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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 9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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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月色如练。
柳树在地上投下一片大大的影子,影子顺着月色探进了客栈二楼的客房之中,烛火倒映出两道身影,摇曳间,偶有重叠。
忽地窗户被一阵风儿吹开,烛火摇晃两下熄灭。
地上只剩单吊的树影。
孟渊长叹一口气,起身去关窗户,谢承之则是寻了火折子将烛火重新点燃。
这番一打岔,二人冷静不少。
谢承之先打破沉默,轻声道:“殿下不与阿瑜合作,当真是你心中没有阿瑜,还是你不愿我借着你的东风同阿瑜来往?”
“殿下在怕什么?难道殿下觉得阿瑜还会喜欢我不成?”
他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笑。
不知是在嘲讽孟渊,还是在嘲笑他自己。
孟渊心思被戳破,垂眼看着桌案上风闻新送来的京城的消息,小小的牍片上削刻着一句简单的话:
陈氏女已离京,往襄州而来。
陈氏女要来了,他的襄王妃来了。
迟迟等不来好友的回答,谢承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牍片,自也是瞧见了那句话,再次反问孟渊:“殿下都快要成婚了,为何还不愿放过阿瑜。”
“放过?”孟渊抬眉,“我与林清瑜之间从来都只是合作关系,没有半分逾矩之行,从未互相刁难,谈何放过。”
“该说放过阿瑜的是承之你吧。”他说话同样夹枪带棒。
二人互呛两句,都没有讨到便宜。
客房中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孟渊冷声道:“陈氏女来襄州,定有杨家人陪同,若是承之往来云县频繁,必然会被人觉察出痕迹,发现屯兵事小,牵扯林清瑜事大。”
“好,那便结束合作,在丁执死之前,我再也不往云县来。”谢承之忽地开口,答应得十分痛快。
孟渊疑惑,直视好友的眼睛,“承之这就…放下了?”
“有何放不下的,和天下大业比起来,这些儿女情长算什么?”谢承之忽然想明白了,“左右林清瑜也不会爱我,不如等殿下将来登临皇位,等我位极人臣,到那时莫说是一个林清瑜,便是百个千个林清瑜都不在话下。”
“纵使她不愿不肯?”孟渊问。
谢承之:“对,纵使她林清瑜不愿意不同意,她区区一个被逐出林家的四小姐,能翻得出什么浪花?只是我此时应了殿下的要求,还请届时殿下能为我与阿瑜赐婚。”
孟渊看着谢承之,忽觉有些陌生。
好似昨日还因着一个隐约的猜测,猜测“阿瑜心中有我”,而沾沾自喜的人不是谢承之。
此时谢承之的眼中是狠戾是绝情,是对权力的狂热。
“你要强迫她?”
谢承之笑得癫狂:“是,这不正是权力的妙处吗?”
他想要什么,那便能得到什么。阿瑜爱不爱他不重要,阿瑜是他的,这便足够了。
“承之,你曾说过阿瑜是你捧在手心上疼爱的人,是救你出深渊的人,是你想要迎娶进门呵护一生的人,却要强……”
“可我也说过,要替祖父报仇!”谢承之打断孟渊的话,他指着残缺的右脚,一字一句道:“若是能报当年仇恨,莫说是林清瑜,便是谢家我也能舍弃。”
他的右脚,因谢家,因孟渊,因杨家,再也不能和正常人那般自在行走。
若不是杨家嫉恨之心,他便不会被人生生掰断脚掌。
若不是他选择孟渊,他便不会招致杨家的嫉恨之心。
若不是谢家执意送他进京,执意让他选择孟渊,便不会有之后的所有事情。
连谢家也能舍弃?
孟渊不可置信地看着好友。
谢承之将他的惊讶尽收眼底,惨然一笑,“你是高高在上的襄王殿下,是嫡长子,是大邺皇朝的正统,有的是人为你前赴后继,可我呢?我也曾是天之骄子,也曾意气风发宫廷策论,到如今,连想要一个女人都不能?”
他如今的颓然和挫败,几乎大半都因眼前之人,可孟渊又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想责怪孟渊,可责怪了孟渊,也改变不了前尘往事,甚至连报仇的机会也没有了。
谢承之不可避免地想起谢庚,记忆中那个在他读错字背错书时严苛责罚的太傅大人,在面对孟渊时,却总是和颜悦色。
对孟渊有多客气,对他便有多苛责。
凭什么?
他才是他的孙子,他才是谢家的未来,不是吗?
再说林清瑜已经无济于事,左右阿瑜心中没有他,倒不如趁此机会挟制了孟渊。
谢承之很快收拾好情绪,深深看了孟渊一眼。
“殿下当初离京时,曾允诺过我,有朝一日定带领我重回京城,屠尽杨家满门,为我祖父为您阿娘报仇,可如今的殿下为区区一个林清瑜盘桓逗留云县,甚至不惜杀郭上章……”
“郭上章在云县瞧见了花问,这才是我杀他的理由。”
“殿下若是不让花问搜寻林清瑜的下落,便不会遇上郭上章!”
“那我便不救林清瑜吗?”
“不救又如何!”谢承之忽地喊道,他声音逐渐哽咽,“承之想问殿下一句,殿下难道忘记当初对我的承诺了吗?”
“自是没忘。”
“那殿下为何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呢?”
孟渊亦是痛心:“那今日的承之还是当初的承之吗?”
