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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雨 ...


  •   伦敦的天总是阴沉的,浓厚的乌云团团凑成一片深色,直压在屋顶上。细密的雨顺着檐上的红瓦片和毛毡,一滴滴落在石块堆砌的台阶上,把原本就已经萎靡的鼠尾草打得四散,像是个不太规整的圆。

      没有人愿意在深秋的阴雨里漫步,冰冷的雨水简直像是要穿透人的骨髓,直接将人钉死在黑沉沉的街道上,煤气灯忽明忽灭,似乎也因为寒风瑟缩,想要早些休憩。

      男人抬起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帽檐,从半高丝绸礼帽下露出深棕色的眼睛,他小心的闪避开疾驰而过的马车,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脚步轻捷,只几步就已经钻进了黑沉沉的巷子里,然后绕过两丛不知被野猫还是流浪汉打翻、又被雨水浇透的纸箱,跨过地上的鼠尾草,轻轻敲响斑驳的木门。

      三,二,三,一。

      “你回来的比预计更晚。”女人的声音冷不防的响起,他猝然回过身,右手已经探入了风衣的内袋,又在看清身后女人是谁的时候缓缓放松。

      那是个纤细高挑的女人,银发披散在身后,披着黑色短披肩,底下穿着一袭及地的黑色晚礼服,裙摆下露出足尖镶着黑珍珠簇的玛丽珍高跟鞋。

      在这样连绵的阴雨之中,她就像是一抹无法被察觉的影子。

      她慢条斯理的走上台阶站在他身边,伸出一根素白的手指——手指尖冻得泛红——点在门锁上。

      咔哒一声响。

      木门无声无息的敞开了,屋子里透出琥珀色的微光。

      “预言家日报拍到你了。”他跟在女人的身后进屋,留下满地雨渍,“他们知道了,拉斐尔。”

      说来奇怪,拉斐尔似乎在雨里站了很久,浑身却丁点淋湿的迹象都没有。

      她的脚步停顿了瞬间,然后抬起手在墙壁上一抹。

      这从外面看起来老旧的屋子里瞬间灯火通明,照亮了整个空旷的房间——这里面根本是一幢古老的庄园,从跨过那扇老旧木门之后就进入了完全不同的世界,大理石的地面擦拭得纤尘不染,壁炉中燃烧着昂贵的沉香木,散发出馥郁的香气,三层水晶吊灯的每一根坠子都折射出璀璨的华光。

      “知道了?”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轻声笑起来,“知道什么?亚历山大·彼得罗耶维奇,知道一具尸体还在这大地上行走?”

      亚历山大·彼得罗耶维奇摘下了礼帽,他将那顶湿漉漉的帽子按在胸前,浅金色的发丝散落下来,在他被光亮映照成蜜色的双眼前晃了晃。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之后才干巴巴地说道:“......明白了,我现在先去更衣,之后会有人来,今晚我们还有一场会议,革命党最近争取到了一些混血巫师的支持,你可以吗?”

      “好。”拉斐尔回答道。她没说可以或者不,似乎只是倦极了,连多说半个词也懒得。

      等到亚历山大沿着螺旋楼梯离开,她才缓缓走到壁炉边的软椅上坐下,漆黑的裙摆如乌云一般将她包裹在内。她沉默的凝视着跳动的火焰,面无表情,然后迟缓的抬起手,从空气里抽出一双黑色蕾丝勾成的长手套,一点点的将自己素白的双臂和上面盘踞的、或新鲜或陈旧的疤痕全都掩盖在华美繁复的花纹底下。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应该握在她的掌心里。

      ......

      伦敦魔法部。

      平时喧闹的可以和对角巷比较的傲罗办公室里今天安静得出奇,每一个踏进办公区域的傲罗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和脚步,恨不得假装自己只是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再一次越狱出来溜达的嗅嗅。

      有个别没长眼的傲罗从木制格子间里面探出头准备向往常一样呼喊同伴,下一秒就被同伴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了嘴,用气声从牙缝里挤出点警告:“嘘——!你还不想被队长送去圣芒戈过周末吧?!”

