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姒》蜜抹

1、第1章

　　“龙族有罪。”

　　天界，一个掺夹恨意的结论从密室里传来，出自一名愤怒的父亲之口。

　　密室的尽头是一个与屋顶齐高的囚笼，漆黑的笼中幽深可怖，其中只见一双发亮泛着杀气的巨兽眼睛。

　　笼子外，这名父亲努力平息着怒气，手扶在铁笼栏杆殷切地往笼里望了又望，他喊道：“儿啊！你别怕，父亲在这里，你看父亲一眼。”

　　笼中那双眼睛由狠厉慢慢变成疑惑，歪着头看着笼外那名对他说着话的男子，就如看着陌生人一样。

　　“儿啊，你不认得父亲了吗？”男人一再地发问：“你再将我看清楚，你父亲我如今是三界之主，帝君颛顼……”

　　那双巨兽眼睛在笼中的黑暗里愈发地狠厉，他急促地呼吸声还有爪子不断磨蹭地面的声音，无不流露着他已达到临界点的暴躁。

　　“儿啊！你冷静点，听为父讲……”颛顼见笼中儿子又要发作，忙试图让他停下暴躁的情绪。

　　可这谆谆劝告，巨兽是完全听不进去，像是忍耐到了极限，巨兽突然朝笼子边猛扑过来。

　　“吼……”

　　巨兽的狂啸震得地面颤抖，虽隔着笼门，颛顼仍被狂奔而来的冲力震飞摔倒，再看那笼中，巨兽的獠牙咬在笼门上，他全身覆盖着浓密的毛发，背后的长尾不断地甩打，他的长牙从笼底一直凶狠地往上咬，像是恨透了这囚禁他的囚笼，同时嘴中的口水横流，模样渗人。

　　被震倒在地的颛顼也咬紧了牙关，自己的儿子之所以患上癫狂之症，导致失控，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都怪他们……”颛顼对那害他儿子至此的始作俑者又痛恨上了几分，嘴里不断地重复吼着。

　　“龙族有罪！龙族有罪！”

　　.

　　天庭议事厅大殿殿中，竖立着一根圆柱形的透明容器，这根透明容器高耸入云，看不到顶部，很高很高。

　　透明容器里装满了清澈的液体，水底沉着一物，是一头小白龙，只见她卷成一团，看起来像是熟睡着。

　　一个小小生灵为何需要这样庞大的阵仗禁锢起来？透明圆柱边，一名男孩已经对这个疑问思考了许久。

　　男孩手掌触摸在圆柱上，对这小白龙满是怜悯，但，小白龙不曾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师门！”

　　身后，一名老者的声音传来。

　　“原来你小子在这里，叫为师好找。”一位白须老头走了过来。

　　“师父。”男孩回头应道。

　　“今日的天庭会议早已结束，各路神仙都散了，你还滞留在此作甚？”老头哄着小徒：“我们也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嗯！”

　　男孩答应着，跟着师父走了，男孩边走边回头，望向透明圆柱里那头小白龙。

　　“我要把你救出来……”男孩暗自立了一誓。

　　透明圆柱里，小白龙依然沉睡着，看起来温顺可爱，龙鼻子边浮起了一串气泡。

　　当晚月黑风高，议事大殿外，负责巡逻的神将从大殿门口经过，他身形魁梧，手拿着一根金光闪闪的金瓜锤，背后别着另一根金瓜锤，这是他用作守卫的一对武器。

　　“这当值的活儿可真无趣得紧，以帝君之威，哪有歹人敢前来冒犯……”神将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迈着步伐。

　　殿外墙角探出了一个小脑袋瓜，是师门，看着神将慢慢走过，师门踮起脚尖悄悄尾随而上，很快来到神将的身后，由于两人身形差距过大，神将并没有察觉到背后的男孩。

　　师门伸出双手刚刚可以够得到神将绑于腰间的金瓜锤，神将一边走，师门一边小心跟，终于在不知不觉中，师门成功地将那金瓜锤解了下来。

　　金瓜锤到手的那一刻，师门双手差点没能托住，这重量对男孩来说确实过于沉重，不过，师门咬住了牙，硬生生地托住了金瓜锤，神将或许过于松懈，没有发现这小子的妄为举动，仍然跨着他那搞笑的步伐向前走，师门也得以开溜，拖着那比自己体重还重的金瓜锤转身离开。

