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主狼环》杞恩无垠

10、一片深不见底的血红

　　今夜有些冷，倒春寒，风呼呼做响，仿若下一秒便会飘下雪来。
　　尉迟征套上一件长款黑色羊皮风衣，搓着手往义事堂这边走来，堂外一侧几堆东西，有几个弟兄正忙着往库房里搬。
　　正巧小武和大壮路过，急急上前道:“小爷，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来瞅了好几次，知道你每次回来都会先找大当家的，你自己下山我们还挺担心的。”
　　“我一个大活人担心什么？”他轻声一笑，指了指地上的东西，“嗯，这些是什么？”
　　“好像是三当家在山下劫的货？”小武道。
　　“什么货？怎么放在这里？”
　　大壮道:“好像是杜家的，据说是烟土，放这儿等着他们拿钱赎呢，这眼看要下雨了，大当家的让搬到库房去。”
　　尉迟征突然好像发觉了什么，忙问道:“哪个杜家？”
　　“熠县南边儿柳屯的杜家。”小武道。
　　“他们一直做这买卖吗？”
　　“这不大清楚，小爷，您一向也不管这些事儿，兄弟们也不问，不过这倒卖烟土杜家肯定不敢明里干，这回被大当家他们抓住了把柄，不得狠狠敲他们一笔。”大壮道。
　　尉迟征一点头道:“好，知道了，你们先回吧，我找大哥他们有点儿事。”
　　小武和大壮他们没了心事，便也放心地回去了，这天冷的，只想赶紧钻进被窝儿，再也不出来。
　　来到了义事堂，大当家罗天威在正在堂上坐着，他的头发天生自来卷儿，就那么披散着，身披着一件虎皮袄子，显得野性又粗犷，再加上他体格健壮，声音浑厚，当真颇有大哥的派头。
　　尉迟征回想罗大哥刚收留他时还是个镖头，后来因犯了事才带着几个心腹四处逃窜，再后来他们上了山，慢慢地换了好几座山头，力量越来越壮大，现如今的白虎山是前年才得的。
　　二当家潘猛、三当家路大彪分坐在罗天威两侧，尉迟征觑见那邱道长也在，面露一丝不屑。不知为何邱道长没得罪过自己，但自己就是不喜欢他，也许是因为他生得贼眉鼠眼吧，这可不叫以貌取人，这叫相由心生。
　　与几人拱手施礼毕，尉迟征道:“大哥，没想到邱道长也在。”
　　“正巧，他也刚来。”罗天威道。
　　“我们今天在南街碰到了，道长回来得挺早，想必是要事圆满完成了。”
　　“哪里哪里，也是刚回。”邱道长冲着尉迟征意味深长地一笑，又转头问道:“大当家的，这……”
　　罗天威知道他定是拿不准有些事该不该在四弟面前说，随笑着一摆手，道:“但说无妨，都是自己人，山寨的事情从来也不避讳他的。”
　　邱道长清了清嗓子: “大当家的，熠县那里一切尽在掌握，有关龙骨的事已经是家喻户晓。如今人人都知道那么一个事，六十年前龙妖为祸人间，三十六名义士组织猎龙行动，在那场猎龙行动中，龙妖被打落了一根骨头，赵年更当时还是一个小孩偷偷跟着队伍进了山，他藏在了山洞里，得以侥幸活命。
　　“后来他捡到了那根龙骨，并依靠龙骨修炼了什么大法，此次召唤群狼击退了土匪，便是证明。”
　　说着说着，邱道长不由得暗暗叹服，有关猎龙行动他也是道听途说，毕竟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不过猎龙的理由确实是因为龙妖为祸人间，残害了不少生灵。
　　关于这一点倒是有据可查，可以问一问县里的老人或者查一下县志。罗天威知道这些本也不足为奇，只是后面的这些事，到底是真的还是编的呢？
　　他总隐隐觉得罗天威并不简单。
　　邱道长谄笑道:“大当家的，您真是厉害，这个故事编得惟妙惟肖，引人入胜。不过呢，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知道的人越多，那惦记的人就越多，大当家的不怕那龙落入他人之手？”
　　罗天威淡淡一笑，道:“惦记的人多才好，我正需要有人帮我们试水。
　　“当年参加猎龙行动的都是什么人物，个个身怀绝技，身手不凡，结果怎么样？——无一生还，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你们老君山的法宝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觉得仅靠我们几个，能是那条龙的对手？”
