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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缓称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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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是唐家曾经的善堂,阿奴他想念父兄,特意请我此行代他来此一观。此处偏僻,二位出行想必不便,还请见谅。”
“自然没什么不便的,咱们,里面说。”
唐洲选中此处,自然是猜到了安厦的迟疑。
他人虽然被困在京城动弹不得,但唐家的基业也不是随着他父兄的死亡就会彻底分崩离析的。
他的爪牙,复眼,都在暗中替他洞悉这天下风云。
至于安厦,唐洲了解他。因为了解,唐洲没有派人监视安厦,他知道,这只会让他们离心。
而也是因为了解,唐洲知道,安厦一定会心软,对可能卷进战乱里的百姓心软。
而他要做的,就是彻底让安厦坚定下来。只有安厦坚持站在他身后,他才能争取到蒋兆。
水运,边塞,对他们的谋反之路,太重要了。
阎旌是个老练的说客。
对于选址,他并不隐瞒。
“老实说,那个叫做元宝的孩子,也是我送到你们身边的。”
阎旌从墙角翻出了两个不大稳的长凳,分给了安厦和蒋兆一个。
“猜到了。”安厦也不拍灰,直接坐下了。
“元宝是我副官的孩子。我的副官,当年为了让我逃,死啦。
蒋兄待过部队,知道一个将领和他的副官会是什么样的感情吧。”
“知道。”安厦诧异,蒋兆当过兵嘛?
“不是在大昭,在吐蕃。”蒋兆解释道。“下次可以带你去。”
“行。”
“安兄,阿奴和我说过,要说服你,利益是不够的,良心,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希望你看看这个。”
阎旌递出了一个信封。
阎旌继续道:“今年,全国流民不下百万,全部被朝廷镇压,华北,西南,关内关外,死在官兵手下的就不下十万。
剩下的,饿死的孩子,老人,妇女,全都不在朝廷的计算之中。
大昭还有太祖的余威在,自然镇得住。但安兄,不用多说,只要今上还在位十年,您说,是打仗死的多,还是朝廷官兵镇压死的多。”
安厦皱眉:“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你是知道朝中的状况的,这些年,陛下一方面把跟着太祖打天下的武将杀的杀,抄的抄。北边要给蛮子赔款,朝里要给那些大臣发钱。
一个四品官就能侵占良田百万之数。百姓流离失所。官吏不想着救灾,只想着贪银子,压榨,最后杀人平息事端,再邀功加官。
用不着什么天灾人祸,大昭自己就能玩死它的子民。
你待在江南,因为大昭仇视前朝,官员大多避开此处,深怕被今上和前朝扯上关系。江南还是富商的天下,自然看着哪里都好。
你若是不信,直观东行两步,到了徽地,看看情况。”
阎旌用不着在这种事情上骗他,安厦自然是相信的。但安厦实在是没想到,只这么从被疏远,到被暗杀,再到今天,只不过一年多。
朝中没了敌手,这些人竟能狂妄到此地步。
“不用多说了,我自会尽心竭力。”
阎旌却摇头。“我们知道。你点头答应了,自然不会在物质上亏待我们。唐洲只是想要让我在心理上说服你。他说,你有一样别人都没有的财富,这叛乱怎么起,要我一定要问问你。”
安厦一人独有的财富,就是他穿越的智慧。后人不像古人,在封建王权的压迫下渐渐对兵法闭口不谈,几百年的进步都小的可怜。
现代对古代的兵法,策略都有更详细专业的解读,并在这些基础上发展完善。
唐洲问安厦的,就是这些。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是朱元璋曾经得到过的指点,放在大部分谋逆的情况下都适用的很。
“安兄,细说。”
“高筑墙,不仅是建高墙。高筑墙,一方面是说要把手里的地盘的防御建好,牢牢守住地盘。更是要在民心中建起高墙,以德服不了敌人,但只有德,能服民心。
民众要的不会多,一点土地,一个不收苛捐杂税的朝廷。灾荒的时候能吃到救济粮,冬天的时候能穿上棉衣。军队有秩序,不偷不抢民众财物。这样,百姓不会给你任何阻碍,城中的发展会更好。
若是平时不打仗的日子,士兵若是能帮忙种地,修房子,真心对百姓好。这样,百姓自会投桃报李。百姓不用征兵,自然会去报名,粮食不用加税,自然有百姓会送。
甚至,吃了败仗走了,百姓也会盼着你回来。甚至,给你一下想不到的,结草衔环的惊喜。”
阎旌点头。他的军队自然是有纪律,从不烧杀抢掠的。但百姓对军队天然会有畏惧之心。如果如安厦说的,主动靠近百姓,的确是对军队纪律的高强度考验,但同时,也是谋求人心的好手段。
安厦自然不指望阎旌在现在就能深刻理会到什么叫做人民的汪洋大海。没见识过用小推车推出的胜利,他能意识到这可取,就可以了。
但做老师的,谁不希望学生认真?
