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84、第 84 章

　　恒丰集团本部会议室高层会议室装潢得富丽堂皇，天花板上皇冠般的透明水晶灯灯火璀璨，椭圆形黄花梨木会议桌横亘中央，主位坐北朝南，巨幕缓缓下落呈现一张巨幅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对面纯白的墙壁上是千里江山图，东西面墙壁则是恒丰开发的十二家精品楼盘的高空摄影成品图。

　　整个会议室低调奢华。

　　一般人很难驾驭这样的风格，而徐新在会议上的杀伐果断，冷凌薄凉无人可挡。

　　岑溪步伐如风，宽大的西装裤随着她的步伐前后摆动如热浪下金黄色的稻田，高跟鞋踩在会议室的灰黑色地毯上，蜻蜓点水，她弯腰凑到徐新的耳边低语，鲜少情绪外露的她，蹙了蹙眉，抿了抿唇。

　　手中转动的签字笔落在了手心，她紧紧地握住，指尖泛白，手面冷白皮用力下筋脉愈加粗壮，她压低嗓音对岑溪道：“要他在办公室等我。”

　　会议室的气温骤降，整个例会中徐新每每发问，声虽轻言却厉，都问得各个分管领导哑口无言，大家都感觉到了徐总的气压很低，像是暴风雨前的低压，使人处于极度缺氧的状态，压的人透不过气，要冻死人。不敢妄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徐总抓住，职位不保，奖金不保。所以在徐新宣布散会那刻，所有人原地起立，毕恭毕敬地等待徐新离开会议室，所有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甫一出门，众人松了一口气，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地说道：“徐总怎么突然气压这么低！”

　　“可不是，我撞枪口上了。”开发总一脸懵，“我还以为我哪里有问题呢。”

　　立在一旁的挺着个啤酒肚的副总拍了拍老朋友的肩头，一脸讳莫如深：“这事儿你得问萧敬仁，他不是没来参会吗？肯定和成天收购相关。”又反问：“话说回来，你时刻跟政府保持联系，你不晓得？”

　　徐新坚持主持完例会冷面肃静地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早已有人候着，见徐新抬脚入内，齐齐起身，徐新右手往上抛，文件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砰地砸在办公桌，她凤眉厉眼，气场逼人如同百万大军兵临城下，冷然开口，冻结了空气般道：“怎么回事？”

　　她双手环在胸前，不怒自威。

　　来人是黎明，他在川西刚落定孙时中的关键性证据，民生的一个电话让他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粤州，奔波周折，他已经二十四小时没合眼。

　　青云依旧一身藏青色西装伴其左右，整个人清冷疏离且眉眼倦怠，眼睑微垂，似乎用意念强撑着立在她眼前。

　　“成天和民生银行的贷款展期了”。黎明道，即使儒雅如他，统筹帷幄如他，此刻也略显焦灼，眉头在黑色的镜框之下紧紧地锁着。

　　“民生跟投多少？成天能撑多久？”徐新没有被这晴天霹雳击溃，最短的时间找到要害，询问。

　　“这是商业机密，不过我们找到了当时民生做融资的科员，照他的意思，这个数。”萧敬仁打开文件夹，递给了她。徐新面无表情地阅览，如果说方才的例会是低压，此刻已经黑云压城了，电闪雷鸣了。

　　商场杀伐瞬息万变，她掷地有声：“你让我怎么跟董事会交代？怎么跟股东交代！”

　　“所以，成天得到了喘息？我们的计划被搁置了？所以你们的对策呢？”徐新的话很冷很锐利，连续的质问，初春暖阳青云却在粤州感受到了倒春寒的魔力。

　　他们的议案昨天才刚通过，就得到这么个晴天霹雳，成天展期意味着靳羽在不丧失控制权的前提下极有可能毁约，现下可能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萧敬仁倍感压力，徐新当初任命他负责这个项目，就是看中他年轻气盛往前冲的干劲，趁着融资总年纪大了告老还乡，一手把他从地区公司提携到总部，没有任何人脉关系的他空降至总部也引来了不少非议，他冷汗蹭蹭，稀稀疏疏的汗从毛孔中蒸发出来，后背黏黏腻腻，白色的衬衫沾在了后背上，黏黏糊糊。

