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烛无华，银台有熹》山野渡舟

45、044 佳偶天成

　　说这话时，林晏僵直的身子几不可见地微晃了晃。

　　秦妍立刻红了脸，张牙舞爪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秦婉明显也慌了，上前一步轻轻拉住秦妍，却遏制不住秦妍此时恼羞成怒。

　　“我胡说八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要让秦统领在圣上面前替林先生求求情。”

　　谢明瑛脸上还挂着张扬的笑容，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秦统领忙着京城安危，不必赴朝会，除非圣上召见，否则好像每月只有初一十五呈奏邸报时才能见着圣上吧，秦二小姐是想让令尊下个月来求情呢，还是自己主动请奏呢？”

　　“我不是，你——”

　　谢明瑛仍自顾自地说着：“你不是什么，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秦妍气得发抖，一张脸涨得通红，蔓延到脖颈。

　　“这样吧。”谢明瑛眸光狡黠，却面色真挚，“这件好事我来做，我去乾宁殿替二姑娘说个情。二姑娘不嫌弃林先生私生子的身份，想必是情根深种，我必然要将二姑娘的心意也叫圣上知晓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圣上定会看在秦大统领的面子上，不再为难林先生，顺道也促成这一段佳话，于我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秦妍忽然冷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谢明瑛。

　　她不会是真的信了吧？

　　“阿妍！”

　　秦婉脸上也泛着红，毕竟脸皮薄，及时出声唤醒了秦妍。

　　秦妍瞧过秦婉的脸色才反应过来，眼中闪烁，泫然欲泣。

　　谢明瑛却不打算放过她。

　　“走吧，跟我去见圣上。”这话说得铿锵，不带一点嬉笑。

　　秦婉也没想到谢明瑛会来真的，也顾不得端庄体面了，挡在秦妍身前，道：“舍妹言语无状，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管教好，还请......”

　　她似有不甘如此低声下气，顿了一下，还是道：“还请谢小姐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谢明瑛扯平了嘴角，却似笑非笑：“如果我非要与她一般见识呢？”

　　秦婉攥着帕子的手心有些出汗，想到这几日谢家出的种种事情，恐怕谢明瑛是要算到她们头上，这才连面子里子都不顾了，硬要抓着她们不放。

　　安静的对峙，空气中仅剩下稀稀拉拉的雨丝，谢明瑛平淡地望着秦婉，索性扔掉了手里的伞，雨丝立即如绒羽般拂过她的脸颊，她也不为所动。

　　“是要我动手还是自己走？”

　　秦婉环顾四周，竟找不到一个能刹住谢明瑛的人，倒是有不少路过的宫人向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这令她更加难堪。她们本是进宫来探望温妃的，还没进宫就被困在了此处，进退不得。

　　“要怎样才能放过舍妹？”

　　谢明瑛嗤笑一声，懒得与她废话。

　　秦妍的婚事，她今天是替她求定了。

　　她往前一步，秦婉和秦妍便向后退一步，直到谢明瑛走到林晏身侧，眼光微垂。

　　她这才看见那张白得几乎透明的侧脸和紧闭颤动的眼睛。

　　秦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却见谢明瑛满眼讥讽不屑，如同看了条丧家犬一般嫌恶，只一眼便挪开了，声音凉薄：“林先生还跪着做什么，毕竟事关你的婚事，随我一道去见圣上吧。”

　　见谢明瑛心意已决，秦婉情急之下推了一个丫鬟出去：“去找父亲。”

　　丫鬟还在愣神，但看到谢明瑛飘过来的眼神后，吓了一个激灵，忙转身跑了。

　　谢明瑛随她去了。

　　见林晏不动，她已经失了耐心，皱着眉头上去拽他，刚碰到他手肘处时便觉得心惊，触手是透骨的湿凉，是从衣袖下散发出来的寒意。

　　即便是夏日，雨夜里跪上一宿，常人也难以抗住。

　　而他好像一棵松柏，任凭风吹雨打，巍然不动。雨丝斜曳地从他身后打过来，谢明瑛躬腰去看他面上的神色，绒羽过脸的感觉消失，坚实宽广的身躯将所有雨丝挡了个严实。

　　她背对着秦婉二人，刚要直起身，手臂上却覆上重物。

　　林晏勉力抬起的手，轻握上她的手腕，谢明瑛不得不维持了俯身的姿势，在他睁开眼的同时，她又担心被身后的二人看出什么，想要挣脱。

　　林晏修长的五指却使出了不容抗拒的力道，竟抓得她有些生疼。

　　随着林晏垂下头，隐入她投下的阴影里，将几不可闻，又似呓语的话递到她的耳边，谢明瑛的脊背一点一点僵硬了起来。

　　“去救她，求你。”

　　他，还是她，她几乎下意识就明白他说的是谁。

　　只错愕了一瞬，她迅速用另一只手将他紧握的那只手强硬地扯开，直起身往后连退了几步。

　　秦婉也不知道林晏为何忽然抓住了谢明瑛，只见退开后的谢明瑛一脸惊怒，不断地擦拭着被抓过的手腕。

　　“放肆！”谢明瑛大喊着，显然受到了惊吓。

　　朝着远处路过的内侍一招手，便跑过来两个。

　　她指着林晏，道：“把他架起来，跟我走。”

　　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趁秦婉没有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秦妍的手腕，便向宫中去。

