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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恰逢 ...


  •   乾凤元年,翎暄帝定都仙京,改国号为华,华原疆域辽阔,坐拥七大州,分别以七大将镇之,抵御蛮夷外寇,护得神州无恙,四海清平。

      罗州神策景府便是七将名门之一,可现在府上却乱作一团。

      “你们这么多人,却叫一个小孩在眼皮子底下跑了,都干什么吃的!”

      刚刚从京城述职归来的景将军大发雷霆,将一个以稚嫩笔迹写就的辞家宣言撕个粉碎。府上的侍卫佣人皆垂着头噤若寒蝉,只敢在心里抱怨:那小公子脑袋里这么多鬼点子,谁看的住啊!

      “早就该把他那些仙侠话本全收了,学了点本领就总想着去外面厮混,不务正业!这回倒好,直接离家出走了,这种逆子传出去简直是给景家丢脸,愧对列祖列宗!”他胡子气的发抖,转头见自己为那小子请的世外高人师父——镜流站在一边,自觉失态,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

      “让先生见笑了,犬子顽劣实在对不住。”

      “无妨。只是这逆徒走的时候拿去了景府御赐的宝剑和我的剑法秘籍。”

      “这兔崽子!”景将军听言又要发作,怒目大喝下面的侍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人!”

      “不劳将军费心,剑法秘籍不可外泄,我去将他寻来。”镜流说罢一行礼,辞去如烟。

      “唉……”景将军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对那佣人说,“他可还拿了什么盘缠?”

      “公子没拿府上什么盘缠,”那侍女答道,“倒是带走了老爷前些日生辰送他的白狸奴……”

      此时的罗州大地上,一片密林中陡惊起几只飞鸟,一黑衣人影随之一跃而出,那人武功了得,纵使繁枝乱叶也没有任何阻碍,但身后追赶的人明显更胜他一筹,二人逐渐拉不开距离。

      “贼人休走!”

      一声斥喝虽带着少年的稚嫩却颇有气势,随之而来一柄利剑,直去挑他背上的包,同时一白色毛团扑过去,直把那贼唬得一脚踩空。待他定住身形时,那白发少年已一手将剑指向他面门,一手接住夺回的包,得意一笑。

      “咪咪干得好!”那白猫从树上跳到他肩头,少年轻轻抚了一下它的头。

      “少侠饶命!”贼人见那锋芒急不迭地求饶,“我只是一时糊涂,竟然劫了少侠的东西,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哼,偷了不该偷的东西,本来还要把你移送官府,既然这样本大侠便饶过你,下次可别再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在那贼慌张的应答声里,少年将剑收回鞘中,转身欲走,突觉背后一股寒意,正惊惶转头,却见那贼人已经血溅当场。

      什么人?他将手搭在剑上,警惕地环视四周。这人出手如此之快,他连响动都没有听见!

      “哼,顾前不顾后,还自称什么大侠,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随着一声轻慢嘲讽,一个身形欣长的男子从树后走出来,手中把玩着个像匣子一样的奇异东西。他向下扫一眼那贼人手中将要射出的飞刀,“江湖中常以暗器杀人,可少有人傻到面对面用明剑分个高下。”

      “我,我早就注意到了!……呃,”少年嘴快要反驳,突然想到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一命,有些窘迫地将视线转移说道,“……多谢,救命之恩。”

      “不想谢可以不谢。”那男子用淡紫色眼瞳轻瞥了他一下,转身要走。

      “没有!我是真心感谢!”那少年对这五官生的精致俊美又身怀绝技的高人颇感兴趣,于是追上前去一抱拳,“敢问高人尊姓大名,救命之恩,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那男子看着他这架势学的有模有样的,不由莞尔,随口道:“免尊,应星。”

      “所以应星哥就是用这暗器刚刚一下就结果了那贼人性命吗,好生厉害!”

      “是机巧,还有谁准许你叫我哥了。”

      “都是同行江湖的,叫你一声哥也是应当嘛!”

