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公爵》鹑於菟

1、第 1 章

　　这个时期的王都已常年被雾气笼罩，影影绰绰之中，街道两旁的树木竟也有几分时下社交界追捧的纤弱娇态。
　　“嗒嗒…”
　　一辆马车破开浓雾，稳稳地停在皇家歌剧院门前。
　　候在一旁的侍童一眼就看出这辆马车虽然低调，做工却很考究，处处透出设计的巧思。机灵的小鬼当即走上前，殷勤地打开车门，躬身行了个礼请出车里的贵宾。
　　悬在前方的桅灯照亮了来客的面容，是位年轻的夫人。
　　帽山盖住头顶的高髻，鬓边簪着一朵茉莉花，宽大的帽檐压住两侧乌玉般的发卷，由缎带系在颔下，绿色的眼睛嵌在莹白的脸庞上，眉色和发色一样都是浓黑，尾部微微挑起，嘴唇稍显丰润，面部线条既不过分柔和又不过于刚毅，是个极为难得的美人。
　　按照惯例，一件事物但凡冠以了“皇家”两个字，就表明它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不打眼。
　　这个定律眼下显然也适用。
　　甫一进门，一股奢华靡丽之风扑面而来，巨大的枝形黄铜水晶吊灯让整个大厅亮如白昼，鎏金的圣父赐福图案盘亘中央，层层叠叠的包厢密集若蜂巢。
　　小待童引着这位贵客一路来到上等包厢，又殷切地伺候起茶水。
　　夫人脱下披肩交与贴身女仆莉莉，耳语几句，莉莉会意拿出几个银币作小费，冲那孩子招了招手，侍童知道自己得了赏识，捧着银币再三道谢，又像个滑稽演员卖力逗笑了一番才离开。
　　包厢恢复了平静。
　　“夫人，公爵阁下今天从学校回来了。”莉莉面带愁容地开口。
　　“艾利安？”夫人摘下手套，打开银丝网眼手袋的卡扣，不紧不慢地挟了块蜜饯含进嘴里。
　　“是的。”
　　“安托万一早就告诉我了，所以我给他也拿了份零嘴儿，是他爱吃的糖渍樱桃。”夫人温柔地说道，她是打心眼儿里把小公爵当作弟弟疼爱的。
　　“您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莉莉有些着急，压低了嗓子快速道，“公爵阁下要知道您在看戏，肯定会过来找您的麻烦的。”
　　“唉—”夫人叹了口气，垂下的睫毛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的忧郁。
　　“艾利安是个好孩子，公爵夫人去世的太早，老公爵又不是位称职的父亲，晚年另娶新妻，他难免觉得我占了他母亲的位置，”夫人顿了顿，姣美的脸庞上爬满苦涩，“何况我本就对他心怀亏欠。”
　　“可是现在公爵阁下他—”莉莉没有说完，但主仆二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老公爵虽然不称职，但仍是他血缘上的父亲，无父无母的孩子就像失了庇护的小羊羔，除了用嫩生生的角对准敌人，还有什么办法呢？”
　　一席话又触动了主仆二人内心最深处的愁思，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出声。
　　莉莉上前扶住夫人的手臂，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夫人面容沉静，只有蝶翅般颤动的睫毛暴露了她的心绪。
　　闭目了好一会儿，夫人才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襞，安抚似地握住莉莉的手，温和地说：“别担心莉莉，我没事，今天要试演埃瑞萨的新剧本，你知道的，她不方便亲自前来，便邀请了我，我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与此同时，舞台上—
　　红色的丝绒帷幕缓缓拉开，主角登场。
　　开场就是男主角与其父亲的激烈的争吵，积攒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了，所有观众都被吸引住了，饱含痛苦与激情的台词赢得了阵阵掌声，好一个开堂彩！
　　夫人持着手柄，透过袖珍镜看向舞台，视线不在主角身上，始终围绕着一旁的配角—一个贴身男仆，一个很是英俊的小演员，那张脸蛋无疑是迷人的，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演技也是相当精湛，几乎要抢走了男主角的风头，所以有意无意地他总是被挤进没有光线的角落里。
　　他也不恼火，依旧声情并茂地说着台词，扮着自己的角色，竭力为他的主人辩护。
　　一幕落下，中场休息。
　　夫人这才放下镜筒，喝了口茶水。
　　“呯—”
　　包厢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一个青年或者说少年更为熨贴阴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他把马鞭甩在桌上，拉开另一侧的掎子，径自坐了下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莉莉不敢怠慢，斟了一杯茶就退了下去，体贴地关上门守在包厢外。
　　“晚上还是有些冷的，喝杯热茶吧艾利安。”夫人关切地说。
　　“格蒂涅夫人既然觉得冷，就应该好好呆在公爵府邸里享受炉火，而不是兴致勃勃地去看什么戏。”少年绷着嘴角面色不虞，“哦，对了，也不一定只是看戏呢，毕竟那老东西一死您就更加自由了，纯金打造的笼子再昂贵也不会让人舒坦不是吗。”
　　“艾利安-”夫人收敛了笑容，语气里却不见多少责备。
　　对于这个继子，她总是纵容的，尽管他从不承认她的身份，也从不肯叫她一声“母亲”。
　　“谁准许你这么叫我的？你应该称呼我为公爵阁下。”少年面色更加不善，天使般的面孔上结满了冰霜，金灿灿的发丝都闪着寒光。
　　“公爵阁下。”
　　这四个字刚从舌尖上滑过，就听得对面的少年“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那老东西刚死，就不想承认我这个继子了？”
　　“公爵阁下，”他咬牙在嘴里狠狠咀嚼过这几个字，又吐了出来，“真是让人寒心呐，我的母亲。”
　　不怪小公爵与他的继母如此不对付，实在是公爵一生风流，到老了仍不安分，先是娶了小公爵的母亲，又娶了年轻的夫人。
　　要知道，以夫人的年纪做老公爵的孙女正合适呢。
　　这怎么能不让少年公爵心存芥蒂呢？
　　虽然说这也算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旁人也不好置喙，但小公爵本人专注学业，没有不良嗜好，他的精力多用在翻看医学典籍上，一心想要为广大底层人民消除□□上的痛苦。跟老公爵享乐主义完全不一样，这就注定他纯洁的心灵无法接受这些。
　　另外，他天生有些多愁善感，良好的家教让他极富有同情心，母亲在世时为他读过的爱情诗更为他播下了浪漫主义的种子。
　　但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就病逝了，公爵却依旧寻欢作乐，对这个独子只给予金钱上的支持，其余不闻不问，甚至还不如府里从小看他长大的管家来得尽心。
　　种种一切都让小公爵无比渴望真正契合的伴侣，他坚信爱情是不容玷污的。
　　因此，他也从不肯轻易交付□□和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