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野》施茵

2、第 2 章

　　最开始举抢的那名年轻特警经历了全程，对着江俟，立刻竹简倒豆子般快速解释了一遍，指了指身后的岗亭，“这两个人现在就在里面待着呢，薛队让我先带过来”。

　　江俟点头掀起了塑料帘一角，一眼就看到坐在里面的李笙笙。

　　她身上穿着件浅紫色的碎花裙，看着本是鲜艳有活力的颜色，却掩盖不住她有些苍白的脸色。

　　李笙笙素着的脸本身就带着几分幼态，加上那双漂亮的杏眼此时盛满了惊诧，额旁的碎发垂下，衬得那尖小的下巴更瘦了，看起来楚楚可怜，像受惊的幼兽。

　　江俟眉头一蹙，看向旁边站着的詹世晨。

　　詹世晨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刚出现的男人。

　　他身高腿长，一身干练的黑色警服外面套着防弹衣，衣服长袖卷至肘部，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肌肉，下身长裤塞进黑色特战靴里，腿部绑着抢套，在詹世晨的角度隐约能看见露出的抢抢柄。

　　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

　　两人无声的对峙中詹世晨率先败下阵来，摊开手无奈问道，“警官，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女朋友？”，男人戴着墨镜，遮住了眼睛，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形状好看的薄唇。

　　但这并不妨碍李笙笙看到他微挑起的眉梢，就能想象到墨镜后那双眸里带着的嘲弄。

　　“等着吧，车都被撞了急什么？”

　　说完江俟就要转身出去。

　　“警官”，詹世晨开口叫住了江俟，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女朋友要赶飞机！车我暂时留在南市可以慢慢处理，人能不能先走？把人送去机场后我就回来，有什么问题我随时配合处理行嘛？你们警察就不能变通一下……”

　　看着江俟越来越紧绷的下颌线，李笙笙及时拉住詹世晨的手臂，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就把机票改签”
　　“能行吗？不会耽误你的工作吧？”
　　“没关系，事情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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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不耐烦听到两人的对话，江俟转身走出岗亭径直离去。

　　门外的老薛早等着呢，看到江俟出来就比了个大拇哥，压低声说道，“还是我们江队硬气”。

　　江俟看向远处的设卡路口，迈步走去，边走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老薛一摆手，“嗐，据说是要赶着去机场，男的非要在路口那儿掉头，交警差点还没拦下来，最后还是我和小齐去拦的。这小子有名的二世祖了，交警队那边打照面就脸熟，隔三差五就在开发区那边拉一溜儿的跑车车队大晚上炸街。家里有人罩着，胆子恁大”

　　说到这儿老薛想到被撞得七倒八歪的防护栏，冷哼道，“叫了拖车公司的，但那车金贵得很，人家怕磕碰不肯拖，只能先挪到路边了”。

　　江俟快步向路口，要转弯的时候就看到了那辆已经被挪去路旁的事故车。今年最新款的库里南，通身松石绿色的车漆，在阳光下亮得反光，临过路的司机都会瞅上两下，惹眼得很。

　　“让那边派出所的人带他去处理吧，行政处罚该给的给了，罚款交完后把人带回来”

　　老薛挠挠头，“啊？带回来干嘛？”

　　“不是说要赶飞机么？”

　　“哦”，老薛得了命令直接跑去通知派出所那边，让他们带詹世晨去处理。

　　詹世晨跟着警察走了后，就剩李苼笙一人坐在闷热的岗亭内，独自消化着内心纷乱复杂的感受。时隔这么多年再次遇到江俟，这种陌生又夹杂着些许熟悉感，矛盾又诡异的感觉让李苼笙有些撕扯。

　　在今天之前，李苼笙在很多时候都觉得和高中时候相比，自己已经截然不同，甚至连她自己审视那段回忆都觉得陌生。但看到江俟，李苼笙可悲的发现自己还是那个自己，依然被他的一举一动牵扯所有思绪。仿佛这七年的时光都只是她一个人煎熬，她还困在过去，而江俟早就大步离开了。

　　这么想着李苼笙感觉胃里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像是被重拳，一拳一拳地从身体里捣向她的后背。

　　扛不住这阵阵来袭的痛感，李苼笙难受的离开板凳蹲下身，坐在地上。身上的虚汗不停往外冒，还带着强烈的眩晕恶心的感觉，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

　　她摸索到旁边的板凳，使劲儿把它推到了地上，塑料椅凳撞到地上的声音终于吸引了岗亭外的注意。

　　离得最近的年轻特警跑了过来，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问她哪里难受。李苼笙慢慢摇头，很快陷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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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突然发病的次数在李苼笙的记忆中并是不少数。

　　这次也是有预兆的，昨晚和詹世晨通完电话后，李苼笙就隐隐觉得自己胃疼，但当时还在专注和同事讨论工作室的事情就被她忽略了过去。

　　今早起来李苼笙就有点发热，本来计划要见完客户后再去买点药或者去医院，但没有预想到出了这些事。

　　还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了江俟。

　　命运的确是爱捉弄人的。当年她在国外想方设法的想要联系到江俟却找不到他，现在她都要放弃了，回了一趟南市却能随意偶遇他。

　　简直可笑。

　　“病人吃早餐了吗？”
　　“……没有”
　　“先挂瓶葡萄糖吧，还在发烧，醒了后给她吃点药，先观察着”
　　“好”

