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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蝉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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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你听说了吗,永州那边开始下雪了。”吴妈做着针线活对自家小姐说道。
“下雪了,那士兵可有御寒的衣服,丰臣哥哥可有好好的吗。”穿着鹅黄是交领上面绣着白桃花,下裙穿五谷丰登的小娘子,抱着暖炉看向窗外。
永州边塞大营
刚刚与突厥战斗结束,忙完伤员安排工作后的丰臣穿着一身戎装走回大帐,看着下起来的雪,对身边副官说道:“给士兵添点衣物以御寒。”副官得令后去安排 ,丰臣走回帐中,脱下身上的戎甲,从怀里拿出一个绣了两只雪白小兔子的荷包,荷包上有个洞,里面装着两文铜钱。回忆了千百次的画面似乎仍然历历在目。
淮安三年,永州被突厥偷袭,刑部侍郎给事中丰臣领命出兵,驱逐外敌,保我河山。临行前,家里已经下帖议亲的吴娘子差人从来这个荷包,说是自家娘子专门去寺庙里求的平安符。果然保平安,有次敌军突袭,往心□□箭,箭尖刚好卡住铜钱中,救了丰臣一命,后来这个荷包便再也没有离开手过。
淮安六年,夏日边关大捷,那年丰臣二十二,秀娘十九,若不是议了亲,别人可能背后碎嘴子都要嚼死了。
大军归城那日,家里早早定了位置,既不会太直白也能看见人的位置,果然那一日人潮涌动,秀娘梳了一个百合髻,簪了一只合欢花发簪,穿着一身桃红大襟衫里面搭月白色抹胸,白色马面下裙绣着鸳鸯戏水。
秀娘看着大军从城门整队进入,为首的将军剑眉星目,再不是城里人口中的浪荡子,秀娘想到此处,不由想到两人初见。那一日也是初夏,自己随母亲前往清风寺祈福,回行途中因为下雨,车轮不小心陷在深坑里了,车厢又太重一时限在里面,王叔和吴婶两人推不出来。
恰逢同样为亡母祈福的丰臣路过,同小厮帮忙,才没有被困在雨中。那年惊鸿一瞥终是心上留了痕迹,所有母亲在收到郡王府的帖子时才没有推辞,母亲说:“莫要听别人怎么说,都比不得眼见为实,郎君至少品行是好的,待人不会差,家室也没得说,你看呢。”秀娘点首说道:“一切母亲做主便好。”所以婚事才定了下来。
“如今郎君回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姑娘也要准备出阁了。”吴婶看着郎君说道。
“好。”秀娘撑着下巴点了点头说道。只见路过自己这里时,丰臣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见一个桃红色的女娥直盯盯的盯着自己看,唇红齿白笑容灿烂,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像年画娃娃一样有种幼女感。心里想着:“胆子真大,是个虎的。”
“将军笑什么。”副将见自家将军突然心情极好,嘴角含笑问道。
“家妻。”丰臣回复道,心里默默想,若是家里给的信没错,应当就是她了。
“将军结婚了。”副将惊讶道。
“未曾,但家里已经定了一门亲,吾已认定她了,所以家妻也没错。”丰臣解释道。后面追了一句:“到时大婚请你吃酒。”
“好,末将到时一定携厚礼拜访。”副将也笑着回道。
夏日末尾,秋出,吴家门前来了媒人下聘礼,十里红妆浩浩荡荡从丰家前往吴家结亲。
“姑娘今日嫁做新妇,老奴一时还真舍不得。”吴妈帮忙梳着新妇髻,戴上凤冠霞帔,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吴妈,大喜的日子,哭啥。”秀娘帮自己的乳娘擦着眼泪,边擦自己也忍不住眼睛蓄满了泪。
“秀儿,来,娘这里来。”母亲将女儿拉到自己面前,拉着手,红着眼睛打量,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娘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你不一样,你这一生还长,今日出阁,以后母亲不在身边,万事需要你多加三思而行,但若是被人欺负,你也记住,你背后还有娘给你撑腰,咱们不惹事,但也不能任人拿捏。你若是委屈了,和娘说,我让你爹去接你回来。”
秀娘抱了抱娘,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夫人姑爷快到门口了,该披盖头了。”张婶听门房来信息对夫人小姐提醒道。
“是该如此,是该如此,盖头呢,快快快,给小姐披上,哎,怎么哭花脸了,吴婶,快快,给小姐补补,大喜的日子,该笑,说着自己眼泪流了下来说道:“我只是开心的,就是这眼睛有点不听使唤。”
说着拿着手帕捂住眼睛,去前堂平息情绪。
