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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面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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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侯府门口也渐渐热闹起来,但府中的人却个个消沉,面色如灰。
下了几日的雨也渐有退却之意,如今更只是断断续续的下着,就像是老天爷想起来便落几滴雨,想不起来便算了一般。
冰凉的雨滴落在肥厚的枝叶上缓缓流动直到沁润到馥郁的莹白花簇之中,一院的梨香也便多了几分清冷。
宽大的阁楼上李泱戴着襻膊坐在圈椅上闭上眼吸了口那清冷又芬香的味道,而后睁开眼,从笔架上取下一支已经用了些年头的狼毫笔,认认真真的将所有的礼都收了下来,一一记录在册,算算日后能卖个什么价钱。
一边写录李泱一边还露出了笑容。到底还是李润知道她的心思,不仅赐了京郊百亩良田,甚至连带有温泉的皇庄都赐了她十处。
这样一算,她赚大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她和亲不成回来后,他是否要将赐下的东西收回去?
李泱甚至盘算着这几日先买了那些地再说,反正银子都在她手中,但此时宜静不宜动。
“姐姐,我进来了?”身后传来李怀安的声音。
李泱收拾好情绪,转身唤他进来。
“阿意呢?”李泱问到。
“她呀,给你买你喜欢吃的桂花糕去啦!”这还是李怀安追着她几乎到了府门口,李延意才说她是去给姐姐买吃的去。
他看了一眼李泱,见她神色尚好,心中松了口气,又道:“姐姐,礼部的周尚书与靖安世子要来府上与我相商你和亲之事,你要不要过去听听?”
崔述……来了吗?
李泱听到檐下歇了半日的雨又渐渐淅沥作响起来,她转头看向窗外,随着风吹雨落点点雪白从高大的梨树上缓缓落下,细嗅之间还依稀能够闻到浓浓的带着凉气的香味,此刻却是冷多于香了。
她只迟疑了片刻,便站起身来:“怀安长大了,侯府以后要靠你了。”身后立侍的洗春便上前为她取下襻膊,而后染冬又取来蘸了热水的布巾与她擦了擦手。
李怀安看不懂她面上的惆怅与追忆,只以为她是感怀和亲之事,只闷闷的点了点头,对她说:“姐姐就在屏风后与二位大人相见,谁都不会扰了姐姐的清净。”
“好。”李泱走之前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年轻的自己看起来比历经风霜后的自己好看了太多,心中不知为何的多了些底气,她自信自己不会被崔述察觉。
同时心里又很想见到他,于是快步跟着李怀安一同走出她的阁楼小院。
雨已经小了许多,地面上却早已湿了起来。
李泱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衣裙往上拉了拉,李怀安转头嘿嘿一笑,也凑到她的伞下:“姐姐,我为你提裙,你为我打伞好不好?”
李泱微微颔首,不仅她和以前不同了,李怀安与李延意也变了不少,心情也好了一些。
从后宅到会客厅有段距离,二人走的并不快。
府宅并不小,却已经是一副残败模样,许多房屋已经住不了人,花园中花比菜少,整个江夏侯府一共只有不到十几个下人,是以府中多数事务他们都要亲力亲为。
不仅是陛下有意让江夏侯府画地为牢,江夏侯府也的确只能画地为牢。
“姐姐,我可不可以也陪你一同去凉氏?”李怀安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不可。”李泱举着的伞微微一动,看着尚比自己低一些的幼弟,他眼中的失落让这伞下的一方天地也猝然幽暗起来。
李泱捏了捏他的脸,由他攀上自己的手腕,对他讲:“侯府还需你照顾,否则我怎能安心离去?”
李怀安抓着她的手忽然一禁:“我会照顾好侯府的,到时候再去探望姐姐,可好?”
他以为她只是嫁去了远地?李泱嘴边泛起丝丝苦涩,但也点了点头:“好,以后你便带着娘与阿意来看我,姐姐等着那一日。”
姐弟二人在雨中走的并不快,本想客人还未到,谁想方至客厅的门廊外,右边早已无人打理的竹林后便闪进来两道身影——
为首者身着青蓝色的素面道袍,头顶玉冠依旧将他乌黑的发丝牢牢聚起,露出来少年人清俊淡漠的一张脸,阴沉的目光冷冷落在那李泱身上。
在青翠滴雨的竹叶之间,他的身影也好似如同雨中的青枝一样,栉风沐雨却岿然不动,甚至青翠更甚,冷然又昂立,只是难免为阴沉的天气所染,也有几分难以言明的阴沉。
为他撑着伞的人已经不是奉壹,而是位身着红色圆领袍衫,头戴一顶黑色纱罗硬脚折上巾的小公子。
只见他腰间革带之下两边悬玉佩小刀数余,脚蹬一双皂革靴,是京城时兴的小公子打扮。五官与崔述相似,却比他疏朗不少,明朗的双目总是透着如旭日初阳般的光芒。
倒是与李怀安相似,尚是不知事的少年郎。
“呀~”少年郎眼睛一亮,灿若骄阳的双目之中赫然多了位与兄长那青蓝色道服颜色相近的女子,她绿衣带素腰间别无饰物,两缕绦带随风轻扬,自是身姿轻妙,宛然如仙。
听闻他的惊讶声,那宛若仙子的姑娘嘴边还微微勾起,原本就清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却多了几分亲近温和,就好似再看她身侧那唤她姐姐一样的小公子。
崔逢不免多了看了几眼那传闻中自请和亲的阳城郡主,一时想不出别的话来,只道一句,她可真是好看!
