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更，雪一更》云后烟

3、对视

　　摆脱了林书白的纠缠，盛雪一路上都有些提不起来兴致，原本没几步的宫道此刻也格外长，连暖和的阳光也变得刺眼起来。

　　想起往日种种，盛雪觉得唏嘘却也并不十分难过，毕竟世事无常，她本来也没有过多在意。

　　离后花园只隔着东平门，楚璟钰从门的那边闪出站定。

　　迎着微风，盛雪两侧的发丝轻轻摆动，二人所离不远，距离却刚好能让楚璟钰看得清她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从诧异茫然到有些许不耐烦，她似乎不是很愿意见到他。

　　盛雪愣了片刻，随即弯腰行礼。

　　“请三皇子安。”看来她记性不错。

　　“不必多礼。”依旧是那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声音。

　　盛雪平身后小心地看着他，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仔细看着这位自己未来的夫君。

　　他一双深情招人的桃花眼此刻正迎着阳光注视着她，黑浓的剑眉，深深的双眼皮，和刀削般高挺的鼻梁，薄而红润的唇紧紧抿着，以及虽然平日养尊处优却有着浅浅的小麦色肌肤，身形颀长挺拔，透过单薄的衣裳更隐约可以看出健硕的身体。

　　真是一副好模样，陛下怕不是因为长相选的太子吧？盛雪心里想。

　　“殿下可是有何事？”见他良久不开口，盛雪率先发问。

　　“无事，但有东西得亲手交给盛姑娘。”他将手抬起来，从衣袖中掏出一枚香囊。

　　盛雪走上去，看了一番才发现是自己昨日所丢的。“这是……”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

　　楚璟钰并不多说，只将香囊轻轻放在她手中。

　　看着失而复得的香囊连一丝破损也没有，盛雪不可置信地来回检查后才挂回腰间。

　　香囊上绣着精致是芙蓉花开图样，配以圆润的珍珠和光彩夺目的金线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谢过殿下。”盛雪此次是发自真心的问候，余光中似乎瞥见楚璟钰含笑的眼眸。

　　“那盛姑娘是否该用实际行动谢谢本王？”这次是楚璟钰先开的口打破寂静，微笑着看向她。

　　“自然应该，只是不知殿下要我用什么报答？”盛雪说道，不料抬头正对上他在阳光下笑着的眼睛，像一汪盈盈的、只属于她的春水在晃荡，她心里好像有些什么在扰动，感到脸颊有些微微烫，忙低下头。

　　好像没看见她的慌张似的，他依旧冷静地思索了一会，“本王还没想好，不如先欠着？”，盛雪微笑着点点头。

　　一阵寂静，盛雪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他，“殿下，我先告辞了。”她行礼后就迈开步子要离开。

　　“嗯”

　　盛雪没走出去多远，楚璟钰也迈开步子跟上她，静静跟在她的影子后面，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

　　到了后花园，原本还在赏花聊天的众人突然纷纷冲着盛雪所在的方向跪下，“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殿下。”虽然她没看见人在哪但还是第一时间转身跪下。

　　“平身吧。”他的声音那么近，那么温柔。

　　许是刚刚的脸红作祟，盛雪总觉得他是看着自己说的。

　　而在众人起身前，楚璟钰就已经不露痕迹地移开他落在盛雪身上的眼神。

　　“太子殿下，怎么得空来与我们共赏春色了？”许繁莹摇曳着身姿款款向前，又用柔情似水的眼神看着他，等着楚璟钰的回应。

　　“顺路而已。”他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漠视她的讨好。

　　许繁莹倒也不尴尬，又笑着说道：“殿下今日衣裳单薄，小心着凉，还是让下人多添衣才是。”说着要上手摸楚璟钰的肩，俨然端着太子妃的做派。

　　“本王谢郡主关心。”他默默侧过肩躲开她的触碰，没人注意到他一闪而过的皱眉。

　　许繁莹收回手，微笑着告退。

　　不想看他们这对未来夫妇的亲密，盛雪从角落离开，路过亭子看见六皇子楚璟停正坐着面对朝阳画画，不禁驻足。

　　感觉到身边的目光，他画笔一顿，转头正看到盛雪专注的神情，楚璟停觉得眼熟，眯着眼想了会。

　　“是你！盛小姐？”

　　被他突然一叫，盛雪才回过神发现他早就停笔。

　　“见过六殿下。”盛雪远远向他行礼。

　　“你怎么不上前？”楚璟停又开始画。

　　上前？盛雪觉得他才是奇怪的人，他们两个并不相熟，况且身份有别。

　　犹豫了会，盛雪走上去观赏他的画作。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幼稚的皇子却有极佳的画技。

　　“怎么样？”楚璟停带着骄傲的语气问她，“殿下画技了得。”

　　他偏头疑惑地看着她，大概听过数不胜数的夸奖了。

　　“真心话。”盛雪又补充了一句。

　　虽然不知道他信不信，但他没再看着她。楚璟停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要坐吗？”

　　就这样两个人静静地并坐着，一个画画一个欣赏。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才画完，大大伸了个懒腰，颇具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等楚璟停开始收拾画笔时盛雪才注意到他身边并没有人伺候。“殿下自己一个人？”

　　“对，我不喜欢有外人在旁边打扰。”他边收拾边回答。

　　盛雪听了他的话陷入思考：难道自己不算外人？

　　像是看透了她的疑惑，楚璟停开口说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或许我们能做朋友。”

　　被他的话吓到，盛雪一下子弹起来，“朋友？”

