是用了力气在说话的。朦胧中陈星尘见她扶着墙站了起来。
　　“我......我就在门口，你有事情喊我。” 陈星尘干脆坐在浴室门外的地上。梁洛雨明确的表达了拒绝，她不应该贸然进去帮忙。不过她就守在这里，以便梁洛雨真的有什么事儿，她可以第一时间冲进去。
　　坐在浴室门口，她第一次开始观察梁洛雨所住的公寓，是一个面积不大的两居室。她猜测对着公寓外马路的是梁洛雨的房间，对应着每次陈星尘从公寓楼下望见的那扇窗。而对面这个卧房，应该是那个陈姨的。
　　视野所及范围内的物件不多，都是生活必需品，摆放整齐而干净，红木桌面上的茶杯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陈星尘不晓得陈姨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她想她的开场白一定会是一句夸奖，赞许她把房间打点到处女座都自叹不如。
　　过了不一会儿，浴室里面的水声停歇了，陈星尘听到梁洛雨起身穿衣的声音，紧张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浴室的门由内打开，梁洛雨穿着一身灰白格子的棉质睡衣，用毛巾包着头发，从里面走了出来。
　　水汽扑在陈星尘的脸上，让她一时间看不清梁洛雨的脸，也无从辨认她的状态。
　　“洛雨，还好吗？”
　　“嗯......唔......我头有点晕。”
　　“先到房间休息，我给你冲个感冒药，和退烧药一起吃。”
　　“星尘，我......”
　　“我在，” 陈星尘上前扶住了梁洛雨，从身侧环住了她，“走慢点。” 梁洛雨顺从的靠在了她的身上。
　　“我没事......学校那边......”
　　“都安排好了，夏老师暂且不会通知你父亲。”
　　“好......那就好。谢谢你......”
　　“不要老是谢我了。走，回房间。”
　　陈星尘把梁洛雨安顿在床上，拆开了体温计让梁洛雨自己塞好，然后跑到厨房去烧水冲药。
　　陈星尘注意到厨房桌上有两盘饭菜，像是中午才烧好的，不像是吃剩下的。
　　这大概是那个陈姨给梁洛雨留的晚餐？为什么要提前做好，而不是晚上再炒？
　　莫非......她晚上是不回来了......？
　　那岂不是......今晚可以留在这里照顾梁洛雨了？
　　陈星尘被自己的推断震惊到了，她发觉自己的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开心。
　　但她很快遏制了这个念头，心理暗骂自己太糟糕了——梁洛雨还在生病，学校还有一堆烂摊子，自己怎么能够因为私心陪着梁洛雨而窃喜？
　　等到水烧开后，她端着一冷一热两个杯子回到卧室，一杯凉水吃退烧药，一杯热的感冒冲剂。她看到体温计上显示38.8度的高温，赶紧让梁洛雨把药吃了。
　　“不行，不能随便吃药。”只见梁洛雨先是摆了摆手，而后仔细认真的看着药盒子上的标签，再努力点头，“这个......可以。”
　　“好好好，那我们吃药。然后我帮你吹头，你睡一会儿吧，我问过白医生，着凉的症状来的快去的快，你闷头睡一觉就好了。”
　　“嗯。”
　　梁洛雨侧过身，早已没了任何力气，吹完头发后迷迷糊糊很快睡去了。
　　陈星尘摊坐在梁洛雨书桌旁的椅子上，终于能喘上一口气。空气里是混着沐浴乳香气的温润的味道，陈星尘想到她一路小跑，赶紧揪起领口处的衬衣闻了闻，还好没有什么汗味。
　　她对着梁洛雨桌上的小镜子理了一下发型，果然已经凌乱不堪。她想到这幅邋遢的样子大概已经被夏老师、白医生、门卫大叔、梁洛雨公寓的门卫大爷......等等在内所有人看过了。
　　她转过身趴在椅背上，有些埋怨的看着梁洛雨。
　　“都怪你。” 她小声嘟囔了两句，看了一会儿却又觉得她的睡颜很可爱，人明明已经睡的深了，睫毛却还在轻颤着。如果此时有个手机就好了，她好想把梁洛雨的睡颜偷偷拍下来。
　　天色渐暗，陈星尘感受着室内越来越昏暗的光线，她干脆起身把窗帘拉了起来。然后开了台灯，想着稍稍留一些光就好。
　　她开始观察梁洛雨的书桌，不曾像她想的一样贴着很多画，反而非常的干净整洁。
　　课本习题册整齐的堆叠在桌子一侧，最上面是一个看上去蛮旧的笔记本，旁边散落着几张用过的草稿纸。陈星尘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白色物件吸引，像是一个纸糊的建筑模型。
　　她伸手去够，却被书本挡着并够不到，她便起身去拿，不成想自己的胸口刮到了堆叠的书籍，最上面的本子掉在了地上。
　　“啪。”
　　陈星尘紧忙回头看向梁洛雨，生怕这声响吵醒了她。幸好梁洛雨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陈星尘弯腰从地上拾起笔记本，在翻开的纸页上她骤然看到了也许她本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不是有意窥见的，可只用了0.1秒她便认出，这是一张她自己的脸，被人用签字笔画在这页纸上，旁边是一排排的流畅的连笔字。这字迹陈星尘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梁洛雨的......日记本吗？
　　陈星尘心房轻颤，心跳声一下下的加重，像是有人从身后由远及近的走来，脚步越来越近，直到这世间的所有声音都被盖过，只剩下“咚、咚咚”的回声。
　　陈星尘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梁洛雨，她抿了抿嘴唇，闭上了眼睛。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她转过身，把日记本翻到了第一页。
　　陈星尘情绪复杂的望着陈旧的纸页上字字分明的正楷字，觉得它们看起来熟悉而又陌生。
　　“2002年11月13日......”
　　借着暖黄色的白炽灯光，一段遥远而泛黄的记忆画卷，在陈星尘面前一点点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