　　金瓜锤被拖着滑过议事大殿的门槛，与地面的擦碰发出重重的声音，师门吃力地来到了透明圆柱边，看了看圆柱里，那小白龙依然保持着一副做着美梦的睡姿。

　　师门孤身夜闯议事大殿，为的就是解救这心心念念的小白龙。

　　“可怜虫！”师门的手摸着透明圆柱，脸上有一种期盼的天真，他对着里面的小白龙说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说干就干，师门双手紧握金瓜锤的手柄，咬起了牙。

　　“啊～”

　　一声稚嫩拖长的怒吼，师门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那金瓜锤挥出，朝那透明圆柱生生砸去。

　　“砰～”

　　“啊～”

　　这一声‘啊’，是师门被弹飞的惨叫，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而金瓜锤则被弹飞得更远，差点没把地面给砸碎。

　　师门爬了起来，一手捂紧了发痛的肩膀，再抬头望去，师门脸色一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那圆柱受如此重击竟是纹丝无损，而那小白龙也依旧沉睡着，没有因为这动静有要醒来的意思。

　　“我就不信了……”

　　师门又执起了金瓜锤，准备继续向那固若金汤的容器发起挑战，就在他再次挥起金瓜锤砸去之际，不知怎的只感觉背后被一股力量拧起，随后两眼一黑，他的嘴巴就已经贴在冰冷的地面，砸得脸好生地疼。

　　“哪来的小子？胆敢擅闯大殿。”

　　师门眼睛往脑后瞄去，没能看清将他羁押在地的是何人，这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几乎将师门小小的脑袋完全掌握，后背也被对方用膝盖顶住，犹如泰山压顶让师门动弹不得。

　　“还偷了我的金瓜锤，谁给了你这斗天的胆子？”

　　这事可不好收场，神将就算再好的脾气，想必也是容忍不了这等戏弄。

　　“你放开我！”师门挣着脖子怒道，眉宇间尽是不服气，他扭动身子试图摆脱，奈何实力悬殊，仍旧逃不出压制。

　　“你这小子，性子倒是挺烈，不管是谁带你来参加这次天庭盛会，这擅闯禁地、戏弄天将之罪，我把你揍了任谁也不敢说什么！”神将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握着拳头作势就要砸向师门的脑袋。

　　“天尊且慢！天尊且慢！”就在师门命悬一线之际，一道恭敬的声音传来。

　　神将回过头一看，老头脸上带着愧疚的苦笑，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

　　“天尊手下留情，这是小仙的徒儿。”老头来到了他们身边，一脸谄媚地赔罪。

　　“这是你徒弟？”守门神将仍不给好脸色，“你是哪路神仙？”

　　“小仙啸父，是前来天庭观礼的，我的小徒顽皮，冒犯了天尊，还请天尊不与小徒计较，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小仙回去定严加管教。”啸父赔着笑。

　　此次天庭议会群仙汇聚，尽管都是神仙但还是分了三六九等，除了众创世神等有决策权份量的至高神，也有凡间各地的散仙前来观礼，啸父正是这种不知名的神仙之一。

　　“你这徒儿顽劣，我替你训上一训。”守门神将明显不卖啸父的面子，转头看向手里的师门，拳头仍要往下砸。

　　就在啸父吓得抱头即将痛失爱徒时，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天尊手下留情！”

　　三人望向来者，一位身着神袍的红衣女子款款走来，守门神将见到她，手里对师门控制的力度就松了一大半，他客客气气地唤了声：“祝融上神。”

　　这祝融上神，便是分量十足的至高神之一。

　　守门神将擒着师门衣领，站起来向祝融重黎问道：“上神与他们相识？”

　　祝融重黎指了指啸父，对守门天尊说道：“这是我的徒弟。”

　　啸父对着祝融重黎揖了一礼：“师尊！”

