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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赵一苇从西院出来,特意绕回后院从后门经过。张甲和丁四两人此时已鼻青脸肿,两人背对着,谁也不理谁。赵一苇拉低了帽子,学着苏梦竹的样子,不疾不徐地从假山前走过。

      张甲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赵一苇,忙不迭上前问安。丁四顺着他的声音看去,这才看到了假山旁穿着墨色斗篷的人,饶是他再愚钝也认得这是苏大人的斗篷,于是也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叩拜问安。只见斗篷下的人闻声并未回头,只是摆手示意,径直走了。

      赵一苇回到裙房轻轻推开门,低声喊道:“初阳!”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风一样撞进她怀里,嘟囔道:“阿姐,你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

      赵一苇拍拍他的头说道:“没时间了,我这就易容换装。你等人散了偷偷跟着那个顶替我的人,看清他去了哪儿就行。”

      看初阳转身就跑,她又有些担心,叮嘱道:“不需要跟得太紧,千万小心,早些回来。”

      初阳连连应声,教她把心放在肚子里,转身一溜烟儿就不见人影了。

      前厅宴毕,雪也停了。窗外北风怒号,吹得门窗砰砰作响,寒气无孔不入,透过门窗缝隙在屋内张牙舞爪。她摸了摸冷冰冰的鼻头,翻了个身裹紧了被子。

      终于在翻了七次身后,她长叹一口气,下床拿来那墨色斗篷,压在了自己的被褥上。这下倒是不冷了,只不过一闭眼上就是她将苏梦竹压在身下的情形……

      这次她必须得承认义父说得对,她做事确实莽撞。

      第二日刚刚吃过早饭,戏班的春燕正给各位分糖豆。小姑娘今年刚刚十一岁,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走路一蹦一跳,嗓音好听又嘴甜,就像春天的乳燕,看着就教人心里喜欢。

      她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看着赵一苇,伸出手说道:“李大哥,这是给你的!”

      一颗晶莹剔透的糖豆正乖巧地躺在她手中。

      赵一苇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小梨涡,说着:“我就不吃了,看见你笑比吃糖还甜。”

      春燕闻言眉毛皱成一团嘟囔着,“哼!给你糖还这样取笑我,下次不给你了!”转头又跑向初阳,脆脆地叫了一声“初哥哥”。

      初阳挠着头,面红耳赤,赵一苇催他赶紧接,他扭扭捏捏地伸出手接了,又冲着春燕腼腆地笑了笑。

      堂屋里正热闹着,只听得院中突然有人喊:“春花戏班的在哪儿,赶紧出来!”

      赵一苇心道,终于来了!

      侍卫将他们引至前厅,赵一苇一眼便看到了已经跪在前厅的张甲和丁四。她拽了拽初阳的衣袖,两人一起跪在了最后面。

      火赤开门见山:“你们昨晚哪位和苏大人切磋乐技啊?”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既然是我的事,将军何不问我?”耳熟的沙哑男声从身后传来,正是苏梦竹站在门口。他今日仍披着墨色斗篷,手中抱着暖炉,不等火赤开口回答便径直越过跪着的众人穿过厅堂,十分自然地坐在了火赤下首的八仙椅。

      火赤看着下首神情悠闲的男人,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马鞭重重的拍在了桌上,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都抬起头来,让苏大人好好看一看。”

      跪着的人纷纷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上坐的两位大人的脸色。

      苏梦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暖炉,视线扫视过跪着的众人,没在任何一张面孔上停留。

      火赤斜睨着苏梦竹,见他不急不躁,反而放下暖炉,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几口,便忍不住催促道:“苏大人看清楚了吗?”

      苏梦竹未见过赵一苇乔装易容后的样子,赵一苇也并不指望他能猜出来,正要出声,却听得苏梦竹说道:“就是她。”

      赵一苇抬头定睛一看,苏梦竹正指着自己。

      火赤闻言,目瞪口呆:“你!你们……”

      久在军中的男人,什么下流的事儿没见过,可像苏梦竹这样文质彬彬的玉面公子,刚刚从一个女人的床上下来,又上了一个男人的床,在北幽这种蛮荒之地也十分罕见。

      赵一苇看火赤满脸震惊地审视着她,才意识到火赤是误会苏梦竹与她一个“男人”一夜风流,只好努力扯出一个憨厚老实又略带辛酸的微笑,缩着脖子跪坐回去。

      火赤眯着的双目看到那淳朴的笑容后陡然瞪大,又看了看仍旧端坐喝茶的苏梦竹,脸色十分复杂。

      苏梦竹似是毫无察觉,十分坦荡地对火赤说道:“这位公子擅吹笛,昨日在前厅的笛声就我心驰神往,所以等宴席一散,我便去寻他了。”

      火赤气极反笑,说道:“所谓的读书人也如此荒唐吗?”

