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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花楼机 ...

  •   彼时薛氏生意兴隆,做出的缎子物美价优,再加上薛父是位儒商,人脉较小门小户的商人更广,是以薛家生产的料子入了永州府粮商柏氏的眼,薛家绸缎庄长期给柏氏后宅姑娘媳妇们供货。

      两年前薛父入永州交货,柏远明嫡长女正值豆蔻,柏家的闺女是幼年指腹为婚早许配了人家的,只待及笄行嫁娶之礼出阁。所以柏老爷柏夫人早做打算,提前两年就在薛家订了货。预定薛氏绸缎庄提供嫁衣的料子。

      这些背景,是云姒华从下人口中所言一鳞半爪推断出来的。

      云姒华指尖捻着那张订货单的纸面,柏老爷只说要做嫁衣的上好缎料,却没具体指定品种,可能是对薛家放心,也有可能是对锦缎品类不甚了解。订货单交货期限也就在这几个月。

      赶一赶,做出匹云锦开个张,应该能赶得上。

      云姒华想到这儿做两手准备,先是差派稍微顶事点儿的婆子到柏家探探口风,她不清楚柏家是否受两年战乱影响同样败落,对方还要不要这单货物。

      另一方面,云姒华要到丝织坊瞧瞧,据她推断现在的纺织业尚未出现提花织物,所使用机器,也还是沿袭几千年的最古老的织布机,而织造云锦所用的大花楼织机还没有出现,她得去确证一番。

      如此下步的计划都定好了。

      云姒华合住账本,见四郎五郎坐在厅堂的椅子上,尽管已乏得睁不开眼,但还不肯睡下。三娘眨巴着眼,身子向前微倾,好像打量着从不认识的人。唯有二娘仍是顺从地垂首站立,视线却落在自己的鞋面,状若不经意地注视她的脚尖。

      好吧。云姒华暗叹,她猜测自己这是与原身行事作风差别太大,以至于家里的大孩小孩都把她当成什么山精水怪,夺舍重生了么?

      倒是也难怪小孩子们敏感,她穿进封建年代,这会儿百姓仍未破除迷信,小孩儿的想象更为天马行空,没准儿正在琢磨自己会怎么现原形吃掉他们几个呢。

      云姒华不想被当成妖怪,目光迎上四姐弟,眉毛不抖地道出番托辞:“嫂子知道这两年间自己无用,让你们受尽委屈。但嫂子在娘家受母亲教养、闺训劝导,都是告诫女儿家要温柔守礼,若非咱们实在走投无路,嫂子必须振作起来,又岂愿成为亲戚们眼中的悍妇呢?”

      一席话说完,云姒华勉强做出个哀怨的表情,浅浅叹了口气。为自己晌午逐出三亲六眷时那种决绝找好了借口。

      厅堂里短暂的沉默。

      静默过后,二娘先是眼底泛起层水雾,自觉今日大嫂改变行事风格,是因为自己让薛春欺负她忍无可忍的缘故。大嫂原是官宦贵女,嫁入薛家从没过上好日子,支应薛府上下两载,他们哪有质疑嫂子的资格?

      二娘不是个话多的,这些思绪都藏在心里。柔声道:“就算要振作,这会儿将近子时也该歇了。我带四郎五郎回去就寝,大嫂明日还要去丝织坊,早些安寝。”

      三娘小鸡啄米点头,声音清亮:“大嫂晚安。”两个最小的也跟着道安寝。

      云姒华应了,吹灯回房就寝。

      斜月薄光穿窗照在架子床前的空地,星点斑驳,犹如碎金,云姒华侧卧追寻光源瞧见糊窗纸上好几个破洞,于是屋外再美好的月色也败光了欣赏之意。

      只盼深秋跟寒冬能来得再晚些,容她将家底慢慢添置,好歹她算是来自新世纪的艺术家,别在古代活得如此落魄。

      ……

      薛家丝织坊距离薛府不远。

      织坊是典型的前店后厂结构,店面地段尚可,店门封着木板。不过在这百废待兴的战后,多一个少一个闭门的店,看起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突兀。

