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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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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阿瑜对我的事情知道多少?”
孟渊看着林清瑜,清清浅浅的眸子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清瑜一愣,抬眸看向他,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他要说和谢承之间的事,为何突然问她这个。
回想一番,她认真答道:“襄王殿下乃当今陛下皇长子,生母是当今陛下在潜邸时的太子妃,与当今皇后还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殿下如今是邺朝唯一有封地的王爷。”
说罢,林清瑜疑惑地看着孟渊,不知她是否有什么说错的地方。
“邺朝唯一有封地的王爷…呵…”孟渊嘴角扯起一个嘲讽的笑,“当今陛下还是皇子时,明媒正娶了我的阿娘,后来他做了太子,我的阿娘做了太子妃,可如今,他是皇帝,我阿娘还是太子妃……”
林清瑜垂眸。
此事确实蹊跷。孟渊的阿娘死在陛下登基前夕,这件事情是尽人皆知的,因为很快陛下就将身为太子侧妃的小杨氏抬为了皇后,可对于发妻大杨氏却没有任何追封。
到现在,提起孟渊生母,她也只能说一句此人出身于隆业杨氏,至于其他的封号与谥号是全然没有的,也不好称其为先皇后,因为当今陛下并没有追封其身份。
没有追封大杨氏的皇后身份,自也是没有封孟渊为太子。
自古以来,上至皇室下至平民百姓,对嫡长子都是最看重的,论身份,孟渊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当今太子不是他,而是继后所生的三皇子……
仿佛孟渊这个嫡长子像是不存在一般。
好看的眉头蹙得更深,林清瑜抬眸,看向孟渊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同情,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怎么不同情,那可是太子之位啊。
握紧的手掌轻轻松开,孟渊唯恐言辞过激招来林清瑜的不满,收拾好情绪继续道,“我的阿娘是当今陛下的发妻,可陛下最爱的却是当今的皇后,我阿娘的妹妹,我的姨母杨沅君。为了替杨沅君铺路,他不惜在登基前夜,一杯毒酒赐死我阿娘,然后再伪造出她葬身火场的假象。”
“甚至,他还想用同样的手段杀了我,好给杨沅君的儿子铺路。”孟渊嘲讽之意更甚。
林清瑜察觉到他的失落,忍不住伸手想要安慰孟渊,猝不及防对上孟渊阴鸷的眼神,抬起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怔愣一瞬,她收回手,抿唇不语。
京城离宁州太远,皇室和历经两朝的隆业杨氏离林家也太远,选定谁做太子,不是她一个被林家除族的女儿可以置喙的。
孟渊眼睛牢牢盯着面前指节修长的手掌,希冀这手掌下一刻就能落在自己的身上,抚慰他的失落与不平,可最终没能如愿。
他敛眉,继续道,“若不是谢庚谢大人,只怕我早就死在京城,根本到不了襄州,也不会遇到阿瑜。”
谢庚?
林清瑜微微蹙眉,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姓谢,应当是谢家人,只是从前也没听谢家人提起过,不知和谢承之是什么关系。
孟渊视线始终在她身上,瞧见她蹙眉似是明白她在疑惑什么,解释道:“谢大人是承之的祖父。”
头轻轻点了点,林清瑜看向孟渊,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陛下继位不久,封杨沅君为皇后,封杨沅君所生的二皇子为太子,还特请曾任国子学博士的谢大人再度出山为太子启蒙。若不是谢大人想起皇宫之中还有我这么一个皇长子,只怕我早就冻死饿死在冷宫中了。”
“我便是那时见到承之的。”
提及谢承之,孟渊的神色也温柔许多。
“皇子读书要选伴读,京城之中,不论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还是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户,都不愿得罪皇后,都不愿将自家儿郎送入宫中做我的伴读。杨沅君更是说服了陛下,我一日找不到伴读便一日不可去尚书房。”
听到这儿,林清瑜微微摇头。
竟有这般倒反天罡的事情,皇子是因读书才选择伴读,而不是因有了伴读才需要读书识字,小杨氏那般不讲道理的话,陛下居然会同意?