　　邱道长一伸大拇指，赞道:“大当家的实在是高明。若是有人能把那条龙引出来，让我们得见上一见，也算是开了眼了。这从古至今，有不少目睹真龙的传闻，贫道一直是半信半疑，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有亲眼得见才相信这世上真有龙啊。”
　　罗天威道: “当年若是那些人没死或是受了重伤回来，说看到了龙，或许人们都会以为他们胡说，但是这么多人没一个活着，只能说明一点，他们被灭了口了，他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当年他们的方法或者是他们走的路是对的，能够找到龙，只是他们斗不过那条龙。”
　　他顿了顿又说:“军师，你们家的乾坤铃还没找到？”
　　邱道长道:“已经有了点儿眉目，我一直猜测乾坤铃在师兄手中，十二年前我师父刚死，师兄第二天就离开了山门，从此一去不回。
　　“师兄跟师父的感情很好，可是连师父的葬礼都没有参加。他匆匆下山，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乾坤铃是山门至宝，师父一直惦念着，临死前吩咐师兄去找也说不定……不过所幸我已经找到了师兄。
　　“可是，他这个人顽固得很，想让他跟我们合作，恐怕不容易，得想些别的手段。大当家的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你在山门时，没见过乾坤铃？”罗天威又问。
　　“未曾，我在山门从未见到过乾坤铃，只是听师父师兄弟们说起过。”
　　“这么说，乾坤铃极可能一直流落在外。好，除了乾坤铃，我们还需要大量的枪支火炮，越多越好，老二、老三这件事要抓紧去办，越快越好。”
　　罗天威与邱道长、二哥、三哥这边交代完毕，又转向尉迟征落座的方位:“四弟，你可还有什么事？”
　　尉迟征等了大半天了，便开门见山: “大哥，杜家那边是你安排的吧？今天杜家逼着赵老太爷重进青龙山，这事发生时我就在现场。”
　　罗天威看看众人哈哈笑起来:“看来我们的四弟长大了，不能再把你当小孩子了。”
　　“大哥，你真的打算重启‘猎龙行动’？”
　　罗天威道:“你平日里闲散惯了，总是不喜欢干正事，怎么终于有你感兴趣的事了？既然你问起来，那大哥就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启‘猎龙行动’
　　“当年的猎龙行动，我就不用再多说了，我知道的你们也都知道得差不多，我们就只说为什么要去猎龙。
　　“那条龙本是一只修炼成精的龙妖，它修成了人身，却不思功德难成，为祸一方，当年熠县周围莫名其妙地死了好多人，还有各种家禽活物数不胜数。正因如此才有得六十年前的那场猎龙。
　　“从当时的三十六人无一生还也可看出那龙妖的残酷嗜血，有他在世上，还会有很多人随时有性命之忧，我们猎龙也算是为民除害，为苍生谋福祉。””
　　“再者我们毕竟是土匪，也不用显得自己多么崇高伟大，没有利益的事我们不干。
　　“龙可浑身是宝，龙肝龙胆，龙角龙爪，龙鳞龙骨，龙筋龙肉，古籍中曾典藏它们的功法功效，常人若得其一，即便不能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也定不再是寻常凡人。
　　“而对于修道之人，得其一便可重塑根基，对于这点邱道长想必十分清楚。道家修炼门派法系众多，但都讲究塑基，以此为踏板入修仙之门，登修仙之列，有了这龙何愁功法不成。
　　“而且据载龙擅长藏宝，它所栖息的地方，一定蕴藏着巨大的宝藏，就算不是金银财宝，也定有什么金丹仙药，即便是它日常的所饮所食也非同凡响。
　　“还有最重要的，龙所在的地方聚气纳神，据说是龙脉所在地，自古得龙脉者得天下。
　　“总之，也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了。当然要想得到巨大的利益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当年那伙人付出了生命，所以我们要小心谨慎，筹备万全，只能比六十年前准备得更充分。”
