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正大人的作死日常》碧筱

1、一 初入皇城

　　艳阳四月，洛京城内，柳絮飘飞胜雪，城河明亮如镜。

　　正是清晨时分，市集两侧，菜贩多如牛毛，石板路上，有挎篮买菜的妇女，匆匆赶早课的学子，还有不少运货的商人，风尘仆仆的旅者。

　　人群渐渐熙攘起来，河岸路径旁的店铺，也纷纷挂幡插旗，预备一日的开张。

　　烟柳飘摇中，双月拱桥旁，缓缓驶过一辆老旧的驴车。

　　“铭儿，你也莫太过伤心。”

　　“那钦天监好歹是朝廷重部，里头不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炼气士，你虽武者出身，多知晓些修道秘术对未来亦也是极好的。”

　　“听闻啊，即便是那掌虎符的杨大将军，出兵征伐时，也得问过钦天监监正的意见呢！”

　　驴车是半敞式的，两侧的木板堪堪高过颅顶，用一薄薄的布篷将上方遮挡。

　　车内，一女一少正在叙话。

　　女子握住身旁少年的手，软声细语道:“假以时日，你或得监正大人器重，让他在将军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在军营中谋个一官半职，也犹未可知——”

　　“娘，你放心，铭儿不在意那些。”

　　女子身侧的少年郎，十六七岁的年纪，面润如玉，一身玄袍。

　　少年衣着虽质朴，收拾得却干净清爽，他扬起笑容，眉目更是别有一番凛然清正。

　　“唉，你这孩子，虽面上从不挂着，可为娘知道你心里始终难受，若不是那日……”

　　女子说到这里，眼中不禁又闪着泪花。

　　少年宽慰道:“娘，如今想着那些昨日之事，只不过徒增忧愁罢了，孩儿知道，既然老天让我走这条路，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女子听到他这话，将莹莹的双目抬起，欣慰地望着他。

　　“铭儿，你的脾性，跟你爹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娘，你以前不是老说爹是呆头傻鹅吗？难不成孩儿在您眼里也是呆头傻鹅？”

　　“你就非要呛你娘这一下！”

　　女子破涕为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人在驴车上有说有笑，驴车一路穿过闹市，往更洛京深处前行。

　　洛京沿袭古制，共有四重城墙，外郭城、京城、皇城、宫城。

　　驴车穿过外郭城，还得入一道名为“仪华门”的城门，才能抵达洛京最为核心的地带——皇城之内。

　　皇城乃是众多朝廷官署与高官显贵所在之处，钦天监亦位于此处。

　　科举发榜后，不少新吏入职，因此皇城暂时允许外车入内，只要出示官员录用的“告身”，便能偕同家眷入城话别。

　　“钦天监，李风铭，随行两员。”

　　少年下车，递交了告身后，那门口的守卫检查过车内无异后，归还了告身，预备放行。

　　城门宽阔，检阅分了东侧与西侧两队，东侧正受检阅的车上，忽然传来刻意拉长的一声:“哎哟，这不是风铭兄吗？”

　　一旁的车幰掀开，李风铭转过头，便看到一张此生难忘的脸。

　　那人锦衣华服，脸敷厚粉，一手勾着翠幰，一手晃悠着手里的山水画扇，脸上布满讥诮的笑意。

　　傅粉少年啧啧道:“钦天监，好地方，朝廷重部啊——”

　　李风铭低下头，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将右手紧紧攥起。

　　“钦天监是重部，可他一介武者进去，除了打杂还能干什么？”

　　那车内传来几声嬉笑，东侧的守卫似乎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高声喊道:“尚武卫，慕容瑛、张由、许恪，随行三员！”

　　西侧的驴车恰好停在日光不及的阴影之下，与三人乘坐的，那金光灿灿的宝盖香车相比，更是显得灰暗简陋。

　　李风铭看向车内女子的身影，还是松开了紧握的手，默默上了车，对驾车的壮年男子道:“周叔，走吧。”

　　壮年男子应了声，什么也没说，赶着驴车继续往内走，那些人并非是他们这样的寒门小户可以招惹的。

　　皇城路径平稳，驴车也行得更快疾。

　　女子抚着少年的手，道:“铭儿，待进了钦天监，若有什么委屈，大可不必忍着——好歹，家里还有几亩良田。”

　　想来，方才在城门的对话，她是听到了，只是不提及。

　　“娘，铭儿能进到皇城，已是开心莫及了，哪里会委屈？待拿了俸禄，铭儿定然给娘买上好的胭脂水粉。”

　　“娘哪里要甚么胭脂水粉，你只好好攒着，自己够用就行。”

　　话是这么说，女子心中还是浮上了融融的暖意。

　　过了两刻钟的时间，驴车在宫人的指引下，一路往西走，建筑却慢慢高大了起来，一片片巍峨的朱红高楼跃入视线中。

　　毛驴慢慢悠悠地在青石路径上尥着蹄子，周叔在前方喊道：“丽娘，风铭，快到了！”

