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民生百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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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只有一辆马车，但是有两匹马，马车是给主子用的，马则是给下人用来传信或者送东西的。
听起来似乎有些寒酸，可结合一下大魏现在的物价，就可以知道养一匹马意味着多大的花费：当下市面上一匹普通马大约三十两，算上养马的钱还得翻上几倍，而如今一两银子能买五百斤大米，猪肉一钱银子一斤，四两银子能买一亩上等良田，而一个正七品清官得不吃不喝一年才攒够一匹马的钱。
因此，假如把现代和古代交通工具进行换算的话，那么驴车大概相当于桑塔纳，马车约等于奔驰宝马，至于京城达官贵人们坐的骈马车架、骖马车架、驷马车架之类的，大抵就是全球限量版劳斯莱斯那个层次了。
长生村人为什么一眼就看出程家有钱？他们进不去程家大门，但是能看到程家的马，一匹马，比得上一户人家的身家，说不定还得搭上几个儿女。
特别是近日程家老爷不像从前那般深居低调，长生村人每隔几天就能看到那辆榆木裹深色牛皮的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向村外或程府，着实吸引了许多闲汉闲妇的目光。
对于长生村人或者大多数大魏人而言，马车的珍贵只意味着他们只是多了一种彰显家资的手段，而对于曾经坐过汽车、高铁、飞机的程渡韫来说，它无情地提醒了她这个时代的落后。
畜力交通啊！我的老天爷！
而且畜力交通还是有钱人专属，底层人只配步行，最穷的底层人那就爬，这真的是……说实话程渡韫之前不愿意出门其实多少有这方面原因。
差距太大，她不知道别的穿越者是怎么迅速适应从智能家居时代到纯手工家具时代的落差，并且连心情都不用调节就能在短时间内谈起恋爱来。程渡韫曾经恶意地想，如果组建这么一个穿越团，联合国援建非洲计划感觉能够得到跨越式发展——毕竟非洲酋长的生活和古代王爷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不，人家非洲酋长还能上网呢！
程渡韫没有其他穿越者的大心脏，她光是适应没有抽水马桶的生活就费了快一个月，每当想起她用的马桶是用人力工作取代了自动抽水功能，程渡韫坐在马桶上的腿就开始颤抖。
经过了三个月的锻炼，程渡韫终于勉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暴躁和遗憾了，所以她也就愿意出门。
去直面更大范围的暴躁和遗憾。
不过，其实说到底问题存在于开头的那一句话：程府只有一辆马车。
而它被程仪驾走了。
程府当然是有驴车的，但那东西给主子用未免不太体面，如果是普通的地主老财家庭倒也还好，程家已经触及到乡绅的层次，需要讲究的东西自然就更多了。
最后只能把另外一匹马套上马车，这马没有拉过车，因此得配个好车把式才能妥帖，最适合的人无疑就是长福，他熟悉路况，平时里这匹马也多是他使。只不过，就是从两双眼睛变成三双眼睛罢了。
程渡韫怀着债多不愁的心思踏上了第一次去镇上的路。
通常，长生村人在说到镇上这两个字时，他们指的都是离他们最近的南林镇。
相比靠土豪注资因此搭上了水运这条财富之路的长生村，南林镇才是具有历史底蕴的通航节点，而南林镇人对此也很有自觉，当他们谈起那个逐渐繁华起来的小村子时，往往会露出不屑的冷笑：“长生村那算什么啊，小打小闹的，一天能有五条船就乐得不行了吧？”
而南林镇可不一样，每天光停靠在龙亭码头的船只就超过六十艘，来来往往的船只更是上百，整座镇子都是围绕着水运而运作，在发达的服务业需求下，南林镇在整个闽江郡也是排得上名的富裕地方。
以上，都是程渡韫结合记忆和书籍归纳出来的印象。
而此时，她在用自己的目光得出真正的印象，黄土纷飞的路，并不算平整，每过几分钟车厢以及车厢内的人就会因此而抖动一下。
路上三三两两背着竹篓的村□□篓里有鸡蛋、冬笋、处理粗糙的药材，面色黝黑的人们用粗哑的嗓子低声交谈，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旁边那辆突兀的马车以及马车上水嫩青葱的三个丫鬟。
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只闷头往前走。
他们的眼里带着憧憬和忧愁，这几年税又开始涨了，还好他们靠着南林镇，镇上的人有钱，随便漏出一点就足够他们安稳地度过这个冬天。
甚至，还能稍稍期待一下明年。
程渡韫隔着一扇车窗，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这已经是承平日久的朝廷下生活的百姓，即使他们在她眼里过得再怎么糟糕，在历史的标准下，他们已经是迄今为止过得最好的一批人了。
现今，在没有从基础上改变能源体系的情况下，无论是农业、水利、手工业、制造业都几乎发展到了一个古典时代所能发展的极限，再想更进一步，就只能是工业革命和全球贸易。
但是人还是不能吃饱饭，还是得卖儿卖女，还是得在破产的阴影下蹒跚前行。
几百年的时间，发生了比过往千年更多的事。
程渡韫一时都有些恍惚，她所诞生的年代是真实的吗？
她关上窗，闭上眼睛，手撑在下巴上，背靠在车厢壁。
车厢里当然不止程渡韫一个人，仇宵和秋香都在，不过翠珍和翠珠没来，毕竟已经带了两个丫鬟，加上秀秀就是三个，若是再加，那就显得太过声势浩大了。
仇宵和秋香向来是互相看不起的，即使她们才相处了很短的时间，但人与人之间的气场就是这么奇妙，秋香发现了仇宵的莽撞，仇宵察觉到了秋香的虚伪，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露出对对方的鄙夷，并且没有加以慎重的掩饰，对于少女而言，这就足够将对方放进死敌名单。
平日里程渡韫负责她们二人关系的润滑，同时也起到一个挡箭牌的作用，所以到了现在，在程渡韫突然沉默的时刻，这两个人也陷入了沉默。
终究还是仇宵比较沉不住气，她朝秋香挥了挥手，另一只手指着程渡韫，用夸张的口型问道：她怎么了？
秋香瞥了她一眼，嘴角一抽，同样以口型回应：她在想事情。
仇宵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秋香没心思搭理她。
这沉默在仇宵的呲牙咧嘴中又持续了一会，程渡韫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看到了，