　　刚才罗天威的一番长篇大论，尉迟征并没有听进去，龙有什么好处他并不感兴趣，这世上的好东西多了，任何人也不可能把好处都占了。
　　他只关心那条龙到底是好龙还是恶龙，若真如大哥所说，这龙残暴弑杀，可这么多年也没听谁说起过有关龙的恶性事件。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虽然有过几次恶龙的记载，但他一直都当做故事听。况且龙不可能只有一只，也有好有坏，至于在青龙山的那只，若不是亲自查验，自己也不会轻易下结论。
　　他突然很想亲眼看到那条龙，亲自验证它是好是坏。还有，大哥如此笃定它是恶龙，究竟是为什么。
　　他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些事情，所以当罗大哥看向他时，他便如上课走神被抓包的孩子般尴尬的笑了笑。
　　也亏得他平日里总是扮演着调皮捣蛋的乖小弟角色，他决定将这一角色贯彻到底。
　　“大哥，有件事得跟您汇报一声，今天我已经当着杜家还有很多人的面说了那晚的狼群是我招来的。
　　“当时情况特殊，杜家人多欺负人少，我看不过去就顺手教训了他们，然后一时得意没忍住，还夸口说狼群是我招来的。
　　“现在想想，我确实是年轻气盛了。大哥，不知道有没有坏了您的计划？不过，事后我也在想，其实想要找龙，不一定非要让我们去找龙，还可以让龙来找我们。
　　“你们也都说了那个龙骨的事情是编造故事，再编一个也无妨，不如就说我是当年的幸存者，我偷食了龙骨，死而复生或长命不老的，所以有了异能能够召唤狼群，那条龙若是知道了消息，一定会来找我。”
　　此话一出，罗天威诧异地盯着他看了良久，有一刹那间似乎面露凶色，但又很快恢复了好大哥的样貌。
　　二哥在一旁皱着眉，摇摇头:“四弟，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龙真找到了你，你的小命可不保了。”
　　“我这条命本也是大哥给的，能为大哥做这些也是我的分内。不过，大哥，那赵家也不要再为难他们了，不管他们赵家当年去没去过，也不管他们是否真的有龙骨，他们现就一老一少又能做些什么？等我们找到了乾坤铃，又有枪支火炮，什么样的龙对付不了。”
　　“没想到啊，四弟不仅喜欢打抱不平，还生就了一副菩萨心肠，我们土匪真是出息了。”三哥哈哈笑起来。
　　大哥始终没笑，脸上阴晴不定的:“四弟，你与赵家是旧相识？”
　　尉迟征面不改色:“仅仅是刚刚认识。”
　　二哥性子直爽，笑呵呵地解释着:“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四弟就是这样，我们刚来翊县那会儿，在街上碰到了个小叫花子被人欺负，四弟不也是二话不说就出手把那帮人狠狠教训了一番。”
　　罗天威陷入了沉思，他的直觉狼群跟那条龙一定有关系，若真是龙救了赵年更一家，那四弟替赵家出头认下了狼群是他所为，反而无形中算是帮助那条龙隐藏了身份，那条龙应该不会为难他，反而还应该感谢他。想到如此他也放下心来。
　　他轻嗯了一声: “你说的这件事暂且不急，如今我们都没有直面那条龙的实力，在无万全准备之前谁也不能轻举妄动，等我们得到了乾坤铃，一切再从长计议。好了，今日天色已晚，大家也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几人遂散去。

　　夜半，狂风卷携着大雨而下。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夜的这场雨却跟不要钱似的。
　　尉迟征一直未能入睡，他想着白天的事情，想着自己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原本他并没有什么想法，可是事赶事的，最后促成他想到了这样一招，想把赵家的麻烦引到自己身上。
　　他并非不怕死，而是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亲自求证，他没有亲自见到龙妖滥杀无辜，就不会相信龙妖是恶龙。若是自己真的看到它作恶，再去杀也不迟。况且还未有定论，冒然去猎龙，于情于理于实力都不占上风。