还在绞尽脑汁的想些词来形容李泱的崔逢陡然觉得后颈一冷,转眼一看,果然自己那位向来知礼守节的大哥正带着三分不满的看着自己,崔逢尴尬的笑了笑,忙垂下目光。
李怀安皱了皱眉,一手仍旧提着李泱的裙角,看向那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却听李泱的声音忽然响起:“怀安,还不见过世子?”
闻言,李怀安捏了捏她的裙角,不知究竟是松手还是不松手,身后的洗春悄然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一抹青绿。
对面的男子盯着那角青绿,直到他松开了那角青绿他才转开了眼。
李怀安双手拳掌相抵向前走了一步:“见过世子。”
“侯爷多礼了。”崔述言谈间并不热络,不似一般出家人的宽厚,反而隐有几分刻意的淡漠与骨子里的阴沉。
李泱见状心中一窒,也许只有他向她复了仇的那日,他才会回到当初温和模样吧?
只听他说罢又朝李泱一番致意:“崔述见过公主。”
“见过世子。”李泱说话间亦双手交叠在右侧腰际,回了一礼。
似乎次次见她,她都是礼数周全的任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来,从前和现在都是这样。
原来,她年纪轻的时候就已经是个礼数周全的姑娘了?
崔述怔然片刻,微微侧目:“舍弟崔逢,此次亦会同我一同护送公主赴凉氏。”
崔逢上前亦是一番见礼。
“周大人临时有事,故今日只有臣同公主相商行程一事。”崔述似是才想起这桩事一样。
李泱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颔首道:“有劳世子了。”说罢便伸手请了请:“世子与二公子请——”
崔述冷漠的从她面前经过,甚至忘了自己的伞下还有个为他撑伞的弟弟,以至于淋了几点冷雨,身后崔逢果然快步的跟上了他,却不忘回头对李泱说:
“公主姐姐也快进去,千万别冷着了。”
“多谢二公子关心。”李泱朝他笑了笑,携着李怀安跟上他们的步伐。
崔述冷哼一声,却不做他言。
崔逢探了探头,不解的看向今日如此反常的兄长。
平日里他如何惹他,他都不会动怒,半分都不会。
在他只有几岁的时候他便是如此,修道修的没了人性,任谁遇上他也都不会同他过于亲近,可至少他是温柔的,待所有人都是温和的。
今日过来江夏侯府便是他缠了他几日,才硬是挤走了奉壹跟着他过来。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堂堂靖安侯府二公子竟要同奉壹争着为他兄长打伞?
几人前前后后的一道往厅中走去,李泱同李怀安走在后面,先请了崔氏兄弟二人进去。
此次见他时,她已能克制着情绪,不由其放肆翻涌。心虽未能如止水,但面上已无波澜。
“姐姐,你进去吧,这里有我呢!”李怀安一进门便凑到了李泱的耳边轻声说到。
“好。”她也并不敢与眼前的人多有交集,生怕自己总有一刻会忍不住,只有她知道自己藏在衣袖下颤抖的手,只有她知道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着自己不向他拥去。
即使他心中也许从未有过她,可她心中……李泱说不清,也许只是对他愧疚。
崔述状似未闻,只端起了手中的茶盏,轻轻动了动眼皮,浓密的眼睫微动间,他已是双目半抬,目光追随着起身往一侧屏风后去的人身上,直到那人已经消失在眼前,他的目光还未收回。
崔逢不知道自家兄长究竟在想什么,却也不敢扰了他。
喝了口茶后,他顿时暖了不少,看向对面的小少年问到:“小侯爷,你是哪一年生的,我是宝成十五年七月,你呢?说不定咱们二人同岁呢!”
若说崔述如同三月微寒的夜风,那么他家那位幼弟便是七月骄阳了,少年朝气在他身上是用不完一样。
对她这位他人口中前尘颇为不堪的嫂子,他亦是亲厚非常,有他在府中的日子,便是连空气都要松快三分。
只是这样一个少年,最后却死在了争权夺利的阴谋诡计之中,想来只有惋惜。
“宝成十五年九月。”李怀安虽有迟疑,他接触的人并不多,但纵使是那些为数不多的人见了他也总是或趋避或冷言嘲讽的,眼前的小郎君似乎不知道他的身份一般,口气熟稔到他们已经是熟人了一般。
“那你比我还小一些,你可在国子监进学?我怎么从来未曾见过你?”崔逢并非不知道江夏侯府的境况,甚至当初禁锢江夏王府的军队便是父亲所率之部。
故而话一说出口,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下意识的往他兄长那里瞧,却看到崔述正望着那扇山水缂丝大插屏久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