　　秦妍被她抓得惊叫起来：“你放开我！我不去！”

　　谢明瑛反手将她的手腕拧在背后，秦妍叫得更惨烈了，只听耳边阴恻恻：“你再挣扎，我不介意将你绑了去。”

　　渐渐地，秦妍只剩下强忍的抽泣和呜咽。

　　她还不想现在就颜面尽失。

　　快至晌午，都察院左都御史杜照下了朝便来了乾宁殿，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吕季也被遣了出来，执着拂尘，立在廊下等候着。

　　先是听见宫墙外微弱的哭泣声，再就是凌乱的脚步声，吕季抬头去看时，谢明瑛紧拽着秦妍已经到了殿门外，后面还跟着秦婉和丫鬟，再往后，是两个内侍架着的林晏。

　　吕季多看了两眼无力垂头的林晏，又看向谢明瑛，这是个什么光景，他也没看明白。

　　脚下却做惯了琐事般自动行到了乾宁宫外。

　　“哟，这是怎么了？”

　　吕季拂尘一扫，定睛看了，却只认得谢明瑛和秦婉，却不知被擒拿住的这位是谁，还以为谢明瑛和秦婉是一起的。

　　“这是哪家小姐，谢小姐和秦小姐怎么一同来乾宁殿了？”

　　“哦，有劳吕总管通传一声，谢明瑛有事要见陛下。”

　　谢明瑛温顺地笑答，手上力度却不减，秦妍头也不敢抬。

　　秦婉则焦急地往后张望，也不知道那丫鬟有没有见到父亲。

　　吕季回头看了眼紧闭着的殿门，正思量着要不要进去通传，杜照推门出来了。

　　“杜爷爷！”谢明瑛眼中盛起光，心中一喜。

　　苍发矍铄的老者也看到了她。

　　谢明瑛这一声喊得颇为响亮，吕季一惊，回身忙上去，进了殿中。

　　没等他们说几句话，正殿门内，明黄衣袍徐徐步出。

　　武帝站在正殿门口，居高临下看过去，沉声：“谢家丫头，你爹已经回去了，你还有何事啊？”

　　谢明瑛拉着秦妍直接迈进了宫门，门口的侍卫看了武帝身后吕季的眼色，便没有拦。

　　谢明瑛松开了秦妍，直接在宫门内的廊上跪下了，其他人窥见龙颜，早跪了一地。

　　“皇姑父圣明，爹爹的事，明瑛自然感激皇姑父的恩德，今日来见皇姑父，实乃见到了一对苦命鸳鸯，想请皇姑父的恩典。”

　　声音高亢，言语坦直，谢明瑛一抬手，满脸的矜娇气。

　　武帝侧目看了眼还没走的杜照，杜照眼角皱纹叠起，露出无奈的笑，他历经三朝，是武帝最为倚重之人，自然明白武帝疑惑，谢平钧的案子刚了结，谢家人没有说什么，可谢明瑛素来不是个吃瘪的性子，这副架势，也不知道这丫头要搞什么鬼。

　　他不是没看到被架着，跪在后面的林晏，也想看看这丫头想做什么，便没有说话。

　　“说说看。”武帝道。

　　又见谢明瑛深拜，将在午门前听秦妍说的那番话说了一遍，道：“我见秦二姑娘如此深情，实在感动得想要落泪，今日一定要来为二姑娘求一求皇姑父的恩典，还望皇姑父成全！”

　　秦妍初见天颜，早已吓得不敢抬头，匍匐在地上。秦婉强行镇定下来，要为秦妍辩解：“陛下，舍妹绝没有此意......”

　　谢明瑛豁然直起身，扭头盯住她：“没有？难道方才秦二姑娘所说的话是我瞎编的？还是说这只是大姑娘的臆断？大姑娘可是就在旁边啊，字字句句比我听得还清楚，我素闻秦大姑娘雅正公允，这会怎么敢在陛下面前扯谎？这里可是乾宁殿，扯谎可是犯的欺君大罪！”

　　一番话将秦婉说得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后，也来不及去看上面武帝的表情，秦婉已经连连磕头：“臣女不敢撒谎。”

　　可谢明瑛还是没打算放过她们，说话如炮语连珠：“哦，秦大姑娘这是承认了，不然还真要请刑部来人断断案，解我胡言乱语的冤屈了。”

　　说完，又面向台阶上的武帝：“皇姑父，佳偶天成，还请成全了林学士和秦二姑娘！”

　　武帝负手而立，手中轻拨着念珠，听了半晌只觉得脑子疼，看谢明瑛盛气凌人的模样，即便没听明白，也看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替谢平钧出气来了。

　　案子是李恪和苏映审的，人是禁卫军抓的，听闻昨日她还把朱如荟打了一顿，犹觉得不够，便要挑个软柿子捏。

　　不过谢平钧的事确实是老大和苏映挑出来的，武帝心里门清儿，沉默着听完，淡淡道：“胡闹，朕的乾宁殿是你们争闹的地方吗？”

　　谢明瑛梗着脖子，不服气道：“何来争闹，我是认真的！”

　　“丫头！”杜照还是出声了，“圣上面前莫要放肆。”

　　谢明瑛看了眼他，立即乖巧地闭了嘴。

　　这老头总算开口了，不然她再继续拱火，这把火就要烧到她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