　　不知情的人肯定会觉得这个场面相当可笑，啸父与重黎从外貌来看就像爷爷与孙女，爷爷恭敬地向孙女唤声师尊，只因重黎乃至高神且驻颜有术，造成了如此悬殊滑稽的互动场面。

　　重黎又指了指神将手里的小孩：“而这小子，便是我徒孙了，还请天尊息怒，饶他一次。”

　　神将听罢，瞬间松开了手，师门如释重负。

　　“哦！原来他们是祝融上神的门下弟子，那是小神眼拙了，上神请见谅。”神将拿起金瓜锤，客客气气地揖了一礼，“小神回岗巡逻去了，上神请自便。”

　　祝融重黎点了点头，目送守门神将离开。

　　“你别走！”师门火气不减，正要冲上前去，啸父一把拦腰抱住师门。

　　“够了！小子！”啸父阻挠道。

　　师门仍不罢休抬起一脚，自然是踢不到，只有靴子飞了出去，无奈守门神将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远。

　　重黎怒视这狂妄不羁的男孩，对啸父质问道：“我将这小子交予你管教，你就是将他养成这幅鬼样子的？”

　　啸父仍拦着怒不可遏的师门，苦笑道：“弟子无能……有负师尊之托。”

　　重黎对着男孩怒视，“一身反骨，日后必是祸害。”

　　“师尊，我们火神一脉自然火气盛人，小鬼脾气是差了点。”啸父缓缓道：“不过师尊别因此看低他，弟子已经评估过，师门的资质是世间少有，来日定能荣耀我们火神一族。”

　　重黎默了一默，才说：“殿中这头小白龙是本次天庭议会最重要的议项，莫要叫这小子再来胡闹了。”

　　重黎交代完便走，啸父向她的背影连连保证：“是，弟子这就把他带回去。”

　　随后便提着师门的后领将他匆匆拖了走，“小子，莫要再给为师闯祸了……”

　　师门被拖着后退，眼神空洞面无表情，看着透明圆柱里的小白龙，越来越远……

　　第二天，众仙陆陆续续向议事殿蜂拥而来，准备观摩今日的议题，见帝君等至高神还未到，各仙家自然就姿态放松，三五成群探讨道法、互拉家常，而今日评头论足的最热话题自然是殿中透明容器里，最显眼的那头小白龙。

　　“龙族向来自视甚高，常以上古尊贵血统自居，这回算是跌至泥底了，那老龙王连亲生骨肉也进献给了帝君，换做以前谁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谁让那次战役龙族站错了队，帝君平了叛军登上高位，自然要追究龙族的罪责。”

　　“这还不是主因，帝君最疼爱的儿子梼杌正是那次战役中被龙族所伤，听说因此得了失心疯久不能医，只能长年囚禁不出，这事可是帝君的心头之恨。”

　　“对，这可不是龙族缴纳一下贡税，进献一下珍宝就能免除的罪责……”

　　议论声中，师门也随着师父来到了人群里，他一路无话心事重重，心里想的念的都是那头小白龙，她究竟会被如何处置，赋予如何的命运。

　　紧接着满殿仙人们停止了交头接耳，安静了下来，那边，几位至高神如约而至，缓缓登殿。

　　啸父俯身低声为师门讲解：“小子看，走在祝融师尊前面的就是帝君了。”

　　师门置若罔闻，啸父继续耐心地为徒弟讲解：“跟在我们师尊身边的是苍舒，而在他们身后的，是春神句芒、吉神泰逢、雨神计蒙……他们都是尊贵无上的至高神……”

　　正如啸父所说，这几名至高神神气焕发、步步升辉，境界的高深一览无余，除了师门，在场的众仙都能感受到无形的威压。

　　其中气场最甚的，自然是那帝君颛顼，此刻他正负手细观困龙柱中的小白龙，重黎、苍舒、句芒几位上神立于一旁陪同着。

　　全场的神仙无不对这几位至高神投去敬仰的目光，也许他们修仙道路最终都没什么大作为，但能亲临观摩此等重要的天庭决策会议，得见帝君圣容，已是仙途里光辉的一页。

　　仙群里只有一个人没有这种感觉，那就是师门，他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屑，这几位至高神惺惺作态的感觉，在这个男孩眼里只有两个字，虚伪。