那孟渊在后宫之中的日子有多难过,也可以想象了。
“一连半月,京中都没有人愿意做我的伴读,直到突然有一日,有小黄门急匆匆喊我去大殿之中,说我有伴读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谢承之,他在大殿中心,身影小小的却站得笔直,周遭的大臣议论纷纷。听那些大臣说,我才知道,在我到大殿之前,陛下问了一个问题,说若是有人能回答上来满足那人一个心愿。谢承之答出来了,甚至引得玉堂署几位大人连连称好,皇后更是想招他做太子的伴读,不料却被谢承之拒绝,他说他想做我的伴读。”
“他说他三岁启蒙,五岁识千字,那年七岁已经可以作文章了,做我这个‘大字不识’的皇子的伴读正好。”
孟渊嗓音轻柔,像是陷入美好的回忆之中,眉梢上扬,满是愉悦之色。
林清瑜听着他的话,眼前似乎能浮现出当时的场景。那年不过七岁的谢承之,已在谢太傅的耳濡目染之下博览群书,才华横溢。他站在宫殿之中,不卑不亢,对陛下的问题都能娓娓道来,引得众人瞩目,为之倾倒。
忽地,孟渊面色慢慢沉了下来,“宫宴之上当着百官的面陛下不可言而无信,皇后也不好发作。自此,我有了伴读,可以去尚书房读书识字,可当晚回到家中的承之便遭了黑手,被人生生折断右脚脚掌,若不是谢府家丁发现得及时,承之的右手也保不住。”
林清瑜心中惊呼一声。
第一次见谢承之时,他便是右脚残疾的模样,谢家人包括谢承之自己都说是天生有疾,是自出生就有的,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没想到,竟然是被人生生折断了脚掌。
那该多疼啊。
烛火轻轻爆了一声,摇曳的烛光映照在孟渊冷峻的脸上,他的双眸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紧握拳头,青筋暴起,目光射向远处的黑暗,仿佛能穿透那层层迷雾,除掉所有暗害谢承之的人。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愤怒与悲伤化作一声长叹。
林清瑜看向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又觉得,安慰的话更应该对谢承之说。
在谢家书塾读书的时候,她甚至好奇过谢承之跛行的右脚长什么样子,有次想趁着他午睡之时,悄悄脱掉他的鞋袜看一看,可才摸上谢承之的靴子,他就立时惊醒,还将一同过来的林清风痛骂一顿才罢休。
那时她自知理亏,面对谢承之的指责和说教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听着,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她也懂事了些,对他人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与自卑之处也没了好奇心,甚至在林清风又一次怂恿她的时候,反而骂了三哥哥一顿。
若是天生有疾,或许清风朗月如谢承之不会那般疾言厉色。
他不是不能接受残缺的自己,只是不能不接受曾经完整美好过。
每一次洗脚,每一次沐浴,甚至每一步行走,都在提醒他,他曾经也是一个能跑能跳,能在宫宴之上引得众人侧目的人。
那时有多么意气风发,面对断足之时便有多么悲痛欲绝、愤怒难平。
“我与承之都清楚他因何受伤,可他对我从没有半句怨言,只是教导督促我功课,我也不敢提及此事,只能用功读书。”孟渊眉眼之间染上一片化不开的哀伤之色。
“我只是不想辜负承之,可却有人不愿意我读书识字,不愿意我活着走出冷宫走到大殿之上。从六岁到十岁,我遭遇的暗害刺杀无数,直到我身边阿娘留给我的宫女黄门都死尽,连我的乳母都成了深宫之中一缕幽魂,才终于有言官注意到,原来后宫之中还有我这样一位性命岌岌可危的皇子。”
“百官请命彻查我乳母一案,陛下对此心知肚明却迟迟不肯调查,直到谢大人死谏,才换得陛下松口调查此事,才换来我如今襄王之位。”
林清瑜惊呼一声:“死谏?”
向皇帝谏言一向是言官的责任,谢庚谢大人是国子学博士,是太子太傅,上谏与他无关,可他却能为孟渊付出如此。
她从未想过,居然真的有人会为了心中的道义和信仰,选择以死明志。
为了孟渊,为了他心中的公理与正义,不惜搭上自己孙儿的前途,搭上自己的性命…
值得吗?