      厂房很大,尘土浮动,蛛网密布,七八十台织机静静地搁置着。

      云姒华抚了抚这些织机,指端捻了层灰,这些织机没法织云锦,她必须把它们卖了,换些本钱打造大花楼机。

      按照这个时代的物价,一台织布机大概四两纹银,她要打造的织机规格是旧式织机的四五倍,再加上木匠工本费,打造台花楼机少说得二十两纹银起步,这要在普通县民家庭,能抵全家半年多的开支了,成本不可谓不高。

      但是既已决定在古代卖云锦,耽搁分毫便是错过商机和工期,所以云姒华没有犹豫,卖织机联系木匠,整个流程做得干脆利落。

      木匠依照云姒华的描述赶工,大花楼织机平地而起。

      云锦属于提花织物,这种专门织锦的织机长6米,宽1.5米,高5米,总共由1924个零部件构成。

      织机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由拽花工提起经线,下层由织手在纬线上配色及编织花纹,两名织工通力配合,云锦就一梭一梭地织出,卷在纬盘下面的卷筒。

      这尊长相熟悉的木头巨兽,跨越了若干个时空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云姒华心头有片刻动容,现在织机有了,云锦织什么品种呢?

      云姒华对着织机琢磨,柏家的订单是嫁衣料子,原身有过嫁人的记忆,嫁衣衣料是上好丝缎,上头花色不多。

      因此云姒华出的这个料子,必须得满足三点要求。其一,织出新意令顾客满意。其二,得注意交工时间,绝不能像当初复刻万历龙袍时精工细作。其三,织法简单易上手,花楼机需要两个人配合操作,而她分身乏术,必须得带个新手合作,太难了没法入门不行。

      经过如此反复考量,她决定在这个没有提花的时代,利用造价相对偏低的银线,在新娘的裙摆肩袖处,织出大片满地银云纹提花。这采用云锦行业其中相当重要的一项工艺,织银。

      试想把银子穿在身上的感觉吧。

      银子在这古代是硬通货。新娘的装束代表柏氏的财力,永州大豪商嫁闺女,女儿浑身珠光宝气不说,就连衣服都拿钱做的,前来观礼的宾客即使隔着盖头看不见新娘本人,又岂能不被新娘这排面惊呆?

      云姒华换位思考,感觉此事可行,那便说干就干。先从原料置办起。

      真丝自家生产肯定来不及,供应薛府的丝商她亦不认得,唯有凭眼力到市面上购买水丝,这倒不难,云姒华交待了几句购买要求,拜托薛二娘子就已买齐。

      难也许难在银线制作上,永安是小县城,工艺并不发达,她跑了好几家银铺,才在永安境内寻得了能把银子打成银箔的手艺师傅。

      做银线,要将极薄的银箔捻在极细的棉线上,一根一根地搓,千丝万缕,密密匝匝,好像给细棉线穿上了银衣服,这样织造云锦所用的重要原料之一银线才算搞定。

      云姒华准备工作前前后后忙碌有十几天。万幸原材料全都到手,接着她要将丝线装机,就是把线挂上花楼机,是织锦准备的最后一步。

      给花楼机装机,织物的地部组织装造,跟给普通织机装机的手法差不多,云姒华再度及时找薛二娘子做帮手赶进度,她学过女工,这个活她可以做。

      比较麻烦的是给提花部分装机,整个装造工艺包括打范子、捞范子、范子吊装、柱角制备、数丝、引纤、拾绞、捞筘等工序……

      若非云姒华曾经在云锦研究所是个技术大拿,织造的每道工序她都曾经过手,否则她还真有可能被某道小小工序绊住,毕竟织锦其中的任何一道工艺都有对应的工种。

      等到万事俱备时,光秃秃的花楼机,变成悬挂着千丝万缕的花楼机,木头巨兽成为披着彩衣的木头巨兽,真丝柔润的水感光泽跟银线金属的夺目光泽交相辉映,哪怕云锦还没织成,眼前的壮观场景就令人错不开眼睛。

