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卖云锦富甲天下》花近溪

5、过冬计

　　手里捧着竹筒，竹筒里是暖暖的糖梨水，薛二娘子跟下午比起来脸色红润了许多。晚间云姒华吩咐林嬷嬷给二娘灌个汤婆子，然后自己便回房，继续琢磨白天未能解决的问题。

　　——她要把这七十张织机卖给谁？

　　深秋的夜格外寒凉，云姒华躺在被子里，身体就不由自主蜷缩成团，隔了好半晌都没能入睡，感觉手跟脚都是僵冷的。

　　她冻得睡不着觉，便索性睁开眼，偶然瞧见卧房糊窗纸已经补好了，这是她吩咐林大办的，林大是林嬷嬷的大儿子，是薛家的家生子，跟他娘亲行事风格同样，是个稳重寡言的。

　　可纵使寒风透不进来，寒气却能渗透墙直逼屋里。

　　云姒华搓手搓脚半天，这才终于使身体冒出几分暖意，然而就这点活动量都能让晚饭那点儿清粥小菜被消化干净，胃里继而骨碌碌叫起来。

　　“三分饱七分寒，青菜豆腐保平安。”云姒华喃喃道。

　　此时只有自我安慰，她还能怎么办？难道大半夜还能给自己开小灶吗？

　　她是一把织锦的好手，然而她不会做饭。

　　于是这一夜饥寒交迫，惹得她又做了好些个梦，梦境全都荒诞不经，她梦见自己光着身子跳进水里，变成只长着两道触须的虾米。

　　水晶龙宫严寒，虾兵在龙宫外面训练，她绕着龙宫跑啊跑，竟如何都出不了半滴汗……

　　“娘子醒了吗？”

　　云姒华睡得浅，闻声呼出口凉气，眼皮缓缓地张开，见视野里天光大亮，外头林嬷嬷端着粥饭进屋：“几时了，怎的不叫我？”她也没有那么爱睡懒觉的。

　　林氏微笑，张口是低哑的妇人嗓音：“娘子近来操持家业劳累，少爷小姐们不让唤醒您，非说要等您自行醒来。”

　　“他们呢？”

　　“都起床了，在院里玩呢。”

　　云姒华心头莫名熨帖：“下次要唤醒我，给孩子们做个表率。”

　　林氏只笑不语。

　　起床洗漱用过早饭，见到外头落叶萧萧，庭院里巨大的梧桐树下，姐弟几个正捡落叶玩斗草的游戏。斗草就是拿树叶杆一人一边相互拽，谁被拽断谁就输了。

　　可惜四郎五郎力气小，二娘没有求胜心，所以每回都是三娘赢，赢家就能给输家弹个脑瓜崩。三娘把俩最小的弹得愁眉苦脸。

　　“哈哈我又赢了，老四老五头伸过来~”

　　“呜呜这回弹轻点，我快要长角了。”五郎一改小大人的模样，哭唧唧求饶。

　　四郎则是瞅准三娘出手那瞬间后仰，卸去三娘半数力道，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嘿嘿，过关啦~”

　　薛三娘子叉腰：“不许耍赖！看我把你弹成橘子皮！”

　　两个孩子前跑后追，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二娘向前半步叮嘱：“小心点，小点声。”

　　四郎边跑边笑，再次撞到云姒华身上：“嫂子救我！三姐要把我弹成橘子皮……”

　　在孩子们混闹追逐的时候，云姒华瞧见扑到自己身上的四郎，他的袖子跟裤管明显短了一大截，纤细的胳膊腿在里面空空荡荡的，小娃娃长得快，而他到了深秋竟还穿着身单衣。

　　云姒华摸了摸四郎圆溜溜的脑袋：“冷不冷小家伙？”

　　薛四郎答曰：“不冷。”

　　又问三娘：“你夜里睡觉寒不寒？”

　　薛三娘子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不太过大脑地说：“冷了就蜷起来呗。”

　　云姒华脸沉下去，开始琢磨家里的取暖问题，后头跟着的林嬷嬷连忙解释：“娘子莫怪，是老奴疏忽了，老奴昨日只吩咐大郎买窗纸糊窗，忘记让大郎再备办府上的过冬用具……”

　　“府上的冬衣跟厚棉被呢？”

　　“老奴不敢说。”

　　“带我去少爷小姐们的房间看看。”

　　以往云姒华秉持现代人的思想，保护几个小孩的隐私权，所以从没想过检查他们的房间。这会让她亲眼看见，这才知道薛府还有多少窟窿等着她填。

　　二娘的闺房连片帘子都不是完整的，三娘那被子露了棉絮，四郎五郎同住，兄弟俩哪有什么冬衣，衣柜里头都是空的。

　　最让人可气的是，屋里的所有锁头都被砸开过，上好的梨花木家具表面，皆是刀砍斧斫的痕迹，不知道还以为薛宅遭过盗匪抢劫。

　　云姒华脑子里腾地闪过那些个吃绝户连吃带拿的穷亲戚。

　　是了。

　　她知道原因。

　　古时江南产丝，江北产棉，然而产量不高。前几年天下大战，老百姓难以耕种，种粮食都不能，更别说种棉花了。

　　南方不产棉，所以棉花的价格更贵。以前家境贫寒者冬天衣服里充得都是稻草或者芦花，只是看起来蓬松松的，但根本就不抗冻。

　　所以当年的大户薛家，屋里头的这些棉被棉袄，在这帮穷亲戚的眼中都是顶顶好的东西，怎么可能给他们留下来？

　　云姒华眼前晃过薛春那副痞子模样，不难想象到这些人是如何蛮横地凿开柜子抢夺孩子们的衣服被子的，不由心头生厌，她深深蹙眉：“我出去备办冬衣。”

