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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嚷什么呢!”陈望隆捏着串紫檀佛珠从前厅里走出来,那一身陶色的长袍都要气裂,他在里头与媒人都快把陈家的天吹破了,生怕人家看见半点错处,结果外头居然闹成这样,让外人看笑话丢的都是他陈望隆的人。
      赵荷玉瞧见陈望隆,慌跑过来躲在他后头,捏着帕子又惊又怕:“老爷!陈景又!她,她让鬼上身了!”
      “胡说什么!”陈望隆恨不得堵上她的嘴,“贵客还在!成何体统!”
      赵荷玉也是吓得不知所措了,看见一群外人正看着自己,只能勉强忍住嘴。
      老喜婆眯着眼瞧那地上躺的人,穿得浪荡破旧,不像是正经姑娘,可陈府里姓陈的定然也不是什么便宜丫鬟,正欲发问,却叫陈望隆在面前一挡。
      陈望隆温笑着作了个礼:“红婆,今日家中小丫鬟发了疯病,让您瞧了晦气,您看,亲事明日再议如何?”
      老喜婆两头拿钱,两头不愿得罪,自然是说好:“明个人袁家可是要亲自来的,这样的晦气千万莫叫袁老夫人晓得了,要不然,就是我也说不好这门亲。”
      陈望隆连连作礼:“红婆说的是。夫人,送客。”
      待浩浩荡荡一群人出了大门,陈望隆这才有空回头看看他的女儿。
      陈景又见媒人一走,立马不抽抽了,披头散发呆坐在地上,等着有缘人来试探她死活。
      陈望隆呵走了几个胆大的还想看热闹的下人,自己走上前去,一把扯住陈景又的长发,死死往后拉:“贱东西!晓得你差点坏了多大的事吗!”
      陈蕴郕在竹苑门边看得心头一疼,正想要冲上去救下姐姐,却见陈景又借力抬身,一个起跳骑在陈望隆背上,反手连冠带髻薅得陈望隆眉毛都挑了。
      “老赌鬼!还不现出原形!”陈景又挣脱了陈望隆的手,大喊着,“孽畜!快快现身!”
      刚上学那会儿,每天下了课她就在学校里逛,能卖钱的垃圾她都会拾回去,就总有些同校的因为这个骂她欺负她,可一到打架她从来没输过,她又不傻,劲不了她还巧不得吗?
      就像这时候,陈望隆脑门那几簇细头发全叫陈景又死死攥住了,疼得他鼻涕眼泪一块儿掉,佛珠断掉了一地:“松开!快松手!”
      他越叫唤陈景又抓得越紧,右手忙活左手也不闲着,雷动一样响亮的巴掌啪啪往他脸上打:“老赌鬼!我今日就来取你魂魄!”
      赵荷玉送完客回来就看见瘦小的陈景又居然在“殴打”自己相公,她尖声唤着身旁看傻了的两个丫鬟:“快去帮忙啊!把她拉下来!”
      两个丫鬟伸手去拉,陈景又侧头一个瞪眼:“我乃天师钟馗!谁敢拦我!”
      天气干冷,她又气血上涌,涨得满面通红,这一眼过去小丫鬟吓得都哆嗦。可一想到不拉这个钟馗,她俩就要成孤魂野鬼了,还是硬着头皮把骑在老爷背上扇巴掌扇得正爽的四小姐往下拽。
      陈望隆好不容易才能直起腰来,长袍垮在膀下,左脸被扇得起了包,额发被薅得有一块没一块,他活了四十年,还是头一回叫人这样羞辱,转过身抬手,怒火冲天地就要往陈景又脸上打。
      “短命鬼!”陈景又面目狰狞,大笑起来,“它在你身上一天,你就早死一天!”
      这样的疯劲,把刚被暴打一通的陈望隆都唬住了,脸皮都绷紧了:“你发什么癫?”
      “没脑子的东西,我是在救你!”陈景又挣脱两个丫鬟的押束,沉着脸一步步走向陈望隆,轻飘飘一句,“三千两。”
      陈望隆浑身寒毛霎时就立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说不上是谁的人。除了西山赌场和他自己,没人知道他赌钱输了多少,这个病在榻上起不了身的女儿又怎么可能得知,难不成真是天师上身?
      “好奇我怎么知道的?”陈景又歪了歪头,漫不经心间一语中的,“我觉得你更应该好奇,你为什么会输这三千两。”
      这下容不得陈望隆不信了,自己来去赌场二十几年,除了头几年还能赚点本回来,后头是越输越多,输的越多他就越想捞回来,就这么有来无回的,账上就欠了三千两,他怎可能不疑心,也只是苦于没办法罢了。
      “你有办法?”