　　“对啊，难道你不愿意？”楚璟停假装生气地质问，她摇了摇头，“只是……”

　　“那说好了！我们就是朋友了。”他将画具收进木箱子里，就背着箱子自顾自走开了，留下盛雪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在楚璟停走后半晌，盛雪才离开亭子。却还没走几步路又被那道烦人的身影拦住，又是林书白。

　　盛雪心里骂道：没完了是吧。

　　想从一旁绕开却被他伸手拦住，看来真是没完了。

　　“你想做什么？”盛雪恢复了往日对他的不屑神情。

　　“雪芙，我想解释一下当年，就算你都明白我也必须解释。”他语速极快，好像是怕被盛雪打断。

　　盛雪听到他叫自己雪芙便心里不爽，“有什么可说的？”

　　“不，我必须说。”他激动得眼含泪光，“当年我母亲重病，我找不到良医救治，只有他们有药方。是勇懿王府胁迫我的，他们胁迫我必须娶永乐郡主，不然就让我母亲不治而亡。”

　　看着林书白因为着急而涨红的脸，还有眼中隐隐闪烁的泪光，盛雪知道他真的很在意这件事，又想到当日的情形，不免心有些软，便也不再抗拒，而是静静站着等他说完。

　　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我当时真的是想娶你……”

　　“够了！”见状不对，盛雪一下子反应过来，及时出言打断。

　　“我说了我明白你的苦衷，你也不必再与我诉苦。”她收起刚刚不小心流露而出的怜悯之情，事不关己般的离开。

　　“刚刚真是太惊险了。”盛雪心有余悸，边走着边观察四周，“他怎么这样不分场合？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去岂不是一场灾祸。”

　　她快步回到家人子所住的院内，此时众人还在后花园，院子里空荡荡的。

　　盛雪推开屋门，径直倒在床上。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宫里遇见这个根本不愿意遇见的人，想起少时的许诺和陪伴她不可能不动心，即使是后来听说他选择迎娶永乐郡主时，她是有过一丝怨念的。

　　但当日素云为她抱不平，盛雪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体谅他甚至替他解释，就好像一切又都和自己无关。

　　不过现在的盛雪回想起来确实觉得与自己无关，他是为了什么苦衷都不重要，他娶谁也不重要。总之她现在的一切都和林书白无关，她并不想这个旧人来打扰自己的新生活。

　　翻身时摸到腰间的香囊，盛雪将它放在掌心，想到今日遇见的楚璟钰。

　　他是在哪里捡到的？又是怎么知道这是自己的？

　　盛雪看了看，也没发现香囊上绣着自己的姓名，许多疑惑冒了出来。因为今天太过匆忙，好多问题当下都没想到。

　　不过楚璟钰那一双含笑的眼睛却实实在在地刻在盛雪的心里，不像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却有了一些柔情。

　　盛雪联想到许繁莹对他的殷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待自己与别人是不同的，起码与许繁莹就不同。

　　他待许繁莹既礼貌又生疏，可是他却主动将香囊塞到自己手中，即使不经意地触碰到掌心也没有躲开手。

　　应该是不一样的吧，盛雪心中一种别样的情绪油然而生。

　　她手中捏着香囊，举到眼前反反复复地看着，一枚普通的香囊此刻好像也不普通了。

　　在屋内躺了一会，就被屋外的素云催着出去，“小姐，别老是窝在屋内，会有闲话的。”素云在床边硬拉着她起身。

　　楚璟钰在人群中找不见盛雪，便找个理由摆脱了许繁莹的纠缠，在一阵思索后不由自主地朝亭子走去。

　　果然见到她和楚璟停并坐在一起，见状，楚璟钰停下脚步，隔着树丛看着他们二人。他心里想：这个女人还真挺有意思的，就这么坐着？

　　没过多久她就起身离开，楚璟钰从树丛后面出来，紧紧跟上却正好撞见她被林书白阻拦的场面。

　　他默默退到拐角处，本想离开，却听见林书白急躁的语气，顿觉不妙，于是驻足于此。

　　听到盛雪的话，她貌似对这个姓林的并无感情，楚璟钰不知为何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盛雪自顾自离开后，林书白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着：“没想到她真的无情至此。”又自嘲般地笑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她。”

　　“你若是不想她为难，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林书白本来还沉浸在回忆和愧疚中，听到身后突然响起清冷如冰山的声音，身子一僵，回过头看到一个神情淡漠的男人正盯着他，以一种强大如帝王的气场笼罩着二人。

　　“你……”林书白此刻舌头好像打结了，心里涌现着不安的情绪，不停责怪着自己的粗心，竟不知背后有人。

　　楚璟钰没对他施舍一个眼神，从他身侧擦肩而过，故意撞了他一下，“别再乱说话。”

　　林书白望着这个男人离去的背影，即使在阳光下也挡不住的冷峻，他意识到自己恐怕惹了不该惹的人，悻悻离开。

　　楚璟钰本应该出宫回府，鬼使神差地绕路往家人子住的院子过去。

　　隔着红墙，看见院外的柳枝也开始抽芽了，便不自觉站着多欣赏了会春色。

　　不想门被推开，正正和出门的人对上眼。

　　盛雪不情不愿地走出院门，却看见楚璟钰背着手站在柳树之下，迎着春风十里和自己对视。

　　春意盎然，草长莺飞，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氛围。

　　在楚璟钰眼中，她一身绿色裙装，亭亭玉立地沐浴在阳光之下，眨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想到那日在酒楼前撞见的那一幕，那无拘无束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样子，楚璟钰心想：她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