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云妆就》相不喜

1、第 1 章

　　烈日当空，午后的热空气闷得直让人想往冰箱里钻。
　　街道商店门口坐满了纳凉的老人，他们大都穿着花色衬衫短袖，脚踩一双陈旧的有灰印的鞋。有些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摇着把蒲扇，嘴里咿呀咿呀得唱着当地歌谣。

　　街道中有个正东张西望的小女孩，她一身浅粉色花苞连衣裙，两侧的头发湿哒哒的粘在额头和脖颈，外露的肌肤在刺眼的阳光下更为白嫩剔透，一双小脚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快速交叉走着。

　　她漂亮精致的小脸满是慌乱，身后叫喊声逐渐变大。
　　女孩双眼噙满的泪光终是化作大滴大滴的泪珠流了下来。
　　快一点，要再快一点，快点走到姥姥家就很好了！
　　姥姥总是牵着她的小手去看养在小院的格桑花，她想再去看看那满院的格桑花。

　　在小女孩身后追逐的，是一个身材臃肿，穿着巨大白色T恤的妇女。
　　也不知一个才七岁的小女孩，哪来那么多力气走了两公里。
　　徐贵娟大喘着气，粗壮的脖子挤成了几道肉纹，她拉着嗓子大喊：“妆就，你别走了！”

　　唤作“妆就”的小女孩脚步一顿，她啜泣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从今早醒来，她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可...只要她回去，她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姥姥了。

　　徐贵娟看小女孩脚步终于停下，双手摸了把全是汗液的脸，心下一松，“妆就，你姥姥在疗养院呢，你忍心让你姥姥一大把年纪还要出去赚钱养你吗？”

　　疗养院？
　　是呀，她怎么忘了上次和妈妈一起去看姥姥，姥姥躺在陌生的床上，周围都是和姥姥年纪差不多大的人。
　　姥姥已经不住在那个养满格桑花的家了。
　　小女孩哭得呜呜咽咽，她不明白大娘说的‘疗养院’是什么，可也大概知道躺在床上的姥姥不可能还要照顾她，给她做饭。

　　看到女孩秀丽的眼睛哭得红肿，无措地站在原地，徐贵娟大步向前。
　　阳光照射得女孩粉色衣裙闪闪发光，看得出裙子用料讲究，质地上层。徐贵娟被这身裙子刺到了，有些发狠地捞起壹壹就走，也不管她满脸的鼻涕眼泪。
　　她这大中午的，顶着大太阳走了这么久，早已对这个乱跑的侄女失去耐性。
　　要不是看在她这么小年纪就没爹没娘，徐贵娟可能就忍不住上手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午三点前将壹壹带回了家。

　　“行了，就这样决定了，不然你们谁照顾她？”
　　“户口本带上，随便给她收拾几件衣服得了。”
　　屋内嘈杂一片，壹壹呆坐在沙发上，电视柜上早已没了电视，各种昂贵精致得摆件也都被她的表哥表姐们逐一搬走，只见几张全家福留在原地。
　　窗子全被打开，风呼啸而过，妈妈养的小仙人掌被吹在地上。
　　壹壹起身，捡起小仙人掌，目光停留在那张最大的全家福上。
　　她知道，前几天妈妈叔叔出车祸死了。
　　她要离开这个呆了七年的家了。
　　徐贵娟喘着粗气走到卧室，随便扒拉了几件小孩子衣服，扔在行李箱里，拉着壹壹下楼。
　　壹壹扬着红肿的眼睛，哭得哇哇汪汪，“大娘，我不想离开家。”
　　徐贵娟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攥着她，不耐烦地道：“那有什么办法，你这个家已经没了。现在大娘送你到另一个家。”