　　青云也体会了凉彻心扉的感觉，徐新的不怒自威，气场逼人，压力如同泰山压顶。

　　她疲惫地抬起眼睛，扫过徐新和她对视，收回视线硬着头皮道：“也不尽然，或许还有转机。”她开口，嗓音沙哑，略带颤音。

　　徐新抬眼，面容紧绷，只是不似方才那么冷肃，她红唇轻启：“先坐吧。”她太心急了，以至于失了礼数。

　　岑溪审时度势弯腰退出，立在门外守候，如果这次收购失败，其实就是徐新的失败，一定会被踢出董事会。

　　青云落座，整个人很疲惫却依旧挺直了腰，藏青色的西装服帖着腰身，她本就清瘦，在粤州月余，日夜颠倒，推赶着进度，愈加消瘦。她的颧骨似乎更加突出了，眉眼深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徐新，似乎在告知她自己的决心，她看了眼黎明，深呼吸开口：“他们展期不错，但我们还有机会。”

　　“本来展期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但成天最近的负面消息太多，购房人隔三岔五地组成维权小分队到那里维权，以至于该地块一期的两栋楼目前处于停工状态，他们无法达到销售节点，无法预售，回款更加困难。施工单位大多也处于窝工状态，叫苦连天。”

　　“成天展期只是暂时不需要还本金，但是利息依然需要支付，我们需要利用施工单位了，继续停工是最好的办法。”

　　“工期恢复日期不定，他们无楼可售，原材料无法进场，工程进度款到位前拒不复工，这会是个死循环，民生展期也只是杯水车薪，如果民生不能按期收息，作出展期决定的人也会饱受争议。”

　　徐新面色铁青，一言不发，气氛沉默得如同冰窖，只能听到青云低沉地阐述。

　　这种手段未尝不可，也算差强人意，但这话从青云的嘴里说出来，徐新就是不满，不仅不满，甚至十分生气。

　　她是商人，对商场的尔虞我诈下三滥手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青云提出这个方案，还是震撼她了。

　　毕竟，在她的眼中，对青云的印象还停留在香港那短暂的相遇那一刻，青云的年少激扬，肆意辩论的形象。亦或者，她不够了解青云。此刻，她联想到罗安然父亲的悲惨下场，林青云会不会真的是受伤后的报复？

　　青云阐述了整个过程，等待徐新的定夺。

　　呵，徐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青云在逼迫她。她冷静了下来，细致地分析。

　　黎明解开袖口，挽了上去：“青云的方式是最快最好的方式，此后我们需要说服国资进场。”

　　青云的方式？徐新淡如春水，目光锐利地掠过青云，低头看看脚下，思考几秒：“萧总和民生银行那边沟通没有？”

　　“徐总”，萧敬仁毕恭毕敬地说：“主要是另外两家的收购方案可能银行不太满意，他们的债权得不到保障，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毕竟成天也是民生的长期合作伙伴，且靳老爷子这次出面和银行谈了。”

　　徐新以指为梳，将栗色的发自眉尖搂了上去，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柳眉微微蹙，大脑在高速地旋转，空气静默，众人都在等待她的决定，她的食指在鼻尖婆娑，琥珀色的眸子如同深夜等待猎食的豺豹，而后长舒一口气：“就这么办吧。”

　　黎明也重重舒了一口气，他来之前还真怕徐新不同意，更害怕青云反对。

　　徐新起身，藻绿色的长裙徐徐而摇，高挑的身材，她行至办公桌，拨了内线：“送四杯咖啡。”

　　青云自公文包里抽出了文件推至徐新跟前：“徐总，这是报告，这是临时更改方案后的测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您需要提前部署。”

