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神何日不摆烂》壹笺

41、天灾

　　怀莲听她这样问起，便知是琢卿帮她打消了帝神的怀疑，心里像卸下了包袱一样，声音放柔了一些：“星尊神上只是嘱咐下仙，讲些帝神爱听的故事就行。”

　　“我觉得你讲的都挺好的，不然你看看我现在最适合听些什么。”

　　瑶瑶的话意有所指，她是在向怀莲问起，现今自己还需要些什么。怀莲这边也能听懂她话中的意思，只是惊讶于以前还直言直语的帝神，如今竟能和她们一样，懂得用言语来旁敲侧击，是她通过观察身边的仙们学会的吗？

　　“下仙觉得，尊上可以多听听凡间帝王的故事呢，不如——”怀莲看向了身后独自站在那里的新渺，“就让新渺给尊上讲讲呢？”

　　“下仙？”新渺愣愣地指了指自己，看到帝神也将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后，局促起来。

　　“没事。”怀莲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后，一起回到了瑶瑶身前，“新渺可是来自凡间有名的书香门第，知道的那些君王臣子的故事，可比下仙这样的山野精怪多多了。”

　　“这样呀。”瑶瑶从认识了怀莲、文雎和琢卿后，现在对有学识的仙，多了好些欣赏之意，她心底竟开始希望自己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能轻而易举地用脑子去解决这些复杂的事情。

　　“下仙——”

　　新渺刚要按照天规推脱，却不想怀莲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帝神，帝神竟毫不在意地拉过了。她一个下阶的仙人，头一次触碰到神明的身体，帝神的手暖暖的，恍若冬日里火炉中安静燃烧着的柴火，将她被天规层层封冻的心融化。

　　“下仙——帝神想听什么？”

　　“唔——”瑶瑶察觉到怀莲的眼睛一直看着新渺，“你可以先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吗？”

　　怀莲将目光收回，在新渺身后对瑶瑶欣慰地笑了一下。

　　“下仙的过去？”新渺没有想到帝神会问她这个。

　　“对。”瑶瑶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走到云桌前坐下，“怀莲和望眉她们也给我聊起过的。”

　　这样啊，那自己也不算是逾矩吧。

　　“下仙出身自凡间上个王朝的隋家，自那朝开国起，我们家历代家主皆为皇帝一人之下的宰相。但树大招风，时间久了皇帝难免不会猜忌，可惜到下仙那一代时，下仙的父亲仍不知收敛，在朝中勾结甚多，最终被皇帝以党争谋逆之名，革职抄了家。”

　　“啊，那你——”

　　“下仙打小比同龄人早慧些，幼时便开始勉励自己学习，希望将来可以用自己的学识救家族于水火，但下仙的父亲眼里只有下仙的哥哥弟弟，从来瞧不见下仙，他只认为下仙多读些书能为他将来用下仙联姻时多些筹码，后来他甚至想过将下仙送进宫中，给年过八旬的皇帝作妃子。”

　　新渺感觉到帝神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不过，幸好在皇家的中秋宴上，国师相中了下仙，说下仙颇有仙资，便向皇帝求旨，让下仙断绝亲缘独身进钦天监修行，也正是如此，下仙才躲过了灭门之灾。”

　　“你不会觉得难过吗？”瑶瑶问起她。

　　“下仙幼时便习惯了一个人呆在书房里，没有什么玩伴，并不懂所谓的友谊。后来被父亲伤透心进宫修行后，国师一再要求下仙需得放下七情六欲，因此，即使下仙亲眼目睹家人的斩首现场，也只觉得那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而已。”

　　新渺说起这些的时候平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一样，但那夜在北辰宫门见到过她眼中闪过温情的怀莲，却深知她并没有她所表现的这么无情。

　　“你——”

　　瑶瑶发现怀莲依然站在新渺的身后，对着自己点了点头。于是，瑶瑶本着自己的心意，热忱地问了这个仙子一句：“你日后夜里可以教我多学学书吗？”

　　新渺诧异地看着她：“尊上这是？”

　　“我。”瑶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摸了下自己的脸，“我觉得自己有些笨笨的，对好多事情都不懂，你跟怀莲都那么厉害，能教教我吗？”

　　“这个——”

　　新渺还没有说完，怀莲就抢先一步说道：“能得尊上的赏识，是下仙们的荣幸。”

　　这是帮她一起答应了。新渺看着帝神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很希望自己答应她一样，也说不出再拒绝的话来，好吧。

　　“不过，尊上可不能嫌下仙讲的东西无趣呀。”

　　“不会不会。”瑶瑶喜笑颜开道，“像你这么有学问的女孩子肯教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高兴吗？这还是新渺第一次听到有人肯定自己的学识，而这还是来自这个世界最高的神明。原本那个被家族否认，为修仙抛弃的自己，突然间在她内心又活了过来。