      “切磋乐技乃是乃是君子雅事,又岂是未受礼教的蛮人可知晓的。”

      苏梦竹气定神闲,火赤却火冒三丈。此人牙尖嘴利,虚伪无耻,偏偏杀又杀不得。

      火赤恨得牙痒痒,心中暗暗咒骂,高高举起马鞭狠狠抽向跪在脚边的张甲和丁四。

      一鞭下去,二人脸上皮开肉绽,滋滋冒血。

      火赤作势要抽第二鞭。

      “火赤将军!”

      苏梦竹站起身来,厉声呵斥道,“两个小厮罪不至此。”

      火赤恶狠狠瞪了苏梦竹一眼,收起马鞭,踢开张丁二人出了前厅。

      赵一苇长呼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戏班其他人要出府,赵一苇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府中。两人回到西跨院才不久,就听得院中的下人议论道张甲和丁四被火赤鞭笞致死,这会儿已经被扔到后院喂狗了。

      赵一苇心中十分不忍,未曾想到只是这样一件小事便害两人丧命了,心中越发厌恶火赤,愤怒地说道:“火赤凶名在外,没想到他竟比传闻中更凶残!”

      苏梦竹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茶杯,食指轻叩桌面,片刻后才说道:“我要杀火赤,请姑娘相助。”

      火赤乃北幽第一勇士并非徒有虚名,此人天生神力,有万夫莫当之勇,否则当年也不能第一个攻破甘州。赵一苇与他,有国恨,亦有家仇,但此时杀他,自己亦难全身而退。

      赵一苇盘算了一遍,坦诚答道:“眼下我杀不了他。”

      苏梦竹轻勾嘴角,收起手来端坐好,认真地说道:“我有一计,请姑娘一听。”

      “请讲。”

      “我原打算派人拿走甘州城防图,造成失窃假象,到时候再参他一本,这样的大罪,大王也保不住他。”

      赵一苇一听“原打算”,心中便有了计较,说道:“那眼下打算如何?要我拿走城防图,直接坐实这罪名?”

      苏梦竹微笑点头以示肯定。

      赵一苇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旧城防图,未曾想竟还有人将新城防图双手奉上,平白无故哪会有此等好事!

      苏梦竹看着赵一苇警惕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衣袖下的双手,缓缓说道:“我与火赤有血海深仇,只是不足为外人道。我定要杀他。”

      这细微的一举一动没能逃过赵一苇的眼睛,她死死盯着苏梦竹:“你是谁?”

      苏梦竹眼神飘忽,漆黑的瞳孔有些失焦,视线越过赵一苇,不知落在了何处,只是片刻后便恢复如初,平静地说道:“只是一个过路人。”

      赵一苇看他神情落寞,不愿多说,说到底是何血海深仇与此事并不太大关系,只是城防图一事还需再问得仔细些,正好与暗刺的消息做个比照,再看看他的话能信几分。

      “那你可知城防图具体藏在何处?”

      “不知。”

      赵一苇看他表情不似推脱,扔下茶点站起身来:“你消遣我?!”