　　另外的家？
　　壹壹听过，她的伯伯婶婶们要将她送到叔叔那边的家，可叔叔的父母早已去世了。

　　一辆普通的车停在楼下，徐大志光着臂膀，露出黝黑的皮肤。见自家亲姐徐贵娟出来，打招呼，“姐，这儿！”
　　徐贵娟见弟弟过来，将行李箱装进后备箱，顿时舒气了，

　　“快点送过去，免得麻烦事一堆。”
　　“得嘞！”
　　徐大志点头，将小罗卜头的壹壹塞进车里，转身进入主驾，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徐大志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恰着一支烟，一路上吞云雾。
　　壹壹不习惯这烟味，呛了几声，摇下车窗，贴着窗边看着身后不断倒退的种满椰树的绿化带。
　　新鲜空气进入鼻腔，大风簌簌地刮着小女孩的脸。
　　徐大志从镜子中看到小孩的被风吹得苍白的脸色，讪笑，“壹壹，你还小不懂。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这一路上实在无聊，不管小孩能听懂多少，徐大志嘴巴也停不下来。
　　“你妈死了，你姥姥住疗养院，你妈那房子转出去也就刚够你姥几年的疗养院费用。你日后花销大，你几个伯伯叔叔都有几个孩子要养，顾不得你。”

　　看着黑发胡乱翘起的后脑勺，小女孩的头像挂了秤砣似的一坠一坠，困意席来。
　　可她还在强撑着，立身坐好，抽咽着说：“可是，叔叔说他的爸爸妈妈已经去世了。”
　　徐大志脸上一黑，强词着说：“你惟海叔在安市肯定还有亲人，安市可是大城市，肯定比瑶岛好。”

　　惟海五年前来的瑶岛，温文尔雅的，气度不凡，也不知为何就看上了妆就的妈付清，付清生了孩子还不到两年丈夫就心悸去世了，随后又和外地人惟海结了婚。
　　当时大家还说付清好福气呢，都生一个娃了还能嫁给俊秀的惟海。
　　但惟海基本只呆在家和公司，和他们很少往来。因此，他们对淮海的事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惟海来自大城市。

　　徐大志看着镜子中的在后座的漂亮女孩，瑶岛气候湿热，小女孩倒是随了她妈那身美人皮，肌肤白嫩，明眸皓齿的。

　　出了瑶岛，车子开始东拐西拐，绕得小女孩晕得睡了过去。之后的时间基本是在车上睡觉度过的。

　　第三天，到了安市服务区，徐大志从行李箱终于翻出一件还可以穿的外套，披在女孩身上，“安市天冷，待会我送你到派出所，派出所的人会找到人来接你回家的。”
　　云妆就跺了跺小脚，迷迷糊糊得扣上外套扣子。
　　与瑶岛闷热的天气完全不同，安市夜晚的风吹得让人冷得打颤。
　　她不喜欢这里，这里好冷，放眼看去全是高楼大厦，与瑶岛完全不同。

　　半小时后，徐大志拉着小女孩进了市中心的派出所，从白色大包里掏出一沓文件，黝黑的脸挂着讨好的笑。

　　“警察同志，这是小孩爸爸的资料，他是这小孩的继父，现在小孩爸妈都死了，无依无靠的，只能来安市找人了。她继父我们这边知道的不多，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只能麻烦你们了。”
　　徐大志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讲半天，大喊瑶岛这边的几个姐妹还要照顾瘫痪快要过世的老人，实在没精力还要照顾一个小孩上学读书。

　　值班的警察听得两眼嗡嗡，打断了絮絮叨叨的徐大志，“证件倒是齐全，惟海的身份证也在。但需要等到这小孩找到家人，你才能回去。”
　　徐大志挠头答应，一脸憨笑淳朴，眼睛咕噜直转，“警察同志，那我去外边买碗粉，小孩今天还没吃晚饭呢。”
　　警察点头，这都快深夜了，不能饿着小孩。

　　女警和蔼地站在女孩旁，整理了下女孩凌乱的衣领。
　　壹壹身上穿的还是之前那件粉色连衣裙，只是披上了件冬天的白色毛毛外套。
　　刚刚听到了这小女孩的遭遇，女警可怜得紧，她怜惜地将女孩抱到椅子上坐着，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抽了下小巧的鼻子，她二年级了，可以写出自己的名字，更不用说告诉别人她的姓名，“我姓云，叫云妆就。”

