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龙霄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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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京城的空气清冷。
城郊香火鼎盛的玉容观，今日竟然无人，观门紧闭。观内正中鼎炉熏香袅袅，紫红色的烟气扶摇直上。
观主冯玄英手中一把拂尘，身着鹤氅，从背影来看他身姿挺拔，玉冠高高束起，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
然而冯玄英正脸面色如纸，冷汗沿着他额角滑落至腮边，他眉头抖了抖，松弛的眼皮在不停地跳动，握着拂尘的手不由更紧了几分。
冯玄英的大弟子正架着火盆焚烧明黄色的符纸。符纸太厚，火盆又太小，大弟子不停将手中蒲扇疯狂扇火，火苗沿着纸缘缓缓侵蚀着纸面，他嫌烧得慢，加大了扇火的力度。
点点黑灰伴随颗颗火星被风扇起。燃烧中的纸像片片牡丹花瓣。
大弟子不断在喃喃地念：“快，快烧啊，烧……”
这副场面使玉容观极为诡异，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崩摧感。
观主冯玄英抿紧唇。
一张还未燃烧完全的符纸随风飘在他的脚面，符纸上面呈现出弯弯曲曲的笔画，这些不为外人所理解的符号，对外托名为祈福符咒，但其实乃是诅咒当今皇帝、皇后以及太子三人。
玉容观外数道脚步声渐近，更近了。
冯玄英喉结上下滚了滚，豆大汗珠啪的一声砸上地板：
玉容观是前朝遗族据点，为了反对刚刚成立的大陈，他们聚在这里商讨大计，布置暗棋，在京城制造大小事故煽动恐怖气氛……
观内所有人都是前朝的皇室宗亲，此事按说不该为外人所知，到底是怎么泄露给陈朝的情报机构的？他直到现在都还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大弟子双手哆嗦着捡走冯玄英脚边的符纸。
另有几名弟子抱着刀具、衣甲，在观中来来回回寻找藏匿之所，有人挖坑，有人填土，还有人不停地急促呼吸。
简直如有根看不见的丝弦在玉容观上方缓缓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铲土声仿佛在挖冯玄英的脑髓。
冯玄英神经一痛，狠狠道：“挖出来！全部披挂在身上！！！”
所有弟子都愣了。
大弟子的手忽然被火烫着，衣甲跟刀兵全部都分发出去，锃亮的刀身在日头照耀下反射着坚冷的光，他刚被火苗烫伤的手去碰刀柄，一股锥心的疼痛传过来，他的手掌被冷汗浸湿。
大弟子道：“师父，不，父王，我们要跟陈朝鹰犬决战吗？”
前朝皇族宁安王冯玄英咬紧牙关，拂尘柄部抽出把宽约半寸的细剑，剑身又软又韧，透着幽绿的光，淬着见血封喉的草乌头毒。
他抖起它，好像手中握紧条吐着信子的银蛇：“狗皇帝心狠手辣，纵使我们藏得再深，他的人找不到证据，一样也会斩草除根。”
宁安王世子嘴唇发白，喉头在发颤。
“淮儿，莫怕，接下来为父要靠这条毒蟒。在陈朝官府追逼之下杀出条血路。”
冯玄英剑对正门。
几十名弟子列阵在后。
大门轰然洞开。
玉容观外赫然是十几名乌衣玄甲雁翎刀的官军，军士俱是面容冷肃威风凛然，这身如煞神般的龙霄军乌黑衣装，自从天子平定四方时就已威震沙场，令人见之胆寒。
十六岁的隋如意站在门外，一张娃娃脸锋芒初露，展露出个不太客气的笑容，亮出令牌：
“——龙霄军北镇抚司旗下卫所副千户，隋如意办案，杀。”
冯玄英双眸一瞪，如炬的目光紧盯来者，毒剑一抖沉声道：“迎、战。”
……
未过半盏茶的工夫，玉容观蜿蜒流淌着几道血溪，鱼肠毒剑斜插在冯玄英腹部，冯玄英与图谋对新朝不利的前朝余党尽皆付诸。
冯玄英至死也不知道，到底龙霄军以什么手段渗透进他自以为密不透风的道观里。
玉容观外。
隋如意收了雁翎刀，刚才还宛如挂着层冰凌的面孔收起寒意，他拿出张绣小鲤鱼的鹅黄色帕子，小心擦拭左颊沾染的星点血迹。
然后隋如意笑嘻嘻对左右道：“年底还捞着几条大鱼，这笔功劳报上去，圣上必定会龙颜大悦。哎，你们看到他们刚才冯老道那柄鱼肠剑了吗？”
“回副千户，看到了。”龙霄军属下回答。
隋如意眉飞色舞第比划：“我一进门就瞧出老道那剑是淬过毒的，碰一下就死，不能小看，我就突然想起咱们大哥当初护驾的那手夺剑妙法，拖腕蹬肋再接个龙摆尾，缴械再反手一捅，那个冯老道就完蛋了！”
隋如意越说越眉飞色舞。
旁边几个龙霄军军士知道副千户战功卓著军职高，但实际年纪就是个半大孩子，所以也不觉得他炫耀，只当陪着个少年打趣。
“此等壮举若是让咱们薛千户瞧见，指定是要罚副千户沿着京城跑圈儿的。”