“新郎官到。”随着鞭炮声响起,秀娘被兄长搀扶着走到前堂,兄长将妹妹的手交到妹夫手里说道:“淮山兄,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丰臣,字淮山。”秀娘想起之前哥哥说过,与他一起同窗过。
跨过火盆,拜完天地,夫妻伦敦,秋来暑往,又是一年。
这天秀娘在厨房里做着点心,最近总是喜欢吃咸的,易饿。
母亲安排的春竹便留了心眼,请了春庆堂的大夫前来把脉,大夫说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这是有了。”
“真的,春竹,快,给大夫封个彩头。”秀娘高兴的说道。
“哎,好。”春竹连忙去准备,让夏迎陪着夫人。
“夫人,最近可是食量增加,易饿,晚上睡眠不是很好。”
“是啊,最近天气炎热,晚上那知了叫个不听,人也不大爽快,便睡的不是太好。”秀娘点了点头回复道。
“老夫为夫人开两剂养生汤吧,一来调节下夫人脾胃,二来吧夫人脉目前还微弱,可以养养胎儿。”
大夫取出笔墨,夏迎连忙上前帮忙,大夫写完方子便递上彩头和诊金,和大夫一路回医馆抓药。
晚上丰臣下职回来,见自己小媳妇趴在榻上睡,也不搭个毯子,取来毯子欲给她盖上,谁知媳妇醒了,见媳妇不像往日这般有精神问道:“怎么了,可是累了。”
“今日大夫来过。”秀娘说了前半截,见自己夫君果然着急,问自己可是哪有不舒服,嘴角忍不住笑的趴在他肩上说道:“夫君,你要当爹爹了。”
丰臣看着自己小妻子,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上问道秀娘:“你的身体可是能行,若是不行,这孩子还是不要要的这般早。”
“你不开心吗,旁个男子听到自己要当爹爹哪个不是高兴的发疯,你个道好,反倒不想要他。”秀娘摸了摸自己丈夫的侧脸,笑着调侃道,初为人母,自己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底气觉得自己能迎接一个新的生命。
“秀娘,让我抱抱你,我不是不喜欢他,我只是我只是心疼你。”丰臣将妻子抱在怀里解释道。
“他既然这时来,便说明缘分到了,夫君,我们该爱他。”秀娘点着自己夫君的鼻子说道。
“好。”丰臣点了点头许诺道。
孕期总是难受的,丰臣总是夜里做梦怕自己妻子就像那仙鹤飞走了,这也让秀娘觉得稍微有点苦恼,本就热的天还要贴一个大火炉子,明明怀孕的是自己,可自己夫君堂堂一个将军好像比自己还要娇弱,真是让人觉得好笑同时又心生暖意。
母亲笑着点了点自家傻丫头的头说道:“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名字可有取好。”母亲问道。
“我倒是与夫君商量过,夫君说孩子大名公爹打算他来,小名由我们自己取,男孩便叫宝哥,女孩就叫英哥。”
“这是谁想的名,女孩倒比男孩还男孩子气。”母亲拍了拍秀娘的肩嗔道。
“夫君想的,我也觉得不错,便这么用吧。”秀娘将手里绣的婴儿小肚兜最后一针缝完挽个结,拿起来对在阳光下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
“预产期是不是要到明年五月了。”母亲缝针孙儿的里衫,想起来问道。
“是啊,大夫说大概五月底六月初吧,正好入夏。”秀娘收起衣服,转身回复母亲道。
“我听你爹说,最近边境可能不太平,也不知道天子是什么打算,你家那口会不被外派。”
秀娘的动作停住,情绪也忍不住低落了下来。
“快过年了啊,总该过了年后吧。”秀娘猜道。
春节前夕,边境连续半月大雪,蛮夷为了抢夺实物,出兵偷袭玉门关,导致百姓民不聊生,天子派少师龚元帅帅兵持虎符出师,副将点了丰臣和另一位同僚协助,十万火急,翌日便要出发。
秀娘挺着孕肚,指挥家里丫头整理出行要用的行头。
丰臣看着小腹渐渐隆起的妻子,让她坐下休息,自己单膝跪地,将耳朵轻轻贴在妻子的肚子上,对小崽子说道:“宝,爹爹马上要出征了,你可要乖乖的,不许折腾你娘亲,知道吗。”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丰臣的脸上,丰臣抬起头看着哭泣的妻子,轻轻抱住她说道:“秀娘,君命不可为,男子汉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身为一名武官,保护山河是我的责任,山河在则家在,家在你便是平安。”
“我知道,我懂你,你若是上了战场一定要平安,知道吗,丰臣,你若是敢有事,我便立马带着你的娃,让他叫别人爹。”眼泪大颗大颗不受控制的溢出眼框,秀娘无力的说道。
“好,若我有事,秀娘便寻一个更好的男子,让他来保护你。”丰臣温柔的承诺说道。
“丰臣,你个混蛋,我说气话呢,呸呸呸,我收回我收回,我秀娘此生只爱丰臣一人,情深不寿,生死相随。”秀娘泪汪汪的许诺道。
被一阵大力揉进怀抱,耳边传来丰臣的声音:“秀娘,若是我活着回来,余生永不相负,以前不说是因为觉得自己能做到,现在想说与娘子听,是想让娘子不相忘,娘子,为夫不是圣人。”