      “姑娘莫急,我虽不知道确切的地方,但可以猜一猜。”苏梦竹又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呵,那你快猜吧,我一向没什么耐性。”赵一苇摸出腰间匕首,“啪”一声拍在桌上。

      “咳咳——”苏梦竹自知此事玩笑不合时宜,便正色道:“城防图必然不会摆在书房显眼的地方,我亦派人打听过,书房中并无多余的文字纸张,只有书桌后挂着一幅画花鸟画。火赤不爱文墨,在这点上却很反常,所以我推断,城防图就藏在画后的暗格中。”

      苏梦竹在赵一苇耐心耗尽前终于说完了,他这一番推断并非毫无漏洞,可眼前没有更多信息,需得等暗刺消息了。

      “我的事情已经交代完了,那姑娘呢?”苏梦竹突然出声,打断了赵一苇的思绪。

      苏梦竹若是毫不关心她的来意,反而值得怀疑,可他既开口,那赵一苇又要想法子圆过去,只得半真半假说道:“我此行的目的大致与你相同,也是为了城防图。”

      赵一苇说完,见苏梦竹神情严肃,正想着如何再圆,只见苏梦竹说道:“此事须在萨楚回甘州之前落定,萨楚精明强干,不像火赤那个匹夫那么好糊弄。”

      “萨楚?慕容掞跟前的大红人?他为何会来甘州?”萨楚在北幽是个人物,赵一苇潜入甘州前尚未得到这条消息,不由得紧张起来。

      “此事说来也怪苏梦竹,他与萨楚交好,约定了两人同到甘州,制造些火赤的罪证,我是赶在他们约定好的日子前到的。”假苏梦竹说道。

      “那苏梦竹现在何处?”赵一苇的思路一直被眼前的苏梦竹牵着鼻子走,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真苏梦竹的去处,连忙又追问道:“拿到城防图后,你如何脱身?”

      “苏梦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与他做了一笔交易,待我这边拿到城防图后便会让他出来控制局面,我到时会趁着火赤出城迎接萨楚混出城去。”

      假苏梦竹终于将计划和盘托出,看来是深思熟虑,有备而来。赵一苇原是想着拿到城防图后便立马混出城去,现在看来还需尽快行动,赶在萨楚进城之前最为稳妥。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公子,马备好了。”

      赵一苇闻声呼吸一滞,问道:“门外是青峰?”

      苏梦竹点头称是。赵一苇起身开门,门外之人似是有些惊讶,直勾勾看着赵一苇。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面孔。

      赵一苇心中失望,正好也要查暗刺的下落,便要送客。等人走到门口了,赵一苇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假苏梦竹:“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假苏梦竹微微蹙眉,看着有些为难,踌躇半晌才说道:“姑娘的笛声实在让人遍体生寒,心惊胆战,顶替你的那位兄台,尚可一听。”

      赵一苇张口结舌:“……”

      假苏梦竹微微一笑,浅施一礼,转身而去。

      赵一苇心中憋气,但眼下有正事,没功夫怄气,联系暗刺之事还需尽快行动。那暗刺若还安全,必然会想办法联系她,若他够聪明,也必然能想到今日大闹将军府被留下的乐师就是她,可他若是不安全,那自己便只能去前院探一探昨日顶替之人。

      突然院中有人问她是否要用膳。这还未到午膳时辰,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走到门口定睛一看,院中正站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正抱着食盒打量她。

      她招了招手叫人进来,仆人手脚麻利地端出几样菜来一一摆好,便立在了一旁。

      赵一苇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又看着仆人说道:“我不想吃这些。”

      “那公子想吃什么,我立马着人去准备。”仆人恭敬地答道。

      赵一苇拿起筷子在盘中挑挑拣拣,连连摇头。

      “我想吃点甜的,又不想等,你有什么现成的吗?”

      “有甜的,将军府西角门旁的那颗枣树,结的枣子最甜,只可惜已经过了季节吃不到了。”仆人抬起眼看着赵一苇,仍旧恭敬地说道。

      “讨打!既然吃不到你又在这里显摆什么?”赵一苇佯装大怒,一把将碗筷扔到地上,直直盯着那仆人。

      仆人立马跪倒在地大喊:“饶命!”手中的焰形玉佩却适时地掉落出来。

      这是暗刺身份的信物!

      赵一苇继续试探:“西角门的枣树几月结枣子?”

      仆人犹疑地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赵一苇,缓缓答道:“四月。”

      暗号对上了!这就是她要找的暗刺!