      “我当然有,就看你心诚不诚。”
      陈望隆心动得双膝发软,险些直接跪下去:“天师!请天师赐教!”
      “此法凶险,不得让他人听去。”
      陈望隆赶紧叫赵荷玉带着丫鬟回前厅去:“天师请讲!”
      陈景又招招手让他弯腰附耳,闭上眼有模有样地掐算起来:“你这命格,不好,典型的有命挣没命花啊。”
      “天师的意思是?”
      “看看你这四周,全是等着上你身的求财鬼,吸你财运又坏你阳寿,再这么下去,”陈景又阴恻恻地睁开眼,“等死吧你。”
      陈望隆吓得赶紧一个劲地作礼:“天师救命呐!”
      陈景又看他肿着半边脸,有点憋不住笑,赶紧抿嘴皱起眉毛假作思索:“如今之计,只有寻一个命中带火且多灾多难的人,来压住你身边的野鬼,叫他们不敢再上你的身。”
      “天师还请明言!此人该上何处去寻?”
      “你眼跟前不就是嘛。”
      不等陈望隆多想,陈景又一把又薅住陈望隆的冠髻:“你以为本座为何要上她的身?方才那几巴掌算是把想上你身的游魂野鬼驱了个大半,可还有些厉害的,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赶走的。”
      陈望隆吓得脖子都缩紧了:“依天师的意思?”
      陈景又松开手:“依本座的意思,既然你有这么一个能替你驱鬼的女儿,便要将她好生留在府里,鬼气都叫她背去,你才能保命。”她话头一转,“可昨日本座来看,她只剩了半条命了,要不是本座施法,这时候她都要过奈何桥了!”
      “天师息怒!”陈望隆暗觉万幸,差点就让这么大个宝贝死在后堂里了。
      “只要将她留在府里就行,你们父女二人也不要总是见面,反倒坏了气运。”陈景又想了想,“最重要的是,三个月之内你不能再碰赌。”
      “三月?”陈望隆眼睛都瞪直了,一天不进赌场他就心痒难耐,三个月不能沾赌岂不是要他的命嘛!
      陈景又蔑着他,声中含怒:“做不到?”
      左右还是活命重要,陈望隆忙点头:“做得到做得到!谢天师救命!”
      “谢不谢的,改天记得去庙里给我烧柱香就行。总之记得,她活你就活。”陈景又说完呼了口气,眼一闭直挺挺就往地上倒去。
      陈望隆生怕她摔地上了,赶紧去扶:“来人!来人!”
      一出好戏演完,陈景又这具刚好个大半的身体也算是筋疲力尽了,闭上眼了以后压根就不想再睁开,她索性演个真的——真的睡了一觉。
      等再睁开眼来,天都是浑黄的。她迷迷糊糊看见熟悉的床幔和摆设,不一样的是小屋里挤满了人,陈蕴郕担心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姐姐!”看见陈景又转醒,陈蕴郕刚想上前,就被他爹拦在身后。
      “景又,你总算是醒了,可把爹担心坏了。”陈望隆坐在床边上,脸上那股子慈父之情演的比陈景又的抓鬼天师还要入木三分。
      陈景又立马接戏,捂着脑袋就开演:“爹,女儿头好疼。”
      “好孩子,你这回病得厉害,爹前些日子忙得来不及看你,幸好你熬过来了。”陈望隆说得哀然将泪,又拉过身后看得犯恶心的陈蕴郕,拍拍他的肩膀,“多亏了蕴郕,一直这么照顾着你。”
      两个演员一个龙套,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演得情深,赵荷玉在背后看得也忍不住上前。
      “老爷,四姑娘这才刚好,你让她多歇歇。”
      陈望隆闻言,想起天师说的话,立马起身坐远了些:“你说说你这个主母做的,孩子这样病着,连个伺候的都没有!好孩子,明儿爹就叫两个好使的丫鬟,把这竹苑给你打整干净了,让你好好养身子。”
      “女儿既然好好的,爹就不要再说夫人的不是了。”陈景又捂着心口咳嗽两声,“女儿半梦半醒,瞧见个兽面人身的神仙,他说替女儿治好了病,女儿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陈望隆一听,果然是有天师相助,连忙合掌:“多谢大仙相救!”