　　“下仙定会尽全力教好尊上您的。”

　　说起学识渊博，在冠濮还有另一个仙人。隔日的瑶瑶忆起之前敖珩和文雎说过，自己解禁后，会找机会来和她见面的，可是如今也没听到有什么风声。难道是自己遗漏了什么吗？瑶瑶将那日的情形再次在脑中细细地滤过。

　　“您在宫中听仙子们讲讲，或者到各宫所看看，里面的仙官都会为您讲解的。”

　　文雎给她说起过，若是需要了解天庭的事务，可以去各宫所走走，那么，他是在暗示自己得去司命殿找他吗？

　　因此，瑶瑶迎着文雎毫不意外的目光，踏进了他的司命殿。

　　“下仙早已恭候尊上多时了。”

　　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瑶瑶刚准备开口问他，要自己过来是有什么话需要传达给她吗，却见他竟先开了口。

　　“尊上作为五族的神，了解一下浮世生灵的命格也是应当的。”

　　说完，他用手指向了空中金线交织构成的命轨之仪，瑶瑶顺着望去，这东西占了司命殿的整个殿顶，每个生灵的命运彼此交错而又分开，组在一起，竟像一个毛球一样，看上去凌乱不堪。

　　“就让下仙先为您讲讲，平日里下仙是如何为生灵批命的吧。”

　　他手中的拂尘向着那些命理之线一扬，一根金线就从那团毛球中抽出，游走到了他的身前。他再将拂尘一扫，那根线就散开随后重新汇聚成文字。瑶瑶从旁瞥了一下，那文字描写的是某个叫张和的人，他是个屠夫来着。

　　“既然造下了这么多的杀孽，自当归还才行。”

　　他阅完后，用手指在这些文字的最后写了一句：此世当为牲畜，往青坪村投生，待其长成之日，应亡于屠夫之手。

　　他将这句写完后手一挥，那些文字重新凝结成金线，回到了空中的命轨仪里。

　　“这样就结束了吗？”瑶瑶看着还挺简单的样子。

　　“尊上，下仙只是择了一个容易的。”文雎听她语气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继续给她说道，“批命虽然看似只有几句话而已，但下仙往往是需要参考生灵的往世、今世才可批下合适的命格，甚至有时候若是神界其他的神仙另有安排，下仙也需得实时改动才行。”

　　“比如？”

　　“比如，刚刚那个人，若是他投生的地方被指明需降下天灾，那么下仙就得择一些人修改他的命格。”

　　“降下天灾？”

　　文雎刚刚给那个人批的投生之地是青坪村，那个她出生的地方，亦是她被洪水淹没的地方。洪水、神明降下的天灾，文雎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神为某个地方降下天灾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警示凡间的帝皇，但最常见的就是祭祀神明时的不敬。特别是——”

　　文雎看着在自己话下一点点放大惊恐的眼的瑶瑶，最后说道：“特别是在祭神时将献给神明的酒撒了出去，就算那只有一滴。”

　　就为了一滴他们根本就不会喝的酒，让那么多的村民都死在了那场洪水中吗？

　　瑶瑶觉得像是有只手捏紧了她的心脏，疼痛和窒息使她闭上了双眼。但在黑暗中，她的记忆像那场洪水，向她奔涌而来。

　　那是在开春时节即将天明之时，14岁的瑶瑶听到了山崩地裂般的声音。她还未来得及呼唤自己的养父母，滚滚而来的水潮就将房子吞没，她也被卷入了水中。浑浊的水侵入她的肺部，她被拉入死亡的渊底，直到她在混乱中抱紧了一块浮木后才让她重新拥有了呼吸，但也是那块救生的木头，让她被抛弃了“沈”这个姓氏。

　　“年年你不是我们的孩子。”

　　那是她将浮木分享给养父母和弟弟时，他们对她说的话。

　　“你只是我们在溪边捡到的孩子。”

　　那块木头眼瞅着快要承受不起他们两个成人的重量。

　　“所以，你不要怪我们，让我们和岁岁活下去吧。”

　　说完，养父就扒开了她抓住浮木的手，将她重新抛进了洪水中。

　　在她重新感受到窒息时在想什么呢？是对养父母的怨恨，还是对这场洪灾感到的无力和绝望？她在漆黑冰冷的水中带着这些未明的情绪，一点点沉没。突然，有一双手，穿过了水面，拉住了她。

　　等她回到水上，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时，才发现坐在船头的是往日被村民们指着骂丧门星的大婶，她将干燥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对着还在水中的养父母骂道：“杀千刀的，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狼心狗肺的人。”

　　在船上被风吹过冷得哆嗦的她，这时才敢抬头，天好像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