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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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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可能、大概,又要去死了。”
亮光投映在女孩的脸上,她草草过遍内容,随后拇指下移,摁下,发送成功。
对面没有即刻回复。柳归遥将灵玉熄灭,抬起头,眼底映着片漆黑的湖面。
身体内的情绪叫嚣着厉害,像封印了无数的妖魔鬼怪,下一瞬就要将她拖入十八层地狱之中,吞吃入腹。
轻车熟路地从怀中掏出一罐玉瓶,倒出里头最后一粒黑色药丸,毫不犹豫仰头,咽下,没有水的辅佐,药丸本身清凉到刺热的药性一路从喉头呛至胃部。那些妖魔鬼怪安静一瞬,而后故态复萌。
柳归遥手握着空瓶罐,面色无波无澜,眼也不眨。
下一瞬,灵玉急促地亮了一下。
她划开,备注为“师父”的灵友发来一个陌生的链接。
迥异于以往长篇大论的文字疗法。柳归遥一边按耐住大脑中如深海翻涌压弯般的窒息感,一边点开那个链接。
或许跟以往一样都是些万变不离其宗的谆谆教诲,只不过换了个形式,可她却还是显露几分急切,想要抓住最后这根稻草。
“春风万里马蹄疾,一夜花开人间城。”
一道和旭的嗓音猝不及防地泄出,柳归遥原本平静无痕的面色遽然顿住,浑身一绷,难以置信地望向屏幕。
屏幕一片漆黑,只有左上角微亮的昵称在告示她方才并非错觉,脑海中那股叫嚣着让她赶快去死的神经陡然停息,仿若叫嚣喧闹狂卷暴风雨的海面蓦然平息,乖顺地在她体内俯首称臣。
“欢迎这位,嗯?”屏幕对面那人似乎轻笑一声,恍若春风划过开了遍山的野草,草尖沙沙作响,挠在柳归遥的心头。
这声音——
柳归遥的大脑宕机了,数不胜数的溢美之词从脑中刷刷略过,她却无法择出一条最准确的词汇来形容这道声音。
我草。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
“欢迎这位倔强的蜗牛进入直播间。”他一字一顿,尤其重读“倔强的蜗牛”,读完后又溢出一声笑来。
柳归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热意上涌,夜半的凉意尽数褪去,她忽地有些口干舌燥。
羞的。
当初为什么要犯懒让系统随机取这个名字?!!!
平静无痕的面具在这一刻碎裂,柳归遥无声地以拳抢地,想要将愤懑的悔意一拳一拳地捶入地里。
“老——大哥你别笑了!蹲了一个晚上才蹲来一个人,吓跑了怎么办。”
纵使是气音,纵使压得不能再低,可柳归遥身处荒郊野外,周身万籁俱寂,那道提醒还是精准地闯入她的耳中。
她这才如梦初醒,心若惊雷。
对面收敛几分笑,继续读诗。
柳归遥注意到右上角的数字,诺大的直播间竟然只有两个人。
热意褪去稍许,她尬在原地,颇有种被迫与陌生人面对面社交的错觉。
即使这位陌生人声音出奇的好听。
不过这位名叫“灵小友335768”的主播似乎并不在意她“不讲礼貌”的沉默,也并不在意直播间的人数寥寥无几,只是自顾自地翻动着手边的卷轴,用令她耳根发痒的嗓音读着或陌生或熟悉的诗句。
看着那显示为“2”的数字,柳归遥的心底忽地不合时宜地生出一分怜悯。
世道艰难,如今的灵石并不好赚,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付出与收获两者之间的比例大抵是10:1,显而易见的不公与压榨,却成为如今生活的常态。
或许这位“335768”也是芸芸众生之中的某位可怜人。
跟她一样。
自作主张地猜度一番,柳归遥歇了想要退出直播间的心思。一来她是唯一的观众,就这么走了她实打实的不好意思;二来……他是她这辈子的三个月加上上辈子的二十二年以来,听到过的嗓音最最最最好听的人。
像冰水砸进闷热的盛夏,她贪恋这一刻的冰凉。
“我以此心寄明月,欲问君心知不知。”
柳归遥深吸一口气,脸上生起两片红霞,热意再度从耳根蔓延至脖颈深处。
这种声音加上这种诗文,不是犯规是什么。
她飞快地摁亮对话框,准备毫不吝啬地输入些灿若繁花的吹捧之词。
下一刻,直播间消失了。
骤然而起的白光映亮柳归遥惊愕的双眸,灵石上的画面重新回归到与师父的对话之中。
师父:发错了。
柳归遥:……?
柳归遥:我以为你给我弄了个偏方。
师父: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师父:你在归镜湖对吧?