　　少年探出头，目不转睛望着车外的景象。

　　那些高低错落的朱红楼阁坐落在一片无垠湖面边上，湖岸宫柳萋萋，花草丰茂，鸟雀啁啾，倒不像皇城中的景象，仿佛一片世外仙阁。

　　驴车驶向楼阁前，被一道衡门拦住了去路，衡门上悬挂鎏金牌匾，上书三个大字——

　　卦月楼。

　　驴车停靠于衡门前，已有一名白衣男子在门前等候。

　　白衣男子朗声道：“卦月楼内车辇禁行，还请止步！”

　　车内丽娘松了手，叮嘱少年道:“记得有空给娘写封信道平安——好了，去吧。”

　　李风铭答应着，旋即带上包袱，起身下车。

　　他来到驴车前方，看向那驾车男子，抱拳道：“周叔，风铭不孝，无法常侍母亲膝下，往后还请您多多照顾母亲。”

　　周叔点头道:“这都是我应当做的，小子，好好在宫中当差，莫要牵挂家里！”

　　少年朝其郑重落下一礼后，这才来到那白衣男子身前。

　　“跟我来吧。”白衣男子还不等他开口便朝他招手，往衡门之内走去。

　　李风铭虽有些无措，但还是很快跟上了男子的脚步。

　　他边走边自我介绍着：“前辈，在下李风铭，是今年春考被吏部选至钦天监的新吏，尚未取字，您叫我风铭便好。”

　　“知道，我也是专门过来带新吏的。”男子笑容还算和煦，“我叫乌杜，是钦天监络金司小炼气士一个，平日里打打杂，混口饭吃罢了。”

　　李风铭挠头道：“前辈过谦了，谁都知道，钦天监聚集着大梁最顶尖的炼气士，哪里有混饭吃一说？倒是我，一介习武之人，不识道法，却到了这钦天监中……”

　　“说到你。”乌杜两手揣在袖中，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你可知你被分派到哪个司了？”

　　“晚辈不知。”

　　“自然是不知的，你这职务，也是打巧了，本来钦天监今年不招人手，称骨四年一回，与科考恰好错开，连炼气士都进不来一个呢。”

　　“那……”李风铭心里打了鼓。

　　乌杜笑眯眯地道来：“钦天监除了五大主司外，还有好些名头不响的小司。近年有一小司，年年都上折给监正，求招新吏。往年，监正都是画画叉就带过去了，毕竟那种闲散小司，哪日人走楼空，被取缔也是常有的事，哪用得着什么人手？”

　　李风铭点点头。

　　“可今年啊，也不知是被那小司催烦闷了还是怎的，监正大人竟然真让吏部到春考里挑个人进来，这才有了你这么个独苗。”

　　乌杜说罢，李风铭愣了愣，想来，这也算是一种逆天气运？

　　毕竟武举时，他可是排名六十六，妥妥垫底的那个，若不是这个名额，恐怕连皇城门都进不了。

　　乌杜看向出神的少年，又道：“也因这名额，是那小司求来的，你当明白，倘若那小司司正一个不如意，将你遣退回去，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可不是什么铁饭碗的职务。”

　　“谢前辈提醒。”

　　二人穿过卦月楼内座座朱红高楼，沿着湖岸前行，路程并不近，渐渐的，那些高大的楼阁被抛之于身后，前方是一片泱泱雪白的杏树林。

　　走入杏花林后，李风铭问道：“话说，前辈，那司部的名字是何？司正大人又怎么称呼？”

　　乌杜前行的脚步陡然放缓，回头看了少年一眼，“你这么说来，我才想起，这小司也没个名字，卦月楼内更少有人提及——总之，你只记得，是在杏花林内便好。”

　　李风铭眉头蹙了蹙，连名字都没有？难道钦天监簿册上都不登载吗？

　　不管怎样，在皇城之内，应当是正规部门吧。

　　李风铭定了定心。

　　“对了，那位司正姓娄，是个——”乌杜轻咳了一声，“你明白的，当心些。”

　　“……”

　　李风铭眯起眼，明白？他该明白什么？

　　既然乌杜不愿说，他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二人越过玉瓣飘洒的杏花林，一路来到位于一小池塘畔的墨瓦小院。

　　院内一片寂静，旁侧空地上有一口水井，井边落着井绳和木桶，连桶内的水淌在石子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风铭瞧这日头，问道:“那位司正莫非不在？”

　　“在的，你放心。”乌杜笑道，“这个点她定是没起呢，你在外头的亭子里坐坐，看看风景，等到午时一刻、两刻，你敲敲正堂的门就行，若是还没应声，等到未时总够的了！”

　　“未时！？”

　　李风铭张目结舌，这位司正大人的作息，可真是……

　　不，不对！

　　钦天监内皆是精通奇门遁甲的炼气士，想必那位司正大人当值夜差，要夜观天象，参悟星图，这才只得昼伏夜出吧？

　　他点点头，实在是一位勤勉克己的司正。

　　想到这里，他不由握紧了手，双目闪烁光芒。

　　能跟着这么一位勤勉之人做事，往后即便是再艰苦的环境，他也定然要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不辜负司正大人谋来此职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