　　一边是与自己从小相伴的罗大哥等兄弟，一边是擎男与赵家，他不希望任何一边遭受什么不测。
　　他躺在床上，耳听着外面的风雨声，眼盯着屋内的天花板，嘴里喃喃絮叨着:
　　“龙大哥啊，若你真的通灵，一定知道我是好人，你不会妄杀无辜的，对不对？……你也聪明一点儿，不要随便露面，我相信你，一直都很聪明，不然怎么能隐藏得那么好，没人知道你在哪里。我也愿意相信，你并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恶龙……
　　“擎男，赵老爷子，不是我不想主动告诉你们我的真实身份，而是我怕……不知道以此为投名状能不能打消你们对我的顾忌……”
　　外面突然一计响亮的雷声，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屋内一片惨白，也把尉迟征的絮叨劈得粉碎如齑。
　　不远处，几声无力地狗吠响起。
　　这雷真得很吓人，惊得人心砰砰直跳，狗儿们应该也都吓坏了。
　　寨子里豢养了十几只野狗，平日里，尉迟征也会去给它们喂喂食。
　　他尤其喜欢里面的一只高背长腿的土黄色狼犬，唤它“大黄”，时常跟它玩耍。
　　尉迟征想出去看看那些狗儿，便披了个蓑衣出了门，朝狗棚走去。
　　狗棚并不远，就在西边土坡上的一棵大树旁，百十步的距离。
　　奇怪的是，远远地看去，那些狗儿并没有因天气的突变而慌乱或躁动不安，也没有如平常那样老远看到自己就做欢迎状。
　　它们全都趴伏在地上，安安静静，一动不动，像睡熟了般，但都睁着眼，目光呆滞。
　　鬼知道它们刚才都看见了什么。
　　那是一双眼睛，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血红，如地狱使者的魔爪牢牢地禁锢了它们。
　　它们瞬息全都没了动静，乖乖地安安静静地伏在了地上。
　　“大黄，大黄……”
　　尉迟征担忧地喊起来，呼唤着那只他最喜欢的狗儿，并慢慢靠近。
　　随着脚步的靠近，又一道雷电闪过，借着这一瞬的光闪，他发现自己步伐的前方还有一串脚印，他约摸着脚印的方向蹲下来仔细地查看，可是不出几步脚印便消失了。
　　他本能的反应是雨水太大把前方的脚印冲刷掉了，便回身去找脚印来的方向，可是什么也没有。
　　狗棚的位置偏高，此处便是较高的地理位置，如此大的雨水冲刷应该会把这里的脚印一起冲掉，没有冲掉只能说明这些脚印是刚刚留下的。
　　这没头没尾的几步脚印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
　　他突然又反应过来，刚刚的惊雷并没有对狗儿产生任何影响，那些狗没有一点反应，一直安静地趴着。
　　他快步上前查看起狗儿们，好在它们都活着，可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
　　他本能的回头看向那几个渐渐模糊的脚印，觉得脚印与狗儿们的反应有关系，又抬头看看上方，可上面除了不停漏雨的天什么也没有啊。
　　脚印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是飞来又飞去吗？
　　若是飞在空中的话，树上或屋顶能更好地观察，而此处确实有棵大树。
　　他飞奔着过去，两脚踩踏树干助力着自己登到了树顶，由此处能够望到大半个山寨。
　　此时夜深人静漆黑一片，只有哗哗的雨声在耳边做响。
　　他突然有了一种害怕的想法，难道山寨中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全都像狗儿一样被施了法？
　　正想着，突然看到远处的屋顶上飘过了什么东西，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灰不溜秋的，长长的一条。
　　那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多想，倏地眼前一黑，整个世界便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