柳归遥将聊天记录往上划拉半程,看着她于半时辰前发过去的一张黑漆漆的、近乎没有半点个人特色的“湖景图”,不由得扯唇笑了笑。
柳归遥:眼睛真利。
对方没回话,估摸着在嘀嘀咕咕地骂她又不“尊师重道”。
少晌后——
师父:等着,马上到,里头食人鱼妖很多,为师还想给你收个全尸。
他说得马上,几乎就是下一刻。
柳归遥灵石还未按灭,耳畔便传来草灌相互摩挲的动静。
一道白色的身影提着万宝囊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回精神头不错,”对方的视线在柳归遥的脸上转过一圈,随后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有点人样。”
她憋了憋,没憋住,“那以前像什么?”
“死了半个月的尸体。”
“……”
柳归遥嘟囔,“那不都臭了,烂了,不成样子了。”
对方惊奇,“嚯,原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柳归遥:“……”
她看着他怡然自若地从囊中取出一根钓竿,没忍住,“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收尸还是钓鱼?”
“一半一半吧。”
柳归遥毫不避讳地翻了个大白眼。
“行了,情况怎么样了?”老者将鱼饵挂上钩,不再跟她贫嘴。
柳归遥收起灵石,将方才邂逅梦中情声的悸动压下,把空罐子递过去。
“嗯?真是什么——我草——”
老者将罐子上下晃动,确认里头空无一物后,不由得看向柳归遥,瞪着大眼,“你吃完了?”
语气有些不善,柳归遥缩了缩脖子,尽量镇定语气,“嗯,吃完了。”
身旁那人又低声咒骂一句,“你是真的想死。”
柳归遥不吭声。
“这东西十天一次,老夫两月前给你的时候还有30粒——”他蓦然止了音,像倏忽断裂的琴弦,“你真的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原本内心逐渐安稳的躁动再次破封而出,柳归遥抓了抓头发,指着湖面,“不然呢?我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看食人鱼妖办相亲大会吗?”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老者却听出她暗含的尖锐,或许是想起身旁这人跟自己还有些许师徒情谊,他软了几分语气,“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这样吧,老夫给你找个人,去看看,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柳归遥吸了吸鼻子,“什么人?”
师父乜了她一眼,“能治疗你这莫名其妙心病的人。”
——
柳归遥有抑郁症,不是她的,是原主的。
这具身体的主人目前年芳十七,正值青春嘉年,还是天问阁的学生。
天问阁——天下第一大宗千禄宗宗下开设的修仙学堂,媲美现代社会的少年宫,进去后约等于半只脚踏入了清华北大。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环境下,压力只大不小。
尤其是,她还有一对堪称奇葩的父母。
两人不过筑基初期,却双双期待女儿能结出元婴——相当于刚上初中便要求高考满分。
强压之下,原主不堪重负、万念俱灰,以自愿魂飞魄散的极端结局彻底斩断与家人之间的羁绊。
而柳归遥,因为一场溺水事故,成了那个接盘的倒霉鬼。
明明没有病,却因为身体残留的情绪作祟,导致她一边抗拒着自杀,一边却又控制不住地走向湖边。
跟特么神经分裂一样。
师父说得没错,她的病着实“莫名其妙”。
灵玉短促一闪,那位被师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心理医生”的名片已经静静地躺在对话框中。
天问阁的寝房内,柳归遥皱着眉看着对方只有一捧荷花的头像,暗道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莲花始终是中老年圈子的顶流。
不再拖延,她迅速申请对方好友,对方显然在线,几乎后脚跟前脚地同意了她的申请。
柳归遥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她将其归纳为患者情节,就像上学时害怕老师,军训时害怕教官,工作时害怕领导那样。
犹豫片刻,她斟酌着语气开口:药仙师父您好,我是白无痕的弟子柳归遥,师父应该跟您提过我。
对面停顿少晌,随后发来一个“?”。
大能的脾气都很古怪。柳归遥琢磨着刚才那句话,似乎没什么不对。刚要再解释几句,对面又发来一句:药仙?他这么跟你说我?
柳归遥沉默半晌,回去上翻与师父的聊天记录,确认无误后又切回对话框,毕恭毕敬:是的。
药仙:……
柳归遥皱着眉。这六个点是什么意思?无语?沉默?被人夸后飘飘仙不知所以然有些得瑟?
熬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柳归遥没能从这六个点中分析个所以然来。
不过好在对面主动打破僵局,只是侧重点与她想的不一样。
药仙:倔强的蜗牛?
再度被网名暴击的柳归遥:“……”
她深吸一口气,颇有些咬牙切齿:柳归遥。谢、谢。
药仙:好,好,抱歉……你什么病?
柳归遥松下肩膀,心叹总算切入正题,就这么短短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她的手心竟然润出一片汗来。
正寻思着该如何解释自己这“异于常人”的病症,那头又道: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方便语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