      正待云姒华打算趁热打铁,传授薛二娘子织锦方法时,奉命前往永州打探消息的申婆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娘子,柏氏还在,打仗那会儿资助给万岁爷军粮,柏老爷得了八品员外郎的功名,今年年底柏家嫡女完婚,那嫁衣柏老爷还等着呢!”

      申婆子是个热情又嘴碎的,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言语里称赞柏家盛况,又说柏老爷子对薛父惦记,说着说着竟拭起泪来:“老奴按娘子吩咐,只道薛家两年间为战乱所苦闭店,没提老爷被山贼害了的事情,可怜老爷跟少爷心地良善,却都在乱世遭难,要是能活着看看现在这太平世道该有多好……”

      薛父跟薛至清死得凄惨,这点云姒华清楚,但现在活着的人尚难以糊口,她无暇他顾。

      云姒华打发走了申婆子,正待重新开启教二娘云锦的事,外头又来了两个,再度将她的云锦织造教学给打断了:

      “大嫂。”“嫂子。”是四郎五郎。

      两兄弟各个瘦得像小豆芽菜,眉清目秀,眼睛极亮,模样相似,然而气质跟行事风格各有不同,比起五郎,四郎更加开朗活泼,更愿意跟云姒华交流。

      豆芽菜小四郎拉拉云姒华的衣袖:“嫂子,你快去看看三姐吧,早上三姐贪凉喝了许多甜菊叶薄荷水,结果整天不停地吐,而且还拉肚肚……”

      四郎细声细气地连说带比划。五郎跟着在旁点头。二娘眉心沉下来。

      云姒华听三娘像是胃肠感冒,按说症状轻还不打紧,但四郎接着又补充了句:“林嬷嬷摸了摸三姐的额头,说很烫,三姐难过得连脸色都变了!”

      这便比较棘手了。

      古人家境贫苦些的,遇到头疼脑热只能硬扛,因为请大夫是笔不小的支出。他们现在也很贫苦。可是现在三娘发高烧,她才十二岁,按现代人换算就是个六年级小学生,她怎么能忍心让个小孩子硬熬过去这病?

      二娘跟四郎五郎都看向云姒华,云姒华也没犹豫,卖织机剩下的最后几两碎银掏出来,递给护送两个哥儿来寻自己拿主意的林嬷嬷:“快去给三小姐请大夫。”

      大夫来薛宅问诊。

      云姒华就坐在床头仔细听着,禁不住大夫再三追问“小姐除去薄荷凉茶,可曾吃过其他不干净的东西”时,薛三娘子终于招认,自己嘴馋在灶房发现块不知放了多久的变质点心,掰开两口吞了,而后觉得太干噎嗓子,这才灌下去几口薄荷凉茶润口。

      这就不是胃肠感冒,这属于食物中毒。

      大夫给薛三娘子针灸催吐,让她把体内毒物排除干净,又开了许多闻起来就令人掩鼻的苦药。薛三娘子模样可怜,被折腾整整一天一宿,最后窝在绣床里,像个虾米似的团成个球。

      云姒华整晚待在三娘这里,竟是不觉靠在床头都睡着了。半梦半醒之时觉得有谁好像脱去她的鞋袜把她跟三娘并排搁在一起,还把被子给盖上了,她睁开条眼缝:“是,二娘……”

      薛二娘子蓦然垂头。果然是个不善言语的。

      她转身要走,云姒华努力打起精神,在二娘身后半梦半醒话不成音地嘱咐:“明天,织锦,叫我,早叫我。”

      二娘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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