      “谁要跟你同行江湖……”应星无端生出些头疼,“你哪家小孩,这个时间不读书不练武,却在这山林里耍些游侠把戏。”

      “哎,应星哥此言差矣,走江湖可不问出身,”他摇一摇手指,嘴里啧啧有声,“怎么能叫游侠把戏,我这一路上可都是在行侠仗义,方圆百里谁见了不得叫一声少侠,那些恶人对我更是闻风丧胆!”

      “呵,少扯东扯西的,你是景家的小子吧,我若是没说错,你就是景将军独子,景元。”应星打量他一下,轻笑道。

      “什......啊?景元?那是谁,不认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想唬我之前,要不先看看你手上的剑?当年华朝初立,圣上以退敌护国七将为不世大功,赏赐七柄稀世奇武,而那都是出自朱州神匠之手,你手里这把从样式来看正是赐给景将军的。”

      景元忙细细打量一番那剑,惊叹道:“原来这剑是如此来历!”他平时只看他爹挥得颇为威风,那剑鞘做工极为精美,剑身更是散发出削铁如泥的寒光,他每次想拿来试试都被爹不客气地赶回去了,少年叛逆心理气不过有意潜入偷拿出来,他如今才知道自己这是拿了个何等物件在手上。

      他这才注意到应星正用“解释一下”的眼神看着自己,忙咳嗽几声,摆出一副豪迈气魄来:“应星哥说的不错,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神策景府将军之子景元。”但这气势坚持了不过三秒,他就歪头扭眉咧嘴笑笑:“呃,应星哥既然知道了就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应星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你包里的能被一些邪道贼人看上,也不是什么俗物吧,这些个宝贝都敢给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景将军真把你惯得没边了。”

      景元:“那倒没有,都是我偷出来的。”

      应星:“......”

      真是逆子啊。他一个非亲非故的尚且都有些气血冲头,可想而知景将军得气成什么样了。

      “我也不打算昭告天下,只是奉劝你一句,这江湖的血雨腥风可不是什么公子哥逛街游玩的儿戏,”他把视线投向乖巧趴在景元肩上的白猫,原本语气严肃也有些忍俊不禁,“而且,将门之子叛逆出走闯江湖还带只猫,你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景元叉腰强词夺理道:“那,那怎么了!咪咪这一路上可是一大助力,别小瞧了它!你方才也看见了吧,在敌人不注意的破绽取得致胜一击!”

      “喵!”咪咪听主人夸自己,端坐起来挺着胸膛,一副很受用的模样。

      他不说还好,这番让应星回想起来那场景,直教他再绷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路过此地的时候就听见叫喝声了,本纳罕那咪咪唤的是什么,定睛一看是个白猫,当时就险些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兵书上说过要善用奇兵,咪咪就是我的奇兵。”景元脸上红了一阵,理不直气也壮地争辩,他才不会说自己是想继续过“道伴大狸奴”的日子呢。

      “啊是是是。小小年纪就别脑子一热去闯荡江湖了,早点回家读书练武吧。”应星在景元脑门上一弹,要是以后他就这么当成了将军,那罗州岂不迟早要完。

      “哥你看着年纪也不大的样子,怎么说起话来跟我爹一样。”景元吃痛捂头嘟囔着。

      “管谁叫爹呢,回家找自己爹去。”

      景元摇摇头:“我会跑出来,就是不想回去当将军。当将军天天守在一个地方有什么意思,民间明明有这么多疾苦与不公,就这么独坐高台,不管他们死活?所以我才要当江湖游侠,除暴安良!”