“啊对对对……呸，对什么对，你们不许告诉他！”
夺剑确实显能耐，但也实在很危险。
尤其是面对冯玄英这种小角色，徐徐图之耗尽他体力即可，实在没必要犯险。
想起薛至清那张寒霜般的脸，板起面孔教训自己时候的可怕，隋如意刚刚还暴涨的威风锐减。
隋如意跟左右商量道：“天子好容易赐下来几个回家探亲的名额，大哥却把机会让给了我，我自省刚才那事做得实在犯险，不会再做了，等我回永州过年时，千万别顺嘴秃噜出来让他担心。”
左右小旗皆称是。
又有小旗好奇问道：“千户大人怎得不回家？”
薛至清常住在北镇抚司衙门，弓马娴熟识文断字，面相俊美，又在乱世时立有战功，乃是京城的新贵。但他在京无别居外宅，也无眠花宿柳的不良嗜好，有时清贵自守得让人费解。
所以小旗们也纷纷猜测——不回家、不乱耍，他能去哪儿？
隋如意心里多少有个数，感慨道：“这回大哥把名额让给我，知道我家后娘当家，让我衣锦还乡去解救两个姐姐。再就是……唉，公务缠身、天子赏识，再加上曾经杀过那么多人，大哥哪能轻易脱身，还相告外界他还有家眷？”
隋如意把姐姐绣的鹅黄帕子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
＊＊＊
却说这边永安县薛家织坊。
隋府女儿身量尺码一到，云姒华就规划好织成的尺寸，然后将自己设计出的意匠图纸贴在织坊墙壁，捡了根木棍在图纸上指示，给二娘、三娘还有林嬷嬷讲述织成这种织法。
隋家有两名待嫁新娘，第二件嫁衣，由三娘跟林婆子上手织造。
虽然云姒华也有顾虑过，三娘没什么定性，林婆子岁数大，两人这种情况皆不适合加入织造。
然而她手边暂没有别的人可用。
如果现在广收学徒，等于未能达到知根知底，就将自己的看家本领和盘托出。非是她格局小容不得更多人学习云锦织造，而是她得为全家老小安全着想。
万一碰见个歹人，学会了云锦织造，却想把持这门手艺，直接反手把她全家害了，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所以这门手艺，她暂时还不打算外漏，三娘跟林婆子纵使各有所短，织工也得是她们了。
云姒华挪动木杆尖，谆谆教学开始：“墙上这幅意匠图纸，大家先看看。”
此前意匠图纸的相关知识，云姒华曾跟二娘讲过，但现在加入了林婆子跟三娘，她还得简短再讲一遍。就权当给二娘复习了。总归二娘心静有定性，多听一遍也无妨。
所谓意匠图纸对标工程蓝图，云锦织造之前，工匠师傅们都会把准备织造的花样先画在图纸上面，然后根据图样进行规划装机织造。
云姒华绘制的这意匠图，色彩度高，图样吉祥。以朱红色作为地部底色，上衣显眼之处，以金线所织的纹样聚拢成团花。虽然每个图案都不复杂，但形成了治愈强迫症的规律美感。
只单看这张图都足以想象到成衣所能焕发出的吉庆华彩。
二娘、三娘的眼睛都亮了。
林婆子面露钦佩赞赏之色。
然而她们所认为的精美织品，却让云姒华略叹了叹气道：“其实我已简化了这礼服的许多纹样，为的是赶上正月初九的婚期，真正的云锦织成花样可比它复杂多了。”
迎着几名“学徒”难以想象的目光，她前世的记忆徐徐浮现眼前。
仿佛又看到自己那历时五年的得意作品，明万历织金孔雀羽妆花纱龙袍，那件云锦衣裳无论从美观还是精致方面都是无法挑剔的。
她暗暗发誓等到手头宽裕的时候，一定要再好好多织造几件这种精美绝伦能到馆藏工艺品级别的料子，方才不负此生。
云姒华把思绪轻轻拽回来：
“团花的织法我心有口诀，待会儿我在上面提花，三娘做拽花工坐在另一台织机上。三娘按照我的指示，跟我做一模一样的动作即可。”
三娘点点头，难掩心底的紧张：“啊，好、好的。”
“二娘跟林嬷嬷担任织手，”云姒华道，“林嬷嬷刚开始学，起初会有点难度，但是因着咱们织的花纹是规律图样，会越织越手熟，所以不必太过着急，慢慢来就好。”
林嬷嬷称是：“老奴省得了。”
两台织机的织手和拽花工同时到位。
伴随着第一声机杼清响，经线提起，织机发动，利落的碰框声再度哐啷咔嗒地响彻在宽敞的织坊。
这花楼机发动的声音莫名给人带来一种安宁感，不仅因为它是规律的白噪音，更是唯有国泰民安时，才会有百姓能够踏实地待在织机跟前纺织，在几年以前的乱世，想要有方净土安心耕织是不存在的。
云姒华不免感慨，自己生于盛世，穿越回古代，似乎又要见证另一个蒸蒸日上的盛世。
哪知就在她对云锦织坊还有自家未来无限憧憬时，碰框声戛然而止，织坊顿时安静下来，林嬷嬷不解地抬头望向薛三娘子。
花楼机二层，三娘红着脸咽了咽口水，攥着把纬线磕磕巴巴地坦白道：“对不起嫂子……我把线给提错了。”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龙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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