　　她的指甲修剪整齐，手指细长，指尖圆润，白白的月牙，光看这双手，就能想象这个人性格温和而谦逊。

　　曾经的她，确实如此。

　　徐新接过，粗略地翻阅后，面色缓和些，但依旧不善，岑溪把咖啡送了进来，她见徐新不似方才那般严峻，提着的心也稍稍下落。

　　黎明和青云四目相视，黎明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黎明接着说道：“尽快推进吧，不能拖了，债务也跟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成天债务越多，对我们来说负担也就越重，付出也就会更多。”

　　徐新解开左手的金色腕表，揉了揉手腕，端起咖啡，品了一口：“你留下来？”

　　黎明道：“嗯，但需要你的支持。”

　　徐新思忖片刻，拿起银色的钢笔，拧开笔盖，在雪白的便签上写下一个联系方式，递给黎明：“缺人可以找他，成天刚兑的问题民生兜不住的。”

　　黎明轻轻点首将便笺收入囊中。

　　“一起吃午饭？”黎明提议。

　　徐新瞧了他一眼，“不了，师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她又瞧了瞧青云。

　　黎明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好，两天，等我消息。”

　　黎明起身和徐新作别，青云亦然。在岑溪关门的一刻，徐新犹豫着开口：“林律师。”

　　青云顿步，目光不解，在徐新的脸上逡巡，她落落大方却又懵懵懂懂的模样让人很难想象这种突破底线的策略出自她手，她要亲自确认。

　　徐新接着道：“师哥，我有些话和青云说。”

　　“那我先走”，黎明拍了拍青云的肩头，和徐新颔首作别，叶青早已在门外守候，紧跟着他的步伐去往电梯口。

　　徐新和青云目送黎明和叶青上了电梯。

　　青云被邀约回到办公室。

　　“坐吧，咖啡都没喝。”徐新自然落座。

　　留下她，只为了喝咖啡？青云挪步，坐在了沙发上。沙发很软很粘，突然很想陷进去，睡一觉。

　　徐新款款地交叠双腿，问她：“我想问这个方案是谁的主意。”

　　青云眉头一跳，旋即恢复往常：“团队讨论的结果，我们也是试试，具体定夺与执行还是靠恒丰，且我们既然受聘于您，自然以委托人的利益最大化为目标。”

　　黎明真是只老狐狸，该邀功的时候邀功，把林青云推在前面做挡箭牌，同意了，他去落实，不同意，也是青云没做好善后，算盘打得够精明的。

　　林青云不可能说是她自己的主意，如果徐新赞同，那青云就是抢了黎明的风头，如果说是黎明的主意，那么基于道德的约束，她也会受人非议和谴责。

　　“所以林律师你也是赞同的，建议的是吗？”

　　“嗯。”青云淡淡地应她。

　　“为什么甘愿为他挡枪？”徐新口吻不悦，歪着脑袋问她，似乎怒其不争。

　　青云怎么会不懂徐新问话的意思，她知道黎明的做法，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道，带着些许无奈：“我们是一个团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怕有团队意识的只是你一个人，你做过警察，现在做律师，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么做的严重性。”轻则违法处罚，重则刑事犯罪。徐新不知为何，她很生气，很在意，很不满青云敢做出头鸟的行为。

　　青云敏锐地抓住了警察两个字。她目光深邃转而疑惑转而释然，坦然地与徐新对视。

　　徐新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也是，徐新用她，自然会了解她的经历，可是她刻意不提，是不愿意提及，并且这段经历和她现下从事的职业并非同一方向，想必徐新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就做了背调。

　　青云思绪良久，垂眸，“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候，是他拉了我一把，他给了我一份工作，又鼓励我去香港深造，和教授一起为我写推荐信。在别人还在为升学挤破头时，我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看，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徐新原本抱着不满的态度去问她，抱着责问的心情等待回复。其实是想让青云难堪的。不承想，青云竟说出这句话，还风轻云淡的模样。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如此豁达和释然？徐新显而易见地凝眉。

　　她想起岑溪的调查，又不能直说，等等，岑溪的调查……她目光倏而汇聚，与青云对视，最后竟然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