　　李苼笙模模糊糊的听到有人在说话，还没有睁开眼，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就直冲鼻腔。她皱了皱眉，努力睁眼，入眼就是雪白的屋顶和同样白得刺眼的白炽灯管。

　　“这是在医院？”，李苼笙喃喃自语。
　　“第二人民医院”

　　很快就有人给了回复。

　　李苼笙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站在床边的江俟。

　　他已经摘了墨镜。窄瘦的脸型，高挺的鼻梁一如当年，只是轮廓更显凌厉，糅杂了更多成熟的气质。还有那双大部分时间都静谧无声的双眼，轻易就把当年的她迷得七荤八素。

　　在遇到江俟之前，李苼笙就没有遇见过男生能有这么好看的一双眉眼，仿佛能容得下整个星河。尤其是动情的时候，里面总是盛满了包容和宠溺，让李苼笙沉醉其中。

　　但此时，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我让老薛去买了碗粥，你吃完粥后需要吃药”，江俟调了下点滴的速度，一边嘱咐，“药就在你枕头旁边放着，一次一粒”。

　　看着江俟平静的模样，李苼笙忍不住地心慌了起来。她咬了咬下唇，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暗自调整好呼吸后侧头看向窗外，压住喉咙间那点刺痛开口，“知道了”。

　　医院院子里种了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李苼笙所在的病房在三楼，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它茂密的树冠。一只小鸟扇动翅膀停落在高处的树枝上，警惕的看着四周，停留不过须臾就离开了。

　　李苼笙说完后就陷入了沉默，而江俟也是一言未发，仿佛固执地在等着看向窗外的她能转头。

　　不知过了多久，临床的病人忍不住翻了个身，病床嘎吱作响，打破了一室寂静。

　　“江队！粥买来了”

　　李苼笙收回视线，向门口看去，才发现江俟已经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一双眼正牢牢地看着她。

　　老薛探头看了一眼屋内，很有眼色的没有进门，招招手示意江俟出去。

　　等江俟出去后，老薛递过给李苼笙买的餐食，嘴边的八卦都要出口但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去，选择说更重要的事，“江队，我今晚有点事，找小齐换了一下班……”。

　　江俟没有回复，移开视线接过老薛手中拎着的东西。除了一碗粥外，老薛还买了别的。

　　江俟举起来，掂了掂，“旁边这是什么？”。

　　“生煎啊，满满当当，一盒量不少，保管那个女…同志能吃饱”

　　“这个她吃不了”，江俟伸手拿出饭盒递给他，叮嘱了一句，“换班的事记得给徐阳说一下”

　　老薛忙不迭点头，拿过饭盒也是没有犹豫，自己就着饭盒两三下就吞了一个包子。坐在病床上的李苼笙粥还没喝上，他手里的包子已经吃完了。

　　特警队早晨接到任务，说是有嫌犯疑似要经过南市逃逸，凌晨的时候队里就开始部署，几个人负责一个重要路口，设卡，全副武装警戒盘查，跑来跑去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过。囫囵吞下几个包子后，老薛才想起来江俟也一直没有吃东西，懊悔自己没有给他留下些。

　　江俟回到屋里，把床边的椅凳又拉近了些，摸了下的碗沿还有点儿烫，用手掌托着碗递到了李苼笙面前，

　　“就这么吃吧，碗有点烫手”，江俟说得决断，容不得她有半点矫情。

　　李苼笙有些窘迫，看到和江俟一起来的那名叫老薛的特警已经在门外瞪大了双眼，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江俟见状转身看去，老薛摸了摸头，决定先回车上等人。

　　看到老薛离开后，李苼笙才低头看向端到她眼底下的那只手。手掌宽大，手指骨节处上磨出了好几个厚厚的茧子。

　　碗被往上托了托，无声地催促着她快点儿吃。

　　顶着临床病人炙热的目光，李苼笙硬着头皮，拿起勺子动作机械得喝着粥。她吃得很慢，但没有尝出是什么味道，因为所有感知都已经全部集中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

　　“还要我给你吹？”

　　李苼笙抬头，看到江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反问句却说得像命令一般。

　　李苼笙只得在喝之前又象征性地吹了几下。

　　煎熬般地喝了快半碗时，江俟的手机忽然响了，他右手纹丝不动拖着碗在李苼笙面前，左手从兜里捞出手机，

　　“行，好”

　　不知说了什么，简单的两个字后，江俟就挂断了电话。他看了眼手表，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你们有事就先走吧，我先吃药，剩下的粥等待会儿放凉了再吃完就行。”