二人相视无言。
最后,孟渊长叹一口气,面上尽是倦怠之色。
他看向谢承之,一如昨夜那般,轻声道:“惟如君所愿。”
谢承之微微愣神,旋即反应过来。
他敛襟作揖,第一次向孟渊躬身行礼。
“承之多谢殿下成全。”
而后,他不再停留,挺直脊背,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口,值守的花问目送谢承之远去,将客房门轻轻掩上。
前来送信的风闻看了一场好戏,眸中满是惊讶。
客房的隔音并不好,孟渊与谢承之的争论他们二人一个字没落全都听见了。
花问瞥了眼向来波澜不惊的风统领,小声道:“殿下这是头一回和谢公子争吵吧。”
风闻点头。
花问:“因为林姑娘?”
风闻还是点头。
花问:“可若是殿下即位,他权力比谢公子更大,为何谢公子有把握到那时殿下会选择成全他与林姑娘呢?”
风闻:“谢公子和林姑娘,殿下只会选一个。”
一个是情同手足的知己,一个是心仪的女子,偏偏那知己也爱慕那女子,若殿下不那么君子,此事倒好办。
可殿下人生最君子的时候,就是面对谢承之和林清瑜的时候。
风闻感慨:“难办,实在难办。”
花问不解:“为何不让林姑娘选,她也是个聪明的。”
能将云县这么大的事情办得井井有条,而且只用了春娘和公羊濮两个人,花问管过军队,很明白其中的艰辛。
春娘和公羊濮功劳不小,重用他们二人,在幕后把控一切的林清瑜更是不容小觑。
风闻来了兴趣:“若是林姑娘选,她会选谁?”
花问想了想,答:“林姑娘一个都不会选。”
风闻:……
你小子,还挺会聊天。
*
谢承之回到杏林医馆时已是深夜,他径直走进内堂,先是看了眼依旧昏睡着的谢安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人还活着,便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
内堂没有点蜡烛,谢承之静静地坐在黑暗之中,回想着在云县发生的所有事情。
阿瑜说的话,孟渊说的话……
他阖了阖眼,短暂歇息片刻,再抬眼,瞥见地上一处浅浅的压痕,那是床脚或屏风长时间与地面接触所留下的印记。
这些痕迹虽然细微,但依旧引起了谢承之的注意。
屏风被人挪动过。
他站起身,向着那被挪开半寸的屏风走去,往屏风后探去,赫然瞧见一张床榻。
床榻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伸手在床榻上默了默,一片冰凉,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来人!”他开口。
门口值守的谢府家丁进入内堂。
“这张床榻是从何而来?”
谢府家丁并不清楚,挠头道:“或许早就在了。”
“今日可瞧见什么异常之人?”
家丁摇头。
“有谁来过医馆?”
家丁答:“有一个来抓退烧药的妇人,还有一个治刀伤的伤者,对了,林家来了个小厮,说是替林小姐和她的丫鬟抓药。”
“林家?”谢承之疑惑抬眼。
黑暗中家丁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将公羊濮的身形描述一番,又将当时抓药时的场景复述一番。
是公羊濮?
谢承之猜出来的人是谁。
他说不出原因,瞧着家丁惶恐的模样,想着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了。那屏风兴许是大夫替谢安之换药的时候无意碰到。
他抬手遣退小厮,复又坐回凳子上。
夜色深深,谢承之很快便睡了过去。
*
次日一早,谢承之带着谢安之启程返回宁州。
大夫千叮万嘱,说着注意事项,“伤口小心不要遇水,马车注意走官道,不要颠簸,天也热了,午间时分记得扇风纳凉……”
到底是医者仁心。
谢承之听罢,奉上诊金,再三谢过大夫:“这两日多谢大夫费心。大夫医术精湛,若莅临宁州,必能使医馆门庭若市,留在小小云县未免有些屈才。”
大夫扫了眼谢承之,误会他邀他去宁州,拒绝道:“许某生于斯长于斯,如今年事已高,折腾不动啦。”
谢承之又恭维几句大夫正当壮年的话语,回望着空荡荡的医馆内堂忽地有些感慨,“连日来我谢家的人将这内堂占了,不觉得内堂有多大,这时看着反而觉得很是空旷,许大夫将这偌大的后堂空置着没有伤患过来,岂不是可惜。”
“怎会?”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抬头看向谢承之,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回答说,前几日还有人在这儿住着呢,脑海中突然想起昨夜披星戴月而来的公羊濮。
那是城中林宅的小厮,是带领云县所有百姓栽种白叠,解决大家生计问题的林家。
老大夫换了个高深莫测的笑意,幽幽道:“宁可架上药生尘,唯愿世间无疾苦。”
谢承之连连赞叹,自愧弗如,又奉上几两银子。
谢承之收拾妥当,正遇启程离开时,忽地有人纵马向杏林医馆奔来,口中还高喊着:“许大夫,救命!”
谢承之循声望去,却见那高头大马上是一熟悉身影。
是公羊濮!
昨夜林清瑜见过赵如朋之后,他的话语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看似镇定地又安排了人送走赵如朋,又让公羊濮打着抓药的名义去医馆吩咐大夫,可那句石破天惊的“孟渊杀了林清风”还是让她寝食难安。
遣散众人后,她在院中枯坐了一夜。
次日清晨,生机勃勃的林宅渐渐苏醒,头一个醒来的春娘自也是瞧见了坐在院中的林清瑜,上前关切:“东家今日起得这么早?”
林清瑜枯坐一夜的身子有些僵硬,听见春娘的脚步声,抬起脸来看她。
对上林清瑜苍白如纸的小脸,春娘心中一惊,来不及问什么,见林清瑜摆了摆手,“无事。”
说是无事,可嗓音沙哑难听,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长长的睫毛下掩盖着疲惫与无力,仿佛随便一句话都要损耗她所有力气。
春娘连忙将手背轻轻覆盖在她的额头,“东家发烧了?”
林清瑜扯了个勉强的笑容,摇了摇头,转身要回房间。
春娘目送她远去,可人没走出两步,忽地“咚”地一声,林清瑜竟直直地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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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第 9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