　　小女孩想起妈妈陪着她玩耍的画面，眼里盛了几日不见的笑意。

　　女孩弯弯的眉眼十分可爱，女警不自觉拢了拢怀中的小孩，笑道：“妆就真乖。”
　　这孩子从进门到现在，不哭也不闹，就乖乖着站在一边。可她微红的眼眶和满脸的泪痕更让人怜惜。

　　直到时钟指向零点，说是外出买饭的徐大志也没有回来，小女孩没有失望，因为她知道大娘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都不喜欢她，经常对她大声说话，还搬走她家的东西。
　　一旁的女警则是愤慨不已，她是真想不到一个大男人居然就这么丢下亲戚的孩子就跑了。

　　小女孩在派出所的休息室睡了一晚，就算是简易搭建的“小床”，她也睡得很安稳，比起在车上裹着外套闻着烟味蜷曲着入睡，她现在已经好太多了。

　　清晨，天空出现一抹红光。
　　耳边传来路上来往汽车的鸣笛声，油门的轰隆声和行人的交谈声。

　　女孩被女警叫醒，温柔牵着她去一旁洗漱。
　　好在她经常值夜班，洗漱用品有多余新的。
　　小姑娘很是乖巧顺从，接过洗漱用品，笑吟吟地说：“谢谢姐姐。”

　　太乖了吧！
　　女警咧着嘴角笑着，幸好警局根据证件很快就找到了女孩爸爸的亲人，希望对方对能对这个漂亮乖巧的小孩好点。

　　洗漱完后小姑娘就被牵着上了一趟警车，开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高大男子，见女孩进来，特地降低了嗓门，扯着嘴角，试图露出标准微笑八颗牙齿，“小朋友，我们找到你家了，现在送你回去哈。”
　　严肃的所长一改常态化身温柔大叔，女警浑身鸡皮疙瘩，“所长，赶紧走吧。”

　　早上九点的安市堵得不行，女警见状，恐怕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到地址。
　　在车上的空闲时间，就先给女孩讲起了她爸爸的亲人。

　　“壹壹，你叔叔的弟弟在安市，我们现在去他家。”
　　“叔叔的弟弟？”壹壹张着白嫩的小脸，疑惑不已。
　　“是的。他叫惟迟。”女警打开手中的资料，望着那证件照时，神情不禁有些恍惚。

　　少年黑色的碎发遮住额头，露出俊秀的眉眼，眼睛狭长，瞳孔微浅，鼻子高挺，神色淡淡。
　　女警难以想象，证件照都拍这么好看，真人不得好看啥样啊。

　　两侧的高楼大厦开始加速后退，车子也开始远离人群。

　　原来安市真的有惟海叔叔的家人，惟海叔叔温柔体贴，对她特别好，总是笑着给她买一堆玩具。
　　云妆就不免有些期待，一张小脸粉嘟嘟的，连着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也变得不那么害怕。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近代欧式建筑前，女孩跟着两个警察下了车。
　　矮小的她在精致的木门前有些忐忑，她再次整理了衣摆。

　　惟迟叔叔会喜欢她吗？
　　会不会像大娘他们一样又不要她？

　　这么想着，云妆就好像真的看到了她被赶出大门的场景，一双小手不断的扭捏着。
　　门铃响起，她透过栅栏紧紧盯着院内的门。

　　几秒后，一位高瘦的妇人开门，见到警察温和地笑着：“ 我是这的阿姨，家里主人已经打电话告诉我情况了。”
　　两位警察和林姨交谈了会。
　　云妆就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目光一直在这个陌生的阿姨身上，她能感受到，这个阿姨很温柔。

　　林姨俯身牵过壹壹的小手，朝警察告别。

　　“妆就再见。要好好和家人相处哦。”
　　女警不舍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但为这个可怜的女孩感到高兴。

　　刚才和林姨的交流中，能感知到这家人的素养和底蕴。
　　光是这栋近代别墅，足以证明这家人的家底在安市也是拔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