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黄十六

15、第 14 章

　　桂城山水秀丽，接下来几天无事的时候，温牧扬便开车带着他们出去游玩。柱子爷是老年人觉少，温牧扬、赵二等在队伍里习惯了早睡早起规律作息，只有钟宁就像冬天灶台上的猫总是起不来。温牧扬几次叫起不成功后，诱惑钟宁早起的办法是亲自煮咖啡，煮好前十分钟去敲钟宁的卧室门倒计时预告。温牧扬煮咖啡很有一手，而且除了早上外钟宁再怎么央求他都不会动手，要想喝到热乎乎的温氏咖啡，就只有在温牧扬的倒计时里按时起床了。第一次顾三姐看钟宁喝得那么享受，再加上钟宁热情推销，她也好奇试了试，入口的瞬间脸都苦得皱吧成一团，看温牧扬看着她又不敢吐，强咽下去后第一句话“这还是中药啊！”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在氤氲的咖啡香里，钟宁和温牧扬相视一笑，偷偷享受只属于他们俩的咖啡时光。
　　钟宁想要拍那些古老的建筑民居，温牧扬因此经常把车开到了没有路的荒村山寨，少不得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顾三姐心里叫苦不迭，推车的时候偷偷跟赵二说：“这些烂屋子有啥好拍的，回叠翠山有的是。”赵二用眼神示意她闭嘴，这个时候少提叠翠山。还好推车的辛苦有拍照可以补偿，三姐很喜欢照相，只是一到镜头前就呆住了，好似被施了定身术的孙猴子，旁边的赵二也是呆滞如泥塑木雕，特别惹人发笑。柱子爷则很害怕相机对着他，说是不吉利，要走的老人才会去拍最后一张老相，因此一旦相机对着他，他就双手乱摇落荒而逃，偏偏钟宁还爱逗他。温牧扬往往到最后才会笑着说一句“别闹了”或者拿过钟宁手里的相机。
　　初五从清早开始就又有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响起，这天是开市和迎财神的日子。到了下午，管家吕兰芳和佣人们陆续回来开始上工。钟宁把佣人们召集起来，一项项分配职责，一条条宣布规矩，最重要的是不得议论、泄露宜园的任何事情。待众人散去后，钟宁还特地嘱咐吕兰芳，温牧扬的书房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扫时需吕兰芳带人进去。三姐看到穿着白衣黑裤统一制服的佣人们有条不紊开始干活，偷偷对赵二说：“看人我还是服你，宁小姐不仅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出身，这当家少奶奶的派头也是足足的。”赵二说：“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少将军和宁小姐拿咱们当自己人，那我们就更要有分寸。”三姐翻了个白眼，表示懒得理赵二。
　　这天晚上，温牧扬和赵二、顾三姐从练功房出来时，一个侍女过来请他们去用宵夜。佣人们来以前都是钟宁做好了吃的再来叫他们，练完功洗个澡，再吃点热乎乎的汤面，几个人说说笑笑，睡前的宵夜时间大概是一天里最放松舒坦的时候。温牧扬问侍女“宁小姐在哪儿？”侍女回答不太清楚，问是否要去请，温牧扬摆摆手说不用了，表情里有一丝失落。赵二心细如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跟温牧扬说他们不饿就不吃了。顾三姐不解，嚷嚷着说都不知道吃什么呢，怎么就不饿了，话没说完被赵二拖走。
　　温牧扬走到内院，见见钟宁房中亮着灯，于是敲门进去看看钟宁在做什么。桌子上散落着一些草稿纸，从上面写写划划的痕迹来看，钟宁好像在计算什么复杂的东西。温牧扬拿起草稿纸一下没看明白，问钟宁“你在忙什么？陪我去吃宵夜吧，一个人吃没意思。”钟宁看温牧扬神色中有一丝“可怜巴巴”，他平日里头发都会抹发蜡梳得整齐锃亮，穿的不是军服就是西装，现在刚刚洗过澡头发只是随意吹干了一下，松松软软还香香的，一身宽松舒适的运动服显得整个人都有点孩子气，钟宁忍不住笑了，按电铃唤人进来，吩咐将宵夜送到二楼的起居室去。