      “发生什么事情了?”那愣头愣脑的傲罗缩了缩脖子。

      “今天的预言家日报到了,还记不记得半年前袭击费德罗特的革命党首领?杀了十一个巫师的那个——都是黑巫师,虽然。”他的同伴低声而迅速地说道,“这次预言家日报的记者不要命了,拍到了她。”

      “她?”傲罗意识到了同伴的用词,轻微抽了口气。

      “真是令人惊讶,我以为那么令人发指的手段会是个......会长得更吓人一些。”那低声警告他的同伴有些感慨的说道,“但最近革命党给部里添了不少麻烦,你知道的吧?要求重审前三十年所有纯血巫师相关的案子,认为部里和纯血巫师家族...还有混血...甚至哑炮的案子。”

      愣头愣脑的傲罗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只要在魔法部的人都知道——革命党要求和魔法部高层谈判,“争取属于所有人的权利”,几乎要把“魔法部只维护纯血巫师”这样的指控贴在部长的脑门上。

      部长为此焦头烂额,傲罗指挥部接到的指派也越来越多,事实上不少傲罗也并非纯血巫师出身,底下颇有微词的声音一直不少,但自从第一个敢多说两句的傲罗在某次任务里死于非命,他们就再也没有开过口。

      那次任务...冈特家出身的那位首席傲罗似乎怒火中烧,不过谁知道他是不是演出来的?

      “那为什么我们都要这么——”愣头愣脑的傲罗比划了一下噤声的动作,“说话?”

      “好像是那个人,革命党的首领,是萨鲁队长和小冈特队长认识的人。”他的同伴低声说道,“听说过吗,六年前的阿兹卡班大批黑巫师逃狱事件?”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桌上的预言家日报递过来,黑白的报纸页面上那美丽的黑裙女人正回眸看向拍摄那张照片的人,小小的方框几乎要拦不住她那一眼,冷得刺骨。

      傲罗顿时闭上了嘴,他下意识的挪开了视线,心里有些犯嘀咕。如果说从阿兹卡班里逃出来的都是黑巫师,那这女人为什么当初在费德罗特要杀死自己的同行?还是说那场令她除却“黑魔王”以外多了个“刽子手”名号的战役不过是因为王震怒着将不服从自己的手下屠戮殆尽?

      他的眼神重新挪回报纸上,不得不承认这位革命党的领袖美貌动人,即使只是黑白的一瞥。

      “似乎她和二位首席傲罗是旧识,不过这些事情我不清楚,你得去问多嘴多舌的杰克。”他的同伴把报纸抽走了,换成了一份写着任务名称的羊皮纸卷,“你今天的活儿,不远。”

      奥米尼斯收回落在百叶窗上的手,轻薄的木片弹回,将首席办公室和傲罗们密密匝匝的木制隔间分割开来:“你把他们吓坏了,塞巴斯蒂安。”

      “这是我的错吗?冈特队长。”翘着腿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将椅子转了一圈,原本搁在墙上的脚顺便放在了桌子上,震得茶杯一颤,洒漏出几点滚烫的茶水。

      他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张可怜的纸片,隐约可以从揉皱的字母里看出是预言家日报。

      奥米尼斯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他沉默的越过塞巴斯蒂安的视线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在塞巴斯蒂安将报纸揉成一团砸过来的时候准确的给了后背一个盔甲护身。

      “奥米尼斯·冈特!”塞巴斯蒂安嘶哑着低吼道,“她没死,活着,你为什么还能坐在那该死的办公桌后面去看文件?!”

      “我看不见。”奥米尼斯平静地说道,他在长桌后坐下,偏过头面向右边塞巴斯蒂安的方向,停顿了片刻之后才说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还坐在这?我以为你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出魔法部,巴不得赶紧出现在革新派的营地里,然后跪下去请求原谅——你确实该这么做,希望你还记得为什么她会在阿兹卡班里待了三年,塞巴斯蒂安·萨鲁!”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并且带上了有些讥讽的语气,像是刻意挑衅,嘴唇抿成一条锋锐的直线。

      “......你说得对。”塞巴斯蒂安没有反驳,他看起来简直活像个突然被戳破的皮球,疲倦的蜷缩在他的椅子里,无意识的用魔杖绕着手腕转圈,做一种古怪的圆周运动,“我为什么还坐在这?”