      救的是谁就不知道了。陈景又心想着。
      赵荷玉在旁边越看越气,陈景又打人的时候说自己是天师钟馗,可她亲眼看见陈景又伸着舌头舔手,浪得那个样子,什么天师钟馗,那分明就是成了精的千年女鬼!
      “老爷,天都快黑了,一屋子人还没用饭呢。”赵荷玉再待不下去,这屋里站着的躺着的,没一个让她安心的。
      陈望隆看看窗外,是有些晚了。他起身将陈景又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鼻子都给她盖不通气,还一脸舐犊情深:“那爹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过会儿叫人把饭菜给你送房里来。”
      陈景又柔柔弱弱地说“爹慢走”,转头就叫陈蕴郕赶紧把门锁上。
      “姐姐。”看着一群人走远了,陈蕴郕才转身犹犹豫豫地开口。
      陈景又知道他想问什么:“姐姐演的这出好戏,怎么样?”
      “姐姐这样做实在是太危险!”陈蕴郕第一次这样对陈景又生气,他眼看着他清瘦温柔的姐姐装神弄鬼,暴揍亲爹,还不知道说了什么把一府人唬得唯唯诺诺起来,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安稳事。
      “放心吧,姐姐既然敢做假的,就有的是办法让它变成真的。”
      “姐姐能唬得住爹一时,能唬得住一世吗?若是漏了什么马脚,姐姐可知要给自己招来多大的祸害!”
      陈景又看他是真不高兴了,赶紧拉着他轻声细语地哄:“哎哟哟,给我们小七担心坏了吧。你看姐姐今天,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装神弄鬼,那怎么可能是一时兴起呢,肯定是什么都考虑好了,才敢甩开膀子干的。你啊,就别担心,姐姐是人,漏不出马脚的。”
      陈蕴郕眼圈红彤彤地憋着泪,委屈地看着陈景又:“姐姐下回再做这样的事,定不能瞒着我,这世上我独有姐姐一个亲人了。”
      陈景又心疼的脸都皱一块儿了:“别哭别哭,没下回了,以后什么都告诉你,姐姐跟你保证,发誓!”
      陈蕴郕满意地擦着眼泪,还是忍不住好奇:“姐姐是同爹说了什么,我还是头一回瞧见爹那样卑躬屈膝的样子,更不说还挨了姐姐好一顿耳光。”
      陈景又说起来就来气:“还不是因为我病了这一回。”
      半月前,那时陈景又还是原来的陈景又,因为在八弟的周岁宴上病得昏倒了,被陈望隆嫌晦气,吼着叫她滚回竹苑去。
      她没有丫鬟,陈蕴郕也脱不开身,只能自己强忍着难受一步步挪。半路上经过杂院,远远看见陈望隆的小厮鬼鬼祟祟的往偏门走,她就觉得不对劲,身子再不爽也决心跟上去看看。
      她病得眼睛都模糊了,可耳力还是一样的好,躲在竹林里老远就听见门外有人在骂骂咧咧。
      “你们陈家好歹也是高门大户,就他娘的这么点儿?三千两得还到他陈望隆棺材盖板吧!”
      小厮点头哈腰的:“朱爷您消消气!我们老爷说了,您大人有大量,请您再多宽限些日子,肯定筹够了送到您府上。”
      “我说就他那本烂账,以后哪个场子敢接他的生意!你告诉他,再多半个月,要是还还不上钱,他陈望隆头一个都别想好过!”
      骂声混着车毂声渐渐飘远了,陈景又捂着嘴躲藏在林下,她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么大的事,她爹好赌她知道,可三千两的数目哪是如今的陈家还得起的。
      看见小厮又鬼鬼祟祟地回了前堂,陈景又才颤巍巍走出来,她想把事情告诉蕴郕,叫他把万姨娘给他留下的傍身钱藏好了别让爹知道,可她来不及回到自己院子,人就倒在了半道上。
      再醒来,陈景又已经是现在的陈景又了。
      “三千两!”陈蕴郕惊得快压不住声,“他怎么敢赌这么多钱!真当自己是什么高门富户了吗!”
      陈景又无奈地摇摇头:“所以说他欢天喜地地要给大哥说亲呢,打定了主意要拿人家姑娘的陪嫁去还他那笔烂账。”
      “不要脸!”陈蕴郕又气又恨。
      “没事,姐姐揍他了。”陈景又安慰道,“以后不管怎么样,姐姐只希望你能把自己活好了,你是你,他是他,他是烂人你不是。”
      陈蕴郕乖乖把脑袋往陈景又手里拱,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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