　　壁炉里噼啪燃烧着木柴，炉子前的小几上放着两碗鸡汤馄饨。温牧扬在部队里习惯了吃饭快，而且练完功也真是饿了，三口两口就把自己的馄饨吃完了，看钟宁好像胃口不佳，吃了两口就放下了，于是端过她的碗也飞快吃完。
　　“额……”，钟宁看温牧扬吃她剩下的馄饨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捋了一下头发掩饰害羞，说：“要不要让厨房再送一点来”。
　　“不用，晚上也不要吃太多了”，温牧扬放下碗一本正经说：“只是小时候柱子爷说浪费粮食的以后会嫁个麻子老公，我可不想脸上长麻子。”
　　“温牧扬！你”，钟宁又羞又气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说“别闹了，有正事儿跟你说”。
　　温牧扬止住笑容，换了一个前倾的坐姿。钟宁觉得何师娘是个有恩必报且重信守诺的人，但为温牧扬颠覆大刀帮这么重大的事情超过了她的想象，未必因为她一个承诺就办得到。温牧扬问钟宁有什么办法能得到何师娘的支持，钟宁说论语有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她觉得不必这么绝对的分开，如果能义中有利，利中有义，那事情就十拿九稳。她打算用现金购买何师娘产业的股份，并在她的经营管理下实现盈利跨越式增长，接管大刀帮后，可以让大刀帮名下的那些产业慢慢洗白转换，让何师娘也入股“天行社”的产业，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就不怕不勠力同心了。
　　温牧扬点点头说：“是，现在我们不急于让何师娘兑现承诺帮我们做什么，你既对她有救命之恩，还帮她赚钱，不怕她以后不支持我们。有何师娘支持进展会快，没有我也能搞定，就是慢一点而已。”温牧扬停了一下说，“我们还需要有武力控制局势，李立仁就算到时能带警察来，也不好直接插手，现在叠翠山温家的两个师怕不会听我指挥了。接管之后需要对大刀帮大换血，原来计划是让康健壬和周群潮物色好接替的人，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听从我的调遣。不过没关系，残部里的人都是效忠我的，赵二他们还有不少兄弟在山里，我把这两部分整编起来好好练兵，一定可以训练出一支精锐之师，只要有枪在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温牧扬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肃穆，但语气是坚定有力的。钟宁想起在学校时和女同学们讨论小说《家》中的男主觉新，有人觉得他太懦弱，更多的人理解他不容易，背负了太多责任。那时候钟宁就觉得她虽然能理解觉新，但绝对不会爱上那样一个男人，她喜欢的人是像亚历山大大帝一般，能挥剑斩断戈耳狄俄斯之结。多幸运，这个人就在眼前，和他在一起有对抗全世界的勇气。想到这里钟宁柔声说：“我相信，明天我先去何师娘家跟她说入股的事情，不早了，睡觉去吧！”
　　第二天上午，温牧扬要送钟宁去何师娘家，俩人正准备出门时，佣人报告有位徐先生求见。这宜园的第一位客人是谁呢，两人都有些狐疑。到了一楼大客厅，赫然发现等在那里的是徐长卿。徐长卿三十多岁，身材微胖，戴一副金丝眼镜，大概因为长期保持堆笑的表情，脸上刻上了深深的笑纹，不笑的时候都像在笑，眼镜背后眼睛小而有神，偶尔会冒出狡黠的光。徐长卿一见温牧扬就啪地立正敬了一个礼，温牧扬朝他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然后跟钟宁介绍说：“这是我跟你说过的徐长卿先生，东北大学高材生，财神爷。”
　　徐长卿连忙说：“少将军开玩笑了，我哪里是什么财神爷，最多是个过路财神。”温牧扬继续又给徐长卿介绍钟宁，说“这是钟宁小姐，是我秘书、也是我未婚妻。”