阎旌的认真和带着疑惑的求知眼神成功取悦了安厦,他难免愿意多说些。
“你要清楚,皇权也好,军权也好,都是虚无缥缈的。他们真正发挥力量的原因,在于人民愿意接受,并遵循这个规则。
人民很贫穷,但他们用锄头供出了金碧辉煌的皇宫。皇权很强大,它可以一道诏书杀死一城百姓,但他不能杀死天下百姓。
任何一个皇帝,都怕全国百姓反他。
人民是无数小的个体,所以灾祸落到别人头上的时候,他们不想着出头,因为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他们用只看眼下的眼光看,不疼。
所以要发挥他们的力量,把他们凝聚在一起就很重要。用什么?不是鞭子,它换不来心之所向。对高官将军,讲真心没有用,只能讲权力。但对人,对普通人,真心,是最要紧的东西。
如果一城百姓都爱戴你,会发生什么?
你的城中不大可能有敌人埋伏,因为无处不在的民众会发现他们,汇报给你。因为他们不希望你被瓦解。
如果你的城墙被攻击,你不用担心谁去搬运巨石,谁去拿烈酒火把,因为民众会给你送。
你不用担心后备的兵力不足,因为你给了他们土地,他们会为自己飘零一生唯一的土地奋斗,这比任何站前的激励都适用。
甚至,你的军衣,粮草,牲畜,这一切的后勤,都会有爱戴你的人为你准备。
因为你告诉了他们,我珍视,爱我的人民,只有我,我赢了,他们才有更好的明天。
明白吗?”
“明白。”阎旌点头,对民众这一点的重手程度已然不同。
“行,再说第二点,广积粮。这点很简单嘛,就是储备。你再得人心,再得军心,如果你要人家一年到头跟着你饿着肚子打仗,那也是不行。
但这点你没什么太好担心的,我和蒋兆会保障粮食的供应。
至于怎么调度,储备,怎么占领更多产粮的地方,就不用我说了。
重要的,是第三点。这天下眼下的反贼这有咱们这一家的时候,自然称不称王的都无所谓了。反正你反了,反了就挨打啊。
但如果天下都反了呢?
如你说的,民不聊生,自然会有人出来。怎么吹起这种事情风气,不用我说吧。
到时候十八路的草莽王四起,你猜,朝廷先打谁。一定先打称王的。
至于你,你的老巢在西北,朝廷要打要穿过一路反贼,这不现实。
而你呢,天高皇帝远。一方面,朝廷的长臂伸不过来,你反的早期的对手是附近的草莽。没军事经验,手下也没训练好的士兵,和朝廷不是一个量级。
正好,你可以练兵。最好的情况,兵不血刃,奇袭入城。怎么做,这些势力身上到处是漏洞,我相信你可以。
而兵不血刃,就意味着百姓不恨你。既然不恨,那就太容易爱戴了。
当然,打起来也没关系,一边打着练兵,一边搞心理战招降。让对面知道,这里有粮食,有安定的家园,有爱人的首领。涣散军心,达到最小的伤亡,吸收逃来的民众,提升自己的实力。
天下大乱的时候,安定对人是多大的诱惑。所有势力在战斗中打起来,都在消耗自己,但你,却在增长,谁会赢。
当然,还不够。这样的玩法还是危险。万一出了豪杰怎么办。要知道,西北固然有优势,但那里,可不是赢家频出的地方,有些地方,比西北有更多地理优势。
在鼓动这些势力的时候算清楚一切。小地方可以暂且放一放。但那些位置好的地方,要早早给他们找好对手。
只要不是神仙,没人能在长久的消耗和对峙中壮大到非常的体量。
至于怎么让他们对峙消耗彼此更久,自然是加码。一方示弱,就给他粮草兵器火炮,另一方病倒,就给医生和烈酒。
总之,时刻让他们留在牌桌上,永远不死,永远不大。
等到你成了庞然大物,自然就可以终结这种平衡了。”
安厦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自诩熟悉他的两人陌生。
“先生最后这策,不像是缓称王,倒像是纵横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