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画梦》曲浮光

9、阿秋3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阿秋蜷缩着，一遍遍的说着，直到陈通们走远，他还是一遍遍呢喃。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回去小心翼翼的捡起湿透的书，撑着破烂的伞回家。

　　雨已经渐小，阿秋便走到村口池塘里把身上泥土洗净，后又对着泛着圈圈涟漪的塘面练习微笑，牵动脸上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直到笑容足够灿烂，他才朝家走去。

　　院门大开，女人坐在房门前目不转睛的望着来路，她的眼睛素有眼疾，有些浑浊。

　　“阿娘，我回来了。”

　　女人立刻笑了，柔声道：“秋儿，你回来了。”女人说着就来取他的书箱，“诶？怎么湿透了，你淋雨啦？快脱下来……”

　　“阿娘，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可是发生了什么？阿通他们比你先回来，刚路过还告诉我说你晚些回来。怎么了？”

　　阿秋顿时眼眶有些红：“阿娘，我不想和陈通们玩了，好不好？”

　　“你这孩子，你独自去书院，谁也不认识，阿通们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也好有个照应。”

　　阿秋没说话。

　　“怎么了？秋儿，你和阿娘说。”

　　“没事。”他说，“阿娘，我先去洗个澡。”

　　阿娘没少拿东西给陈通他们，她以为这样，阿秋就能在书院不被人欺负，起初，他也曾试着反抗和解，可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欺负。

　　甚至那次陈通们告诉阿娘说他被打了，阿娘急急的出门寻他，结果被陈通们戏弄，还摔了一跤，几个月走路都是跛的。

　　阿秋的忆梦一直都是很压抑的，画面飞速流转，君绾又站在了书屋外，阳光透过木质的窗棂，刚好洒在阿秋身上。

　　夫子抚摸一把胡子，道：“后日便是书院一年一次的诗词会，希望各位家中爹娘都能到场。放学吧。”

　　阿秋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才收拾书箱朝夫子奔去，“夫子，我阿娘，能不来吗？”

　　“因何不来？”

　　“阿娘……眼睛看不清，不太方便出门……”阿秋声音越发的小。

　　“李明秋，你娘开学之时曾告诉过我，非常期待今年的诗词会。小小年纪，怎么学会撒谎了！”

　　陈通不知何时又倒回书屋，接上话：“夫子他娘是个瞎子，看不见，阿秋怕丢了自己的脸啦。”

　　夫子拍着桌面：“李明秋！父母生我们育我们，怎可因父母有疾便觉丢脸！你的书都读到牛肚子里去了！”

　　“我没有，夫子，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你倒是说说！”

　　阿秋撇眼看见，陈通在门口对他吐舌，而后手中拳头一捏，白眼一番，走了。

　　阿秋还是没能说出原因，被夫子骂了一道走了。

　　阿秋才刚到家，一如既往的看见院门口被随意丢弃的糖糕，他一进门，阿娘便高兴的说起了诗词会，原来陈通他们早在路过的时候便已告诉她了。

　　他们总是把在书院的事情告诉阿娘，让他想瞒也瞒不住，而阿娘每次给他们的糖糕，便会像今天这样这样被甩在门口，连多装一会都懒得。

　　善良的阿娘啊，总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一样。

　　第二日，阿秋决定做一件事。

　　他早早的就来到了书院，慢慢的等到所有人都到齐，整间书屋十几个人，他扑通一下就跪在他们面前。

　　孩子们首先是蒙了，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陈通更是夸张，指着他笑得前俯后仰：“瞧，他这是干什么，他就这么给我跪了哈哈哈……”

　　没人把他当回事。

　　“明日我阿娘会来书院，我想求求你们放过我一日……”

　　“他说什么？我没听见！你们听见了吗？！”

　　“我们也没有……大点声！”

　　“求求你们放我一日，求你们了！”他使劲的磕头，额头红肿一片，“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好耶。”陈通笑够了，走到他面前，笑得纯真：“那你先学几下狗的样子，夫子还未到，先在书院里转一圈。”

　　无数道期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斑驳阳光就洒在他膝盖下，那么刺眼。

　　“汪！汪！”阿秋四肢落地，甚至还学着狗吐出舌头，从书屋走到院中，绕着院子走，每一步便如踏在刀尖之上。

　　什么自尊，在这一刻通通被踩在脚下。

　　书院所有的学生，全都看热闹的围在院子里，有的在大笑，有的嗤之以鼻，有的漠不关心。

　　“你们看，他好不要脸啊。一点自尊都没有。”

　　“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学狗叫哈哈哈。”