      狂喜和猛然涌上喉头的恐慌一起摄住他的心脏,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拉斐尔,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可以坦然的站在她的面前,不管是去请求迟到的原谅,还是迟到的惩罚。

      如果说奥米尼斯止步不前的原因是九年前他允许了她作为无辜的替罪者被送进阿兹卡班囚禁,那他的罪名更甚。

      因为拉斐尔顶替的罪犯就是他。

      “……我们谁都不无辜。”奥米尼斯冷冷地说道,他雾蒙蒙的眼睛凝视着塞巴斯蒂安的方向,很清楚现在临时的休战是因为什么。他下意识的把手伸进衣兜里,紧紧的抓着一枚小小的徽章,尖锐的棱角扎进他的掌心里,可他并不松手。

      良久的沉默,塞巴斯蒂安抹了一把脸,阴沉地说道:“魔法部长的消息,想要和革新派和谈,或者说‘他们’想,德法的魔法部都已经选择和革新派合作,他们慌了。”

      奥米尼斯哼笑了一声,他将桌上的文书挪到面前,慢吞吞地回答道:“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做好了预防措施,这里现在已经被吼叫信堆满了。”

      来自于冈特家的老宅。

      塞巴斯蒂安抓住他的魔杖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说道:“那个赌约还有效吗?”

      “你说的是万圣节的那一个,还是圣诞节?塞巴斯蒂安,你现在是二十四岁,不是十四岁。”奥米尼斯低着头,他用魔杖摸索着去阅读文书上的字母,魔杖尖闪烁着不详的红光。

      他们十五岁的时候曾幼稚的定下赌约,现在看来那不过是玩笑似的墨渍,粘贴在泛黄的时光岁月里,最终凝固成干涸血迹一般的疤痕。

      “她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奥米尼斯说道。

      “这就是你为什么当初保持沉默的原因?”塞巴斯蒂安讥讽的说道。

      “……我很后悔。”奥米尼斯终于抬起头,他雾蓝色的双眼里阴沉得和窗外的云层一样污浊,妖冶的红光无法照亮他的脸,却染红他的领口,如同斩首,“我很后悔,塞巴斯蒂安,这一点你不必再提醒我,但我仍然这么坚持,她自己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如果她不再爱我——我们,随便如何,我不会允许任何人逼迫她。”

      这像是威胁了。塞巴斯蒂安想着,无声的抓紧了自己的魔杖,他无法抑制自己不要对奥米尼斯产生怨恨——尽管是奥米尼斯沉默才让他免于牢狱之灾,阿兹卡班,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鬼样子他们再清楚不过。

      他们眼睁睁看着属于他们的百合凋零在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但他同样无法抑制憎恨自己,他咬着牙根发出一声冷笑,终于别开头。塞巴斯蒂安不能否认他这么想过——冲进革新派的营地里,把拉斐尔带走,不管用什么方式,哪怕他要对她用夺魂咒,她可以用余生来恨他。

      姑且不论这个计划是否可以成功。

      塞巴斯蒂安闭上眼睛,视线所及的阴云密布里掠过惨绿的光。

      他抓起自己的外套披上,问道:“你觉得他们这次是真想合作吗,为火灰蛇党,还有至福会的那些黑巫师。”

      “真假参半,这些纯血巫师已经被所谓的‘纯粹’污染的太久,他们的脑子里追求的永远都是纯血巫师高贵的地位。”奥米尼斯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如果要去警告一下革新派,记得把你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遮住。”

      “谢谢提醒,彼此彼此,希望你记得下次写信的时候不要用带着家徽的火漆。”塞巴斯蒂安冷笑道。

      奥米尼斯词穷,他一时无法反驳,只能抓起桌上的一团废纸砸了过去,塞巴斯蒂安哈哈大笑着闪开,推开门钻了出去,给沉郁的死水骤然注入一股蓬勃的水花。

      那群傲罗再一次开始叽叽喳喳的闹起来,奥米尼斯听到有人斟酌着词句询问拉斐尔和他们的关系,塞巴斯蒂安已经很熟练于如何将这样的话题错开了,但他没有。

      “那是我的心上人。”他说道。

      奥米尼斯垂下眼睫,过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映出一片影子,他将衣兜里的小小徽章摸出来,那是个粗糙的画框,里面是一张模糊的画。

      画里画着三个穿着斯莱特林校服的人,他们注视着画框外笑着,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拉斐尔,我们还可以这样称呼你吗?”他苦笑着用指腹摩挲过女孩的脸,窒闷的痛苦再一次沿着他的唇舌堵塞整个咽喉。

      还是说六年的杳无音信过去,你已经彻底将我们遗忘,尘封为墨黑的文字落在你永不拆开的信笺上?

      他猝然收紧手指,尖锐的画框划破了苍白的指尖,一点殷红色滴落下来。

      混进他心里不歇的雨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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