      暗刺名叫祁预,潜伏在北幽已有五年,三年前跟随火赤来到甘州。昨日所说的变故,乃是火赤一时兴起要查细作,想故意为难苏梦竹,让他早早回幽都,他不明真相以为事情暴露,后来才知是虚惊一场。至于城防图藏匿之处与苏梦竹所说并差别,两人约定好在两日后酉时末,火赤出城迎接萨楚时动手,暗刺负责取城防图,赵一苇负责接应。

      想到很快就可以拿到城防图,赵一苇心中激动,抱拳对祁预说道:“一切依计行事,我明日便想办法出府,安排接应事宜,府里一切就有劳齐大哥了。”

      祁预还礼,仍旧恭敬地说道:“小将军客气了,职责所在,我必当竭尽全力。”说罢他仍定定看着赵一苇。

      赵一苇纳罕:“齐大哥可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祁预道:“敢问小将军准备如何处置这份城防图?”

      查甘州真相必须得暗中进行,越少人知道越好,赵一苇便装作没听明白,避重就轻,道:“齐大哥这是何意?我自然是交给大将军处置。”

      祁预微微蹙眉,说道:“甘州失陷疑点颇多,徐将军乃是徐太后亲兄,将城防图卖给北幽毫无道理,我心中怀疑城防图有假,可又看不出什么来,只希望交给大将军后能解我心中疑惑。”

      她看着祁预,承诺道:“若是城防图真能证明徐将军是被冤枉的,我必会竭尽全力查明真相,还徐家清白,给甘州战死三万将士和五千百姓一个交待!”

      祁预闻言眼中的失落一扫而光,欣喜地说道:“若真能如此,那就太好了!我愿与你一同回金州,以北幽暗刺身份向朝廷上疏,言明甘州失陷的真相,还徐家一个清白。”

      赵一苇查甘州失陷是为了蒙冤惨死的亲友,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可祁预又有何理由为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拼上性命呢?

      “你与徐家有旧?”

      “并无旧情,将军毋做他想,我既然知晓真相,便该向朝廷和世人言明。”

      “上谕已昭告天下,你若想言明真相只怕困难重重,一不小心或许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你真想好了?”

      “我自幼孤苦,无牵无挂,一生所求不过报效朝廷,问心无愧。甘州一事,我若明知有奸人蒙蔽圣听,却为苟全性命而闭口不言,那我就是与奸人同流合污,愧对朝廷的养育,愧对皇上的教诲,亦是愧对自己的良心!”

      赵一苇心中震动,深施一礼:“齐大哥公心大义,在下感佩之至,只求有朝一日真相昭雪,你我皆能得偿所愿。”

      “小将军过奖了,我只求无愧于心。后日依计行事,在西城黑水巷尽头的荒宅中见,我与那日宴会上顶替你的小兄弟一起去。”

      祁预眼神明亮,笑得轻松,连眉间那道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太阳高高挂在空中,阳光温暖明媚,赵一苇看着祁预渐行渐远地背影,心中生出无限希望。

      人活一世,身如浮萍,命如草芥,可仍要苦苦求索。有人求生,有人求死,最终求的不过都是自在随心,俯仰无愧,祁预如此,赵一苇亦是如此。

      送走了祁预,赵一苇又开始计划出府的事,要想不引人怀疑,还得走假苏梦竹的路子。晚饭过后苏梦竹才回来,人看着有些疲惫,靴子上也沾了不少泥土,不过赵一苇无心过问,她编了好几个由头,还没排上用场,苏梦竹就欣然应允了。

      有关苏梦竹的事情都太过顺利,赵一苇心中反倒有些不安:“今日为何答应得这么痛快?”

      “拿到城防图便尽快出城吧,越早越好。”

      苏梦竹语气十分冷淡,全然不似往日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赵一苇心中犯嘀咕,问道:“你怎么了?”

      “我不希望你卷入此事中来?你该潇洒快意地过一生。”

      赵一苇直觉话里有话,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她审视着苏梦竹的眼睛,生怕漏掉一丝情绪:“此事是何事?”

      苏梦竹苇苇片头,避开赵一苇的眼神,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为旁人的事搭上性命实在不值……”

      赵一苇步步紧逼:“什么叫旁人的事?你到底是谁?!”

      苏梦竹双唇紧闭,不愿再说话。

      心脏用力的撞击着胸膛,赵一苇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她握紧双拳,深吸几口气,尽力保持着体面。

      “不管你是谁,或是你知道些什么,都请你不要阻拦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哐——”

      门被重重关上,被一同关在屋内的,还有苏梦竹疲惫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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