　　书院的学生们低头嘲笑，刺耳的言语每一道都准确的落入阿秋耳中，膝盖磨破皮肉，他的指甲深深镶入地里，似要把这地面都抠起来。

　　……

　　诗词会当日，陈通也真履行承诺，并未对他做什么，只是晚间，陈通一伙人突然就笑意盈盈的注视着他。

　　他撇开阿娘去见他们，却是陈通张口像他要钱。

　　“你家那么有钱，当然得拿点来救济我们这些穷人呀。”

　　“你若不给，我就去找你阿娘哟。果真是一家子都抠门，每次就拿点糖糕打发我们，没人要的婆娘，真晦气！”

　　阿秋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你们不许说我阿娘！”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怒，像头小野兽，疯狂的厮打逮到人就咬，他疯魔得让陈通们都有些害怕。

　　“去，去把他娘叫来！”

　　阿秋的理智这才找回，只愣住这一刻，陈通们就压住他，将他抵在墙角，薅住他的头发。

　　陈通居高临下俯视他，伸手拍打他的脸：“不是很厉害吗？让你咬我！”啪的一声，极其响亮。

　　“把他逮住了。”陈通一声令下，小弟们逮得更卖力，陈通便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往阿秋嘴里塞。

　　“给我张嘴！”

　　他使劲的塞，几人合力搬开阿秋下颌，泥土的粪臭味弥漫喉间，阿秋连连干呕，那呕吐物竟被泥土生生堵住，陈通摁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阿秋满脸污秽，眼里快要溢出血来。

　　那时他甚至在想，就这样死了吧。但阿娘该怎么办？

　　阿娘，恍惚间，他好像看见阿娘在朝他走来，她在喊他，“秋儿，秋儿。”

　　阿秋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是熟悉的房屋，是在家中。

　　他起身在屋里屋外寻了一圈，却都没有阿娘的身影。似乎想到什么，他朝陈通家奔去，使劲敲了许久的门，村长才睡眼惺忪的开门。

　　“阿秋——”

　　他话未说完，阿秋就冲进去，准确的找到睡梦中的陈通，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我阿娘呢！我阿娘去哪了？！”他像一头发怒的小兽，吓得陈通呆愣了好半天。

　　“我阿娘在哪？！”

　　陈通哆嗦几下：“在……在西郊密林……”

　　“密林？！若我娘有事，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他怒气冲冲的跑了出去，村长都没来得及说话。

　　虽是阳光正好的清晨，但西郊密林却是见不到光，村中一直传说密林有妖怪，会吃人，是以密林一直是祥云村的禁地。

　　阿秋第一次踏进密林，他害怕极了，林中树木遮天蔽日光亮很暗，“阿娘——阿娘——”林里鸟儿惊飞，吓得他待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林间忽然跑过一只红狐，嗖的一下就窜到他面前，呜呜的叫着，随后咬住他的裤腿，拖着往里面走。

　　“小，小狐狸，你见到我阿娘了吗？”

　　狐狸呜呜几声。

　　“你是要带我去找她吗？”

　　狐狸点头，而后朝林深处跑去。

　　穿过重重的枝蔓，最后来到那地下密洞。这密洞此时还未长满藤蔓，且看起来毫无生气，是面都是黄土，还有密密麻麻的蚂蚁爬动。

　　阿娘就蜷缩在角落，不住的发抖，眼角边还淌着一行血迹。

　　“阿娘！”

　　阿娘猛然抬头看向他，那眼睛满是血，诡异而又恐怖，待确认是阿秋后，不住的喊道：

　　“秋儿，秋儿……我的儿……”

　　那之后，阿娘的眼睛侧底看不见了，整日如同失了魂般，什么也不说，只念叨着秋儿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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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秋被一脚踢在墙上，闷哼一声，五脏六腑仿佛碎裂。

　　陈通的脚使劲踩在他脸上，不屑的道：“还想替你娘报仇？说什么笑话，你娘那是真傻，说什么都信了哈哈哈……”

　　“是你，是你骗的我娘去密林，是你害的他！”

　　“是我又怎样，我不过就是说了几句你闯入密林被妖怪附身了，要有人去密林里替你求得妖怪原谅，妖怪才会放过你。”

　　“我随口说说，那疯子还真信了！”陈通大笑。

　　村里没有人信阿秋所言，他们只会说是阿娘自己误闯密林，被密林里的妖怪诅咒，这才变成如今这副疯模样。

　　一旦有第一个人这样说，便会有无数人跟着这样传谣，越发难听。

　　后来，全村的人都道阿娘不守村中百年禁忌，闯入密林，被下了诅咒，命不久矣。

　　阿秋没有再去学府，阿娘清醒的日子越发的少，不能没有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