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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次日告别。
      赵欣桐自然是不能安排在这里了,玉锦现在更担心的是,纪寒铮以后要怎么办。可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淡淡地说:“走一步算一步吧。”仿佛那是一个最无所谓的问题。
      大约,白天的纪寒铮只会是这样吧。玉锦无奈地发动了汽车引擎,她看见后视镜里,早晨的雾气涨起来了,在树顶漏下来的一束光线中缭绕地跳着舞,纪寒铮一个人站在中间,和周围的空旷形成对比,像是舞台上忘记台词的寂寞男主。

      回到海平,毫无意外地,玉锦又开始过上纪寒铮人间蒸发的生活。但她不再有那么多的怨气,一是已经目睹纪寒铮的现状,二是赵欣桐的安置已经占去了她的大部分精力。她四处查访,终于找到一家新开的慢病疗养中心,就在海平周边,40分钟的车程,人不算多,住宿和医疗条件都具备,离海边很近,绿植浓密,有开得汪洋恣肆的鸡蛋花和三角梅。赵欣桐去的第一天就欣喜地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就是咱们北方人梦想中的生活啊!能死在这里也没有遗憾了。”
      玉锦不觉得这话不吉利,因为已经是隐约可以看见的现实,她觉得高兴,一边心酸一边高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赵欣桐喜欢这里,已经是她最大的安慰了。
      这边刚安置好赵欣桐,那边,沈强秘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玉锦火急火燎地冲到医院,她可以发誓,那是她有生以来开车最疯狂最快的一次。
      推开病房的门,沈强已经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他的脸是歪的,嘴巴咧到一边,粘稠的口水不争气地从里面慢浸出来,好像是感官系统没有发育成熟的宝宝,可宝宝不是这样的,宝宝是新生的朝阳,就算是口水横流也只会更加可爱,沈强现在是苍黄的面色,五十多岁的人,一块老人斑去年造访了他的面颊,两鬓有星星点点的白发,再加上现在这口水横流的样子,说是七十岁的老人应该也有人信。
      沈强是在酒桌上中风的。大概刚开始就有了不舒服的征兆,他一直撑着,轮到他敬酒的时候,他站起来,拿着酒壶,手忽然开始止不住地打颤,那张知情识趣、八面玲珑的嘴巴一张一合,就是蹦不出一个字,然后,人像一根木桩子一样,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众人急忙七手八脚地将他送往医院。
      病房里有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最近这一段时间,玉锦真的是闻够了,生老病死,只有亲眼目睹、亲身经历才知道这四个字有多沉重。
      老沈颤巍巍地朝玉锦伸出手,她只好躬身上去,身子离得很近了,才听到沈强的嘴巴里吐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字,她和秘书小陈费力听着,过了一阵才辨清楚,他说的是:“……公司……给你……公司……给你……”
      玉锦点点头说:“我先管着,等你好了还由你来管,我只会做业务,管理我不行,你知道的。”
      沈强痛苦地晃着脑袋,口水更加充沛地流出来,大概是口腔清空了,这才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公司……给你……添麻烦了……”
      玉锦吃惊不小,她看向小陈,后者一张脸木着,把头低得更狠了些。
      玉锦对财务是绝对的门外汉,眼下无法,只好赶鸭子上架,把公司财务部的几个人叫在一起,对照着堆成小山似的各种报表,总算把事情问出个七七八八:盛世景明最近几个月的所有支出全部是贷款,包括员工工资。贷款走的是民间借贷,财务部经理杜宏平说了利率之后,她掏出手机算了算,屏幕上的数字令她大脑瞬间进入缺氧状态。
      她很疑惑,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尽管市场不好,订单的金额也小得可怜,但公司的业务一直是正常开展的呀。
      杜宏平的脸红了白,白了红,说:几个月前,公司跟进了一个项目——北京一家相当知名的影视公司旗下的电影,顶流的导演,顶流的演员,唯一不好的是战线拉得太长了,前期摊子铺得太大,后期资金有些跟不上。中间人对老沈说的意思是,要不是老沈找来了重要人物背书,这样的项目绝不会让盛世景明这样规模的公司参与进去的,因为只需把消息放出一点点,想要加盟的影视公司怕是会连夜转账转到把网络挤瘫痪。