　　几位至高神围着困龙柱经过了周密的讨论，颛顼示意重黎宣布议会结果。

　　重黎回过身来，向到场众仙开口，“天理昭彰，循环报应，众生福祉灾祸虽由天定，然朝代运转皆载于气数……”

　　众仙皆聚精会神聆听着至高神的教诲，重黎继续说：“经过深思决议，此小白龙将用于朝代降罪，助人间轮回运转。”

　　“好！”

　　众仙发出潮水般的喝彩，响彻了云霄，师门耳朵几乎被震聋，身边的师傅甩着长长的白胡子，也在高呼着帝君的英明决定，而师门却无神地看着那小白龙，内心不禁酸楚。

　　沉睡着的小白龙，她知不知道自己只能困在那里，成了任人决策摆布的工具……

　　再看了那春光满面的帝君，甚是神气。

　　不得不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师门偏要虎山行，当晚，师门在天庭一座座神邸屋顶上攀爬跳跃，一双眼里只有那根高耸入云、越来越近的困龙柱，那里如有谜一般的吸引力诱着他接近，悄悄趴在一座屋檐边缘，他看着底下巡逻神将又摇着那肥胖的身影经过，待到神将走远，遂又起身向龙柱进发。

　　明日天庭散会，师父将带着他下界返回仙山，故今夜是最后一次机会，若再不能将小白龙救出，这份念想就要断了。

　　所以他趁着师傅熟睡，摸黑偷偷溜出住所，功夫不负有心人，师门又成功潜入了议事殿。

　　他伸手搭着透明柱子，假装抚摸那蜷缩着细长身子正在睡觉的小白龙，他的内心始终有个强烈的想法，那就是救出她，亲手将她抱在手中。

　　于是他开始抱着柱子往上爬，这柱子虽然看不到顶，但正好够一手抱稳。

　　也许是孩童那份坚持倔强，也许是跟师傅学了几年本领，师门攀爬起来觉得并不费劲。

　　只是这柱子到底有多高？攀爬了许久之后，朝上看不到顶，朝下看不到底，他小小的身子高悬于云层，险象环生，可是，再大的困难也无法让他低下倨傲的头，他继续往上爬。

　　这时，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小鬼，你在此作甚？”

　　星星点缀的夜空中，师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手心一滑，差点就掉落那看不见底的深渊，师门抱稳了困龙柱将头一转，在星光下看清了与他说话的人。

　　帝君颛顼悬浮在空中，注视着这擅爬困龙柱的小孩，他幽幽说道：“看你一身火系修为，是火神门下的弟子？”

　　颛顼借着洞穿天地的神眼，一下就看透了师门的底细。

　　“你喜欢这小龙吗？可是，你不能带走她。”颛顼摊开手掌唤出了一精致的袋子，“我这乾坤袋里有许多珍玩与法宝，你随我下去，任你挑一个喜欢的拿回去玩，可好？”

　　师门不想理他。

　　“来，我送你下去！”颛顼微笑张开双手，竟有一副长辈对小孩的慈爱。

　　师门腾出一手击开了帝君的手臂，然后又继续往上爬。

　　出乎颛顼的预料，这男孩的态度实在过于直率，堂堂帝君何曾尝过这种被无视的感觉。

　　此子甚傲。

　　“注定无果之路，智者欣然止步，愚者执念前行。”颛顼的声音在师门的耳边挥之不去，“也许等你长大才能明白这道理，不过教子趁早，这个时候给你当头一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师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觉得这声音嗡嗡嗡甚是烦人，仍然继续向上爬。

　　终于，那声音消失了，师门突然感觉身体一轻，因为手中抱着的那根困龙柱也突然消失了。

　　师门仰着头掉了下去，他眼睛惊恐地朝星空望去，脑后砸穿了一片又一片的云层。

　　师门心里想，这回终要摔个粉碎，小白龙，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