　　江俟点头，起身，没有多说别的，转身就离开了。

　　走得干脆利落，毫无眷恋。

　　李苼笙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过了许久后才尝了一口碗里的粥。

　　粥有些咸，尝起来都有点发苦，特别难吃。

　　她吃了两口，实在没有胃口再吃下去。想到自己的行李还落在詹世晨的车上，就决定先给他先打了个电话过去，顺便问詹世晨事故处理的怎么样了。

　　电话很快被接通，李苼笙说明了自己在医院的情况。

　　“需要我去医院嘛？”，听到拒绝的答复后，詹世晨也没有勉强，“不用吗？行，那我就不去了……没关系，不客气，有事联系我，最近几天我都在南市”

　　听到詹世晨这么客气的对话，正在给詹世晨开行政处罚单的民警也是一脸疑问，“不是说同行的那人是你女朋友？”

　　詹世晨无辜道，“警官，那女性朋友也是女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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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俟的那通电话是顶头上司打来的，通知说嫌犯已经收网了，让特警队里的人员准备撤回。

　　于是老薛开着车，两人从医院一路返回到了之前的路口。

　　设置的路障不知何时已经撤了，路口只有一辆早上就停放在那里的防爆特警车。小齐和另外一个人还在路旁，把那几块撞变形的栏杆陆续抬到车上，其余几个警察在拆除临时岗亭。

　　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詹世晨，都打了招呼。

　　老薛关上车门，跟到了江俟身边，终究没有忍住自己的八卦欲，压低声音问道，“江队和那个美女认识啊？”。

　　江俟侧头看了眼停在路边的肇事车辆，没有接老薛的话茬，对着其他人说，“把东西收拾好就收队了，今天晚上小齐和我值班”。

　　正说着，一辆银灰色跑车油门哄得响亮，一路疾驰后停到了路旁。副驾有人打开车门下车，正是刚才从派出所出来的詹世晨。

　　在派出所交完罚款又接受了口头的批评教育后，詹世晨就叫朋友开了车来接他，没忘记去帮李苼笙拿行李，车子直接开到了早上撞车的高速路口。

　　下车后，看到他的车还在路旁停着，再仔细一看，巧了，几个警察都是早上的熟面孔，他两指放在额旁一滑远远地朝那个方向敬了个礼。

　　“啧，这小子看着真欠揍”，老薛吐槽道。

　　詹世晨走到了自己车旁，先打开后备箱看了眼李苼笙的行李，发现行李箱完好无损后就关门发车，油门一踩和那辆跑车一前一后扬长而去。

　　江俟目光沉沉，看着两辆车离开的方向，直到完全看不见车子的身影，他才收回视线，检查东西全都放到车上后，跟着队里几人收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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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苼笙吃了药后继续躺着挂完了水，护士过来又让她量了一次体温，发现还是有些低烧，建议她留在医院观察，看半夜会不会返烧，被李苼笙拒绝了。

　　她没有停留，直接打车回了酒店，在酒店前台拿到了詹诗晨给她送来的行李箱后又重新开了一间房。

　　等到拖着行李住进房间，李笙笙就立刻先联系了工作室的几人。

　　原本这次项目大家也没有报太高的期望，甲方公司是个集团下的主要品牌公司，一般不会找他们这种刚创立的小工作室合作，但耐不住报酬诱人。所以即使可能性不高，李笙笙也是计划要回京市一趟的。

　　事到如今，取消了会面，虽然约好有机会再聊，大家也清楚大概率是无力挽回了。

　　老龚开口安慰，“没关系，这种项目是我们以后的争取对象，现在咱们做能做的。说起来有一个公司，报价不错，我看了地图，就在南市旁边，准备给新品拍只广告，我把信息发给你，你看一眼”。

　　李笙笙应下，关了电脑，揉了揉眉心，发现还是有些发晕，猜测应该是身体低烧还没有退。

　　她决定先去洗澡休息，为了赶今早的飞机，昨晚都没有睡好，还是等明天醒来后再忙工作的事情。

　　再没有犹豫，李笙笙直接去淋浴间洗漱。

　　洗漱完毕后，李笙笙找到手机给方冉发了一条信息，告诉她自己有事耽搁没有回京市后就把手机扔到了一旁，睡到了床上。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由于生病的缘故，躺在床上没多久李笙笙就陷入了沉睡，但很快就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像是一直在追着某个人的背影，却怎么也摸不到。

　　又做了一个噩梦后，她猛然惊醒，急促地喘息着。房间里漆黑一片，李笙笙摸索到放在枕边的手机，按下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她已经睡了几个小时。

　　没有了睡意，李笙笙只好起身穿上拖鞋，拉开了紧闭着的窗帘。

　　已经是夜晚的时候，路上车流不息，独自坐在窗前反倒让隐藏在心中的那抹空寂被无限放大。

　　李笙笙反复回想着早上遇到江俟的一幕幕，不过是一天内发生的事，此时想起却像是隔了很久，有种难以触摸到的遥远。

　　渐渐的，有个令她感觉有些疯狂的想法钻入脑中，越来越清晰。

　　她猛地起身，动作迅速地穿好衣服下楼，在路旁拦了辆出租车，上车直接报了地址，“师傅，去南市特警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