　　林嬷嬷忙欠身道：“老奴叫林大代劳……”

　　“不必，也正好出去走走，我另有事情。”

　　“是。”

　　娘子现在是个有主意的，林氏告退。

　　***

　　永安常市。

　　到处是人间烟火气。

　　“豆花，豆花咯——”

　　“热气腾腾的桃花烧麦，天冷来一笼吃吃？”

　　“糖油果子刚炸出锅的，热乎着呢！”

　　越是接近寒冬，人们就越是本能地想要囤积各种热量，这也是贴秋膘的来历。

　　食物的香味混合着，盛放食物的锅碗，上头氤氲着滚滚的白烟，在清寒的天气里格外诱人。尤其是糖油果子，摊主用大笊篱捞起满当当金灿灿十几个糯米圆团子，外蓬松内馅酥软，蘸上浓郁如岩浆的红糖汤汁……

　　云姒华路过摊子时，那糖油果子摊主招呼道：“小娘子来几颗？五颗才要十文钱！”

　　可是云姒华摇摇头：“不了，在家用过饭。”

　　十文钱确实不贵，可是炭火太贵。贫苦人家百姓越冬根本烧不起炭，但她现在想用手里的钱，让自己跟孩子们过得好些，哪怕整合整合睡在两个屋子里，也不愿让大伙儿冬天受罪。

　　她打听过了，普通木炭百斤要卖足足二两钱，别看这百斤听着多，真要分给各屋再分给婆子仆从们，根本就烧不了几回。所以在这种经济压力之下，她真不当破费这十文钱解嘴馋。

　　“老翁，我买百斤炭，送到万年街薛府，这是银钱跟运货钱。”

　　卖炭翁眼里露出喜色，皮褶里都渗着炭黑，他用粗黑的大手收了钱连连道谢，心说今儿个这板车上的炭火卖了泰半，余下的竟然全都让这位小娘子包了圆，他也能回家好好猫冬了。

　　老翁抬起板车车把往万年街直奔。

　　置办完过冬的炭火，另一项花销的大头就是买棉花。

　　永安常市有堆着大包棉花前来贩卖的商贩。

　　如果说刚才木炭的价格已经让云姒华开了眼，这南方棉花的售价，简直快要让云姒华死了心，难怪就连这商贩自己都穿得单薄，他都没舍得往自己衣服里填层棉。

　　棉花，八十文，一斤。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举个最浅显的例子吧，现代普通的单人棉被大概是四斤，就算被面一斤，往里蓄棉三斤，三八二百四，做条被子的被芯两百四十文钱。她家买棉花得做五六条被子芯，造价一两半。

　　云姒华有点牙疼，但还不得不赶紧买，因为放眼常市就只有这户商贩有棉花卖，棉花现在是典型的卖方市场，容不得她还价，亦容不得她凭织云锦慢慢攒钱。云姒华忍痛交了银两。

　　此时口袋里只剩碎银四五两了。

　　她没把家里积蓄都带出来，就这若是申婆子在旁边，也定要小声连续唠叨：“咱们娘子虽是个有手艺的，但也不兴这样霍霍钱。”

　　最后一站买棉布，要给几个孩子做新衣，目标定在永安为数不多的几家绸缎庄，此地也是今天云姒华今天最重要的目的地。

　　她那些闲置于织坊的旧腰机，打算卖给绸缎庄，看看人家有没有扩大产业规模的需求。

　　云姒华站在崇雅绸缎庄外。

　　这是座两层的建筑，外观白墙灰瓦，外头有个门楼，门楼底下垂着望旗，两边的木柱子上面挂着副有些年头的楹联，用得是最常见的楷体：

　　“崇仁尚雅正衣冠德怀礼运，明志守信行大道童叟无欺。”

　　装潢并不华丽，可是云姒华莫名觉得这店主有点深度。

　　倒不是她盲目崇拜知识，只是就她不算太浅薄的生活经验来看，只要不是傻读书的人，多读点书，总会开拓几分格局，而不至于将自己的才能囿于这一亩三分地，遂挑起帘子进门。

　　触目便是成匹成匹的布帛，店家经营有序，布料在柜台码放得整整齐齐。布匹底部一般会有个小条，贴着布料的售价跟产地。

　　崇雅绸缎庄布匹各色各样，以素色布匹居多，升斗小民平日穿衣不必太过招摇，靛青色、灰褐色足以应对。

　　当然也有花花绿绿的布帛绸缎，云姒华细细地打量，依旧是没有锦。

　　这说明什么？

　　云锦大拿云姒华再度理性地定义：这是个染织行业发展正常，提花行业尚未起步的朝代。

　　她想织云锦点染这个世界的冲动越发强烈了。

　　强按住内心连绵起伏的激动，云姒华环顾，在柜台外头一方货架前面，找到个穿青绿色直裰的男子，疑似绸缎庄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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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