      坐的位置越高,目光所及之处就越狭窄,诸多抉择也越是身不由己,这是他很早就懂得的道理。倒不如做个刀剑诗酒逍遥江湖的侠客,以自己的方式去伸张正义,结识志同道合之友,岂不快哉。

      应星听完他这慷慨致词,惊讶于他竟然还蛮有思想的,不像是那种出门瞎胡闹的混账。

      疾苦与不公……应星低头垂下眼眸,是啊,此话不假,这世道确实诸多疾苦与不公,藏在暗处像是些被新皮掩盖的毒疮,在这太平盛世被人忽视遗忘。这世间乱象却叫一个少年看得透彻,他也不由得另眼相看了。

      “咕——”

      应星抬起头来,看景元一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看了眼天边预颓的斜阳:“呃,那个,应星哥……江湖有缘,一道去吃顿晚饭吧?”

      “……你出门没带银两是不是。”

      “那倒没有,谁会傻到出门不带盘缠,应星哥救我一命,我不得回报一下……”

      “你钱呢,拿出来看看。”

      “呃咳,中午给咪咪买了肉吃......”

      “自己不吃饱肚子,先给猫吃,真行。”

      “咪咪也是和我结伴的江湖兄弟,苦了我也不能苦了咪咪!”

      “呵,你还挺有义气,那就自己找饭吃吧,等你饿死了还能给那只猫吃。”

      “别这样无情啊,应星哥,这钱我可以先赊着,等到时候再回请也不迟嘛,江湖人何苦为难江湖人,而且都叫你一声哥了,应星哥——”景元冲他冒星星眼。

      “……你这样有半点景家后人样子么?”应星扶额叹息。

      “都走江湖了,还问什么出身。”

      “鬼话连篇,道理全给你小子讲完了。”

      “哥——”

      “我是出门没找人算卦才遇见你,还是你找了人算卦今儿个在这里等着我,”应星觉得头疼,疑心这两天是不是犯了什么太岁爷,“带好了你那堆宝贝,还有你那宝贝猫,走。”

      “诶——我就知道哥是大好人!能撞上哥这样的高手又是好人,书里说的不错,江湖上逢有缘人,幸甚至哉!”景元欢天喜地地背起行囊,得了便宜还卖乖。

      应星自顾自的地走在他前面,闭目道:“......是孽缘。”

      景元倒是不接这茬,只觉得这出手不凡更兼见多识广的人绝非什么等闲之辈,好奇起他的身份来却又不便直接相问,就快步赶上前道:“应星哥你方才杀那贼人的暗器是什么呀?”

      “都说了是机巧,闲的无聊做的机关小盒子,没打算杀人用的。”

      “那应星哥又精于机巧,又能从刀剑样式看出来历,还知晓将军神武的事,莫不是从朱州来的?”

      应星闻言却沉默了。天边的霞色正划过一队南归的北雁,在寂寥的深秋空山里洒下几串悠悠回荡的长鸣,他仰头望向那雁阵,眼神中闪过片刻黯然。他算是明白为何诗中常说雁过时最易勾起思乡情绪,北雁归,他却无处归去,在这樊笼里不知终焉地踽踽独行。

      不,他至少如今尚有归宿。

      良久,应星才答道:“是。”

      景元喜道:“怪不得啊,那朱州真是人杰地灵啊!”朱州以精湛的冶炼工造技术闻名七州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却不知连机巧术都颇有造诣,打心眼里觉得佩服。

      应星嗤一声:“净捡好听的说,小小年纪就先学会了溜须拍马,江湖上可不是说点漂亮话就能混的,你还是小心一下自己身上的那堆宝贝吧,既然已经有人盯上了,这一路上的麻烦只会多不会少。”

      景元道:“应星哥也没赶我回去,还要请我吃饭,还好一番叮嘱我,就是要与我同行江湖喽!”

      “……”这几件事之间关联何在?

      他放弃理解这小子的脑回路了,只想着早日就此别过,其一,他不想给景家带孩子,其二,他更不想在带孩子期间出什么意外,给自己找病。已经入了深秋十月,他眸子微眯,这可不是什么好时节。

      余晖散去后的夜色逐渐吞没了他们身后的诸般景状,在将七州笼于一片黑暗的偌大天穹之下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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