夜里,丰臣看着秀娘睡下,让六同在厢房外侧点灯写下放妻书
“初时见君,巧兮盼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与君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乃安平生之幸,然天命难违,此番别离,祸福未可知,若安幸得归来必不负君,若安失诺马革裹尸,愿妻娘子想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另觅佳偶,重定白头之约,愿君余生平安喜乐,岁岁无忧。”后面提上落款与年月装好交于六同交代道:“我走后将此书交于岳父,若我战死沙场,秀娘若是过的不开心,便让岳父带着此书接秀娘归家。一切以秀娘意愿为先,包括孩子。”
“诺。”六同应到。
第二日,大军城门外准备完毕,即将启程动身,行直途中,丰臣见路边风雪间停着自家的马车,和大帅禀报后骑马出队向马车而去嗯。
车上下来一人,着天青色大鳌披着斗篷,小脸冻的通红,丰臣有点心疼她这么冷还来送。
迎上前,斗篷里拿出一个兔子锦囊,秀娘解释道:“你不是常说之前那个锦囊救了你一命吗,可惜破了,我重新做了一个新的,希望它能再次护你平安。”
丰臣接过锦囊抱住妻子,说道:“秀娘,你这般好,你叫我如何舍得。”
“活着,你一定要活着,我和娃都等你归家。”秀娘说道。
纵然万般不舍,但大军行进不可拖,秀娘看着眼前的路再无行军的身影,心微微纠起。
元宵佳节,母亲接秀娘一起过,看着热闹的京城,也不知道远在边塞的丈夫冷不冷,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虽然家书每隔几天都会收到,信里报着平安。
二月初,今日又收到了信,信里写着大捷,大概三月,估计便能大胜,若是能赶上,也陪着自己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秀娘忍不住将信一边又一遍的读,忍不住的喜极而泣。对宝宝说道:“宝,你爹爹要回来了,娘和你一起等爹。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四月,突厥人发起突袭,本来已经一边倒的局势突然发生转变,战场上丰臣看着突然从侧方冲出来的敌军,意识到之前不过是敌人放的一个烟雾弹,真正的主力是这次的突袭,对副将说道:“通知元帅,敌军此次全军出击,此战乃胜负之战,敌人必定用尽全力,我们必须战。”
“得令。”副将知道轻重缓急,连忙去帅营通知元帅。
元帅下令:“战!”
敌军已兵临城下,丰臣下令道:“儿郎们,保家卫国,此战只能胜,不能败,随我冲锋。”
“杀!!!”战鼓擂,两方激战数日,敌军欲撤退,元帅下令,带兵乘胜追击,直捣王庭,敌军主力欲鱼死网破,设陷阱包围丰臣,五百人对战三千人。
“兄弟们,今日哪怕马革裹尸,我西夏必胜,冲啊。”丰臣挥舞着枪对战士们说道。
“西夏必胜!”众人抱着必死的决心能杀多少,直至最后一刻。
最后众人都拼死守到最后,丰臣持枪取敌军首领卡敕那首级,而自己带的长枪染血,胸口的血打湿衣襟,周围的人都死了,而自己也要死了,用最后的力气掏出平安符,看着什么洁白的兔子被鲜血染红,呢喃道:“秀娘,我们来生再见。”
平安符落到地上,血漫过漆黑的土地,沉入地底,亦如漆黑的棺木,盖住走了的人,再不想见。
“不是说好的一起迎接孩子的到来吗,骗子。”秀娘人如同行尸走肉,看着自己夫君慢慢变成一捧黄土,天空中飘洒的白钱像是在唱一首哀婉的歌。
“秀娘,女儿,你若是伤心,你便哭出来啊,你别这样,娘害怕。”
“娘,我不伤心,我知道夫君还在的,他一直在。”秀娘摸了摸肚子,似乎从空荡荡的屋子里看见了要与自己长相厮守的人。
“他是英雄,但对我来说也是夫君。”
肚子突然疼的厉害,时候准备临盆。
“快去请大夫,产婆呢,产婆可备好了,东西呢,东西准备好了吗?”秀娘看着娘亲焦急的身影,一行热泪流行,摸了摸肚子说道:“宝,你也想出来送送父亲吗?”
产妇内,产婆说道:“夫人,跟着我说的用力,胎儿胎位有点不正,你的骨盆又小,一定要跟着我说的来啊。”
“嗯!好!”秀娘疼的感觉有双手时候把自己往黑暗中拽。
“但自只能扛,扛过去,”秀娘咬着唇忍着疼。
“用力,对,用力。”
“哇!!!”一声啼哭响起。
“生了,生了,是位公子,将军后继有人了。”产娘说道。
秀娘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无力的说道:“是吗,那可真好。”
“女郎,快,快,大夫,女郎血崩了。”
“儿啊!”
声音渐渐远离,秀娘看着碧翠的大树,伴着蝉鸣,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未出阁前,还像个小姑娘一样无忧无虑,前方站着一个白衣的男子,长的还挺好看的。
“秀娘,你不该来的,回去吧。”
“你是谁,我又是谁?”秀娘问道。
“吾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