　　温牧扬的“未婚妻”三个字简直就像是一声炸雷落在钟宁耳朵里，但表面还得平静地和徐长卿握手致意。徐长卿的表情倒是十分自然，好像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三人坐下后寒暄了一阵，徐长卿说温老太爷和军长派他来桂城辅佐少将军，张耀武师长等也随时待命，所有人都唯少将军马首是瞻。温牧扬不紧不慢地说：“老太爷这么快就想通了？”徐长卿有点尴尬地看了钟宁一眼，说：“归根到底都是为了您好，老太爷过几天会亲自去孙家……”徐长卿话说到一半打住了，钟宁知道自己在这里不方便说孙家的事情，于是笑笑对徐长卿说：“徐先生中午就在这里吃顿便饭吧，我先去厨房让他们准备一下。”徐长卿连忙站起躬身说辛苦钟小姐了。
　　厨子是桂城本地人，做菜口味偏酸辣，钟宁去厨房看了一下，让他们将主菜里的田螺煲、酸笋炒牛肉换成了芋头蒸扣肉、炖全鸡，同时还让人去市场买黄豆酱来。中午吃饭的时候赵二、顾三姐和柱子爷都在，赵二和顾三姐与徐长卿自是熟识，柱子爷也是见过的。还没出正月十五仍在“年”里，又有几分故人重逢的意思，大家都十分开心。佣人端上来一个大圆盘子，中间是一碟黑乎乎的酱，旁边一圈是切成条的萝卜、叠成片的豆皮、择成一片片翠绿的芫荽和整个的青椒。顾三姐举着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看了看说都还是生的怎么就端上来了，柱子爷和赵二也都是奇怪不解的表情。徐长卿这时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拿起一条萝卜蘸了点酱送进口中，喃喃地说：“自从流亡到内地，多少年没有尝到这个味道了，谢谢钟小姐。”顾三姐好奇地也学着吃了一口，嚼完了皱着眉头咽了下去，问钟宁：“宁小姐，这是什么吃法？你又怎么知道的。”钟宁笑着说：“这叫‘蘸酱菜’，东北人几乎四季不可少，我有个同学是沈阳人，我见她吃这个就吃得特别香，所以今天也试了试。”顾三姐啧啧称赞，说到底是读书人，见识广。
　　席间钟宁又问起徐长卿家眷在哪里，徐长卿说当年离开东北时孩子小，不方便逃难，就让媳妇带着一直留在老家，现在估计孩子长得都要不认识了。钟宁听了对温牧扬说：“天佑，要不你派两个人去东北帮徐先生把家眷接来吧，这么多年两地分隔，徐夫人一定很挂念徐先生，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啊。”温牧扬点点头，说“以前行军打仗没办法，现在我们在桂城安定下来了，是应该要接徐夫人和孩子们早日来团聚。”钟宁又对徐长卿说：“我们有一个计划，要在漓水桥那边给高级军官盖公寓，已经请清华大学的教授做好了图纸，回头我跟您商量一下，尽早盖好，夫人和孩子们来了就可以住。”
　　徐长卿连连感谢，他混迹官场、社交圈多年，表面功夫早已经可以做得滴水不漏，但这次他是真的被感动了，同时心里也暗暗佩服，钟宁刚才那一番话既向徐长卿示好，又显示了她在温牧扬心目中的地方，让徐长卿不敢轻视她。豪门公子跟女学生闹恋爱或者在外面金屋藏娇是很常见的事情，大家也不当回事儿，玩一玩最后还是要乖乖回去结婚，但这位钟小姐看来离少奶奶的位置不远，徐长卿打定主意先站到她这一边。吃完饭众人又聊了一阵天行社的组织结构和人员安排，温牧扬让徐长卿先回去休整几天，把各项事情都安顿好了，正月十六正式开工，徐长卿领命告辞。
　　赵二和顾三姐送徐长卿出去，温牧扬送了一个留声机给柱子爷，柱子爷忙着鼓捣他的宝贝也回屋去了，佣人撤下剩菜后饭厅里就剩下温牧扬和钟宁。温牧扬看了看表后问钟宁：“我们歇一会儿再走还是现在就出发？”谁知钟宁一言不发就往楼上走去。温牧扬见钟宁生气了连忙起身追，他腿长，三步两步就跨到钟宁身旁想拦住她，但钟宁不理他继续朝前走，温牧扬也不敢去拉她，俩人就这么别别扭扭走到二楼。钟宁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正要推门进去，温牧扬一把拉住了钟宁的手，说“不许自己一个人生气，我们说好了不要猜来猜去的，走，去起居室，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了。”钟宁一挥手把温牧扬手甩开，“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