这个问题,林清瑜注定得不到答案。
她心中忽地对从未见过的谢庚大人肃然起敬,仿佛透过眼前好好活着孟渊看见谢大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正义和勇气,也看到了另一个人……
谢承之。
无论是谢太傅的死还是谢承之的脚伤,孟渊都欠谢家许多,若是……林清瑜想起什么,抓住孟渊的胳膊,急切地问他:“在如朋客栈相遇之前,殿下可曾见过我?”
孟渊胳膊被小姑娘抓得有些疼,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只是看着林清瑜。不知她为何突然如此发问,愣了片刻道:“每逢初一十五,书塾不上课,我便会去宁州寻承之。”
他顿了顿,隐去他去找谢承之做什么的话,继续道:“有几次夫子初一十五不休息,我便会在承之的房中等你们书塾结束,曾趴在谢府的墙头,远远见过你两次。”
“两次?只是两次?”林清瑜再三确认。
孟渊点头,“只见过两次。”
林清瑜慢慢收回手,孟渊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她的心头,她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情绪。
若是她没刺伤谢安之,若是她和前世一样选择再次和谢安之私奔,那么她与孟渊所见的只有曾经他趴在谢府墙头偷看的那两次。
她会去西北,直到谢承之意外亡故,才会再跟着谢安之回到宁州。她回宁州后不到三个月时间,林家便出了事,谢安之当众求娶她……
谢安之说,是孟渊倾慕于她,是孟渊向他允诺了什么,他才愿意冒着危险求娶她。
只见那两面,自身尚且难保的孟渊就会倾慕于她,甚至敢大着胆子救下要被砍头的她吗?
林清瑜不信。
前世孟渊救她,绝不是倾慕之意,而是……
对谢承之的弥补。
谢承之因他而受伤,谢太傅因他而死,在谢承之去世之前她从未听过宁州的谢家与襄州襄王相交的事情,这份情谊孟渊从来没有回报过谢承之,所以……在谢承之去世之后,这份情谊到了她的身上。
“阿瑜?”孟渊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之前见过几次,照实回答之后,却见林清瑜灿若繁星的眼眸之中盈满泪水。
他有些慌张:“我虽是因承之的缘故才留在云县,和你合谋栽种白叠的事情,可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这些时日的相处,我知你心中有家人有云县百姓,我知你的聪明才智,知道你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心,我爱你护你早已和承之无关……”
林清瑜对孟渊所说之言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当真相展露在她面前,震惊与悲痛交织在一起,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谢承之,竟然是谢承之……”
她前世之所以能活下来,居然是因为谢承之。
这样的发现让林清瑜心口忽地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坐在床榻之上,默默地承受着这份痛苦。
泪水如泉涌般涌出,她紧紧咬住下唇,试图控制自己的哭声,但双肩却不由自主地颤抖,每一滴泪水都像是她心中的痛楚在无声地诉说。
所以,前世她若是不逃婚,若是安分守己嫁给谢承之,便不会生出后面这许多事情。
有谢家和孟渊庇护的林家,一定不会因站错队而招致灭门之祸,一定可以像前世的谢家那样,安然无恙,甚至在新帝登基之后,再度成为肱股之臣。
林清瑜抬手,抹去眼角泪水,看向孟渊的泪眼婆娑,嗓音沙哑带着沉闷。
“我想见谢承之,越快越好。”
“什么?”孟渊微微愣神,像是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
林清瑜握着孟渊胳膊的手更加用力,她又强调一遍,“我要见谢承之,我有话要同他说。”
有话要同谢承之说?
看着林清瑜神情激动,一副懊悔至极的模样,孟渊眼中闪过失落之色。
她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和谢承之退婚了……
孟渊实在找不出词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心脏像是被一只手随意揉捏,满是痛苦与苦涩,却又无法言说。
他本就是想要解开承之和阿瑜之间的误会,才将往事告知阿瑜,他明白自己无法阻止改变阿瑜的情意,却又无法释怀自己的失落。
“好,明日我带他前来。”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