      老沈也不是傻子,他一边应承着中间人夸张的言辞,一边托了各个渠道的朋友去查这件事,带回来的消息是:情况属实。资金只要到位,不用一年时间,影片就可以赶着下个暑期档上映了。这下他彻底动了心,生意不好做,好久没见到大鱼了,他就和另外两名股东商议着,把公司所剩不多的资金全盘押上,等影片上映就可以坐等分钱。
      哪知好巧不巧,影片上映前,主演的那位男顶流突然翻车,被人拍到了在一处会所里吸D之后搞多人运动的画面,照片还被传到网上,成了霸屏热搜,之前演过的作品一夜之间已经全部下架。
      玉锦听得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那个大瓜她知道,是全民茶余饭后的上等谈资,她自己还曾经给几个朋友转发过那几张高糊的现场照片呢,没想到,这次塌房,砸中的居然也有她自己。
      杜宏平说,影片的所有工作当时就被叫停了,北京公司镇定下来之后,通知所有的合作方,打算用AI换脸技术来解决这个问题,时间嘛,先走着看,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只能等风声过去再说。
      别的公司还罢了,盛世景明这样的公司是实实在在耗不起的,老沈万般无奈,只好去搞了民间借贷,这个社会,睁开眼就要花钱,想开门营业更要花钱,先让公司维持下去再说,可利滚利的钱是吓死人的,数字一天天在膨胀,影片后续的事却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没有了消息。在这样的焦灼中,他的血管终于绷不住了,身体先于意志向现实举出白旗。
      玉锦一身寒气,问杜宏平:“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杜宏平嗫喏了半天,才低声说:“他们几个都商议了的,可能是怕您不同意。”
      玉锦盯着问了时间,就是去西藏开会时候的事,她暗怪自己为了纪寒铮整天魂不守舍,到公司来得也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己竟一无所知。可话说回来,那三名股东定下来的事,自己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呢,以一对三毫无优势,更何况,自己如果在场,听老沈那张鬼才的嘴云里雾里地吹嘘,未必就不会动心。
      她一筹莫展,偏偏到了下午,老沈的老婆黄素云搭飞机过来,黄素云是全职主妇,近几年都在北方生活,帮女儿照顾孩子,只留老沈一个人在海平打拼,作为一家人的衣食供养。老沈这一病倒,她几乎要昏厥过去。六神无主地拉着玉锦,一把接一把地抹泪,能说话的时候就只有一句:“这个家怎么办啊?”
      玉锦听得愈发烦躁,这情景真像是刀山火海,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架到这样一个处境上经历煎熬。
      她约老金和老丁出来谈,然而这两个人一口咬定,投资电影的事他们内心也不愿意,都是被老沈胁迫的,现在公司到了这个时候,与其硬撑着,不如就此解散,把他们的钱退出来,大家各奔西东,从此不再踏足这一行了。
      玉锦声音发颤,问他们:“那老沈呢?”
      那两人互相看了看,给玉锦的意见是:老沈回北方养病,海平虽然自然环境好,但优秀的医疗专家还是少,回北方对他后续的治疗来说再好不过。
      玉锦怒极反笑,“钱呢,钱怎么办?欠那么多钱还不上,老沈病能好?不怕被人捅刀子?”
      老丁不再说话,老金的脸皮显然要更厚一些,皱着眉对玉锦笑道:“那么多欠债的人,也没见日子苦到哪里去,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少,只要把我和老丁的钱退出来,以后怎么办都行,我们是管不上啦,本来嘛,公司的业务我们也不懂,我们都是外行,说白了,公司就是你和老沈的公司啊!”
      老丁在旁边沉吟着,不断点头。
      玉锦的心在不断往下沉,她真想冲到医院的病房里,轮起巴掌把老沈狠狠地掴醒,质问他:这就是你整天豁出身体喝酒换来的朋友?你所谓的至交,志同道合、值得信赖的伙伴?
      然而愤怒并没有什么用,它就像啤酒上面的泡沫一样,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弭,就像没有来过一样,什么也改变不了。
      夕阳在远处高大的楼宇之间慢慢沉淀下来,玉锦蜷在沙发上,一杯芝华士加冰,已经见底。
      她踌躇再三,还是拿起手机,纪寒铮的名字已经沉到了通话记录的底部,需要打捞才能找到,她觉得心凉,谁家的情侣会是这样,像冲了三泡的白茶一样清淡。
      可今天她格外需要他的抚慰,顾不得再嗟叹,还是拨了出去,通话音刚刚响过一声,他接了,听起来好像不太忙,她有点高兴,这样的情况半年来还是很少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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