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衔扁鹊身》金津玉液

6、柳暗花明

　　站在桑麓山脚下抬头望去，陵游恍然间觉得，九重仙境也不过如此展于眼前。

　　前头郁郁葱葱，越往高处越是云雾缭绕，翻涌流海间，分不清是云是雪。

　　桑麓山确实是适合修行之地，陵游道：“不愧是仙人雅居云深处啊，但愿天黑之前能见到仙师。”陵游不知是一路兴奋还是跋山涉水累来的满面红光，每每拜师求学都这般如痴如醉，但凡真会些仙门术法，或许直接御剑飞行直上云霄也未可知。

　　不过他还是怀揣着诚心求教，一步一石阶，向上走去。

　　三步并作两步，陵游转过身来看，才发现卿冷渊仍站在原处并未有再往前走的意思。

　　“怎么了？”陵游迟疑发问，却隐约猜到所想。

　　他或许得独自一人上山去了。

　　毕竟非亲非故，能帮到这份上，只能说对方是绝善绝圣之人。

　　喂饭还得自己嚼烂，更何况敲门砖已经送到手上了，废柴再加咸鱼跟尸体无异。

　　“前头的路得你自己走上去，我就不奉陪了。”冷冰冰的撂下这话，连陵游向来妙语连珠的热脸，此刻也不敢贴这冷屁股。

　　好似多问一句便要触些什么犯禁的回忆，陵游看向卿冷渊仰眸所注视的那一处，没什么特别，只是眼睫遮掩的复杂让人无法琢磨。

　　这也曾是他拜学的地方吧，颇多日夜点滴，是何困他止步于此，不在向前了呢？

　　陵游不敢问，只能转身裹挟着寒风向上，暂且替他带去自己所读出来的那丝缕迷朦思念。

　　多时。

　　他揣着卿冷渊给他的拜帖，叩响了山顶上留有最后一盏烛灯笼的门。

　　步履未停可追不及太阳，在最后一丝光落入对面山头的时候，陵游终于如愿进了门。

　　可这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拜帖递上，却不见山派本尊，陵游只被打发进了小小的客房。

　　山里阴冷，独生出些寄人篱下的感觉，但自从来到此岛，日日即是主人家留的客，而此刻却心觉格外寒凉。

　　陵游拢了拢来前特意多穿的一身夹袄，喝了口屋里的茶，咽下刺骨间，便已窥见此后的种种了。

　　好在卿冷渊还算有良心，在他还未考虑周全前便备齐些装备，虽然接着这包囊时，颇为感到扫地出门的错觉，也好在自己在上山第一天就亡命山野。

　　但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累了一天，跋山涉水，陵游倒头就睡。

　　而鸡鸣见日之时，陵游怎么也没想到空穴之风来得那么快。

　　跪在殿前，陵游发丝鬓角尽挂满水珠，那叫一个透心凉，只可惜现在心是飞不起来，而是如坠冰窖。

　　好嘛！每解锁一个新地图，都要来一泼凉茶开头助兴吗？

　　陵游怎么也想不通，这不是个仙侠本？怎么自己像是穿进了宫斗剧中第一集就被什么贵妃皇后看不顺眼的连连被害白莲花！

　　就差下一秒旁边来个人告发自己和谁谁谁私通了……

　　谁知真如他所想，凭空炸出来一道声来：“师尊，弟子早上去客房请这位公子来前殿时，发现他放在茶盏旁的断魂香，气味刁钻，连弟子都差点中计。此人极其可疑，说不定是卿冷渊派来安插到我们这的眼线！”

　　陵游还没来得及张口辩驳，帽子便已然扣上，看着那胭脂夹盒被奉上，他八百个嘴巴子也说不清楚。

　　但这人理直气壮张嘴就来，还将卿冷渊牵扯进来，让他不得不冷静思考些。

　　毕竟远在千里之外的人都能被这人泼一身脏水，这嘴里不知道还能吐出什么更离谱的污秽。

　　他冷静笔直地跪着，扫清之前的狼狈懵懂，“这盒胭脂是我在樊华楼胭脂铺里买的，上面还有他们店铺标志性的繁花图。”

　　好在这小铺子许是懂得推销，哪哪都印着自己的商标，陵游观察着对方的神情继续说道：“我本意将此赠与……”他没说下去，只挑了重点，“发现这卖给客人的胭脂，虽说飘有异香却含剧毒，我只是将其提炼，之后再深入探查。”

　　“就凭你？”刚刚血口喷人的弟子听此辩驳竟是毫无愧疚之心，依旧对他咄咄逼人。

　　陵游道：“如今即是我说出实情，不凭我个人，我也听卿冷渊说过桑麓山门以百姓安康为重任，此次前来希望宗师能派请门人同我一起调查清楚此事。”

　　本是一出栽赃陷害逐出山门的好戏，却被陵游轻而易举化解成为民请缨的好时机。

　　这下那所谓的弟子更是完全坐不住，正准备再次咬他一口时，被殿台上座的人挥手打住。

　　珠帘后，只能隐约见着身姿轮廓，自己近日来所想，卿冷渊的师父，该是个耄耋老人，亦或是中年士大夫的样貌身形。

　　然而，刚刚被那咄咄逼人的小子吸引了注意力，并未抬头仔细看那珠帘黑纱后的人。

　　此时，越过这虚无缥缈的遮掩，陵游眼里呈现来的分明是个青年模样，清瘦从容，不过白丝如绸，高高束着玉冠，这也许是对于陵游来说唯一证明年长的证据。

　　除此之外，与年轻力壮之人毫无差别。

　　还不等陵游回过神来，医姬已然站定在他面前，说道：“倘若此事当真，本派自是会派人调查清楚，还望陵公子能够先把这证据留下。”

　　句句温声得体，眸光流转在陵游身上，透着睿智沉稳，似乎刚刚的一出大戏并没有入他的眼。

　　但当真陵游不是傻子，这胭脂铺背后的秘密，他不信没被人所察觉，毕竟连自己一个肉体凡胎的鼻子都闻出些不对劲，各路灵使必然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这胭脂铺明里暗里的销量，所售之广，播散地悄无声息，埋下的隐患之重，不可估量。

　　他不想就此拱手于他人，一来他对此处的不信任，二来他原先已在着手研制中毒的解药，借他们的力量应该能更快收集受染的人。

　　此外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想要立足于灵瑛总得有几条说得上来的战绩，陵游不想别人提起自己的时候，只是说那个区区凡人，并且更重要的是，这胭脂的香味里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几味毒药，稍不留神后患无穷，慢性杀人阴谋极恶。

　　“宗师，在下此次前来一为拜师学艺，二为误打误撞破了自己捣鼓的玄机。既然如此，希望宗师能够让我同众师兄前辈一起，调查这胭脂里的究竟，还望宗师应允。”陵游像模像样地俯首，可算之前恶补的礼仪没有白费，立马便排上用场。

　　陵游低眉顺眼，偷瞥着宗师的反应，可惜对方还是一派风平浪静，虽说苍苍发丝是老态之姿，但这青俊相貌又衬得沉稳中不乏敏锐之力。

　　宗师只是稳稳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笑着说道：“不愧是卿冷渊引荐来的人，有勇气。”

　　这话听不出是应允还是拒绝，陵游脊背躬身僵着，起与不起在他脑子里来回横跳时，一双温热白皙的手不可抗拒地将他托起身。

　　“即是拜师，自然要遵桑麓山的规矩来，沐浴更衣，抄录医经，拜师行礼，一步都不可少，还是先让派里经验老道的你师兄师姐们去尽快了结此事吧！”

　　果然。

　　待陵游再要开口，他衣袖一挥便没了身影，而周围众弟子也默默一一退下了。

　　陵游云里雾里向前寻了寻，烟消云散，毫无所获。

　　但他却发现偏殿风屏后露出半个人来，顾盼神飞间，可比天人之姿，丹唇逐笑，白缎鲮光，恍若梦中仙神。

　　朝他眨了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想必殿上一事另有说法，陵游下意识跟上前去，叫住了她。

　　陵游面热心快而不自知，开口道：“在下陵游，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越桃乃桑麓山女弟子之首，化形几百年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被叫姑娘是什么时候了，听到如此唤作，一时掩面失笑。

　　“嗯？刚刚在殿上见过，未取表字？若拜桑麓山，唤我越师姐便可。”

　　陵游初来乍到，毕恭毕敬：“越师姐，殿上……”

　　“诶诶，打住，先同我来。”越桃带着他轻功岩上，飞檐走壁生拉硬拽到了月华庭。

　　“小子不错嘛，这么也能不散架，你可是这山上唯二的凡人。”

　　可不是嘛！要不是自己之前在气功协会练得扎实，指不定零件四散了。

　　“师姐过奖，敢问带师弟来此处是为何事？”

　　“不可上殿内之言，当然也不能在殿外讲，人多眼杂，这里四面环湖，较为安全。”

　　“越师姐明智！”

　　越桃见这人孺子可教，非常上道，便也有了打算，“刚刚殿上有人故意刁难你，希望你别太放在心上。是非捉弄师尊看在眼里，虽未当场惩戒于他，但也无降罪于你。只是这报复施了，自讨没趣便没了下次，且杜仲他向来急躁，还望你能原谅他。”

　　“多谢师姐指点，我陵游别的本事没有，肚子里穿巨大无比，出了那个殿就全忘了。只是我还是想下山去一同调查胭脂铺，师姐可有法子？”

　　陵游也是锲而不舍，三句不离这档子事儿，越桃也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也是正要和你说此事。师尊派我和杜仲一起下山侦查，但你也见识，他术法虽佳但性子急躁，因此我希望你也能一同前往，可师尊当面未答应，定没有殿后改主意的可能，所以我悄悄带你，但回来之后可能需要你亲自领罚，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向师尊求情，不过我也给你时间考虑，毕竟……”

　　越桃后半句还没说出口就被陵游打断：“我去！我当然要去，别说师姐要给我求情，回来谢罪我也心甘情愿，好师姐，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听了半天陵游就等着最后一句，别说越桃师姐悄悄带他，他一个人在殿上就想好要潜下山去了。

　　“后天就出发，你还是先按师尊所说，这几天老老实实把拜师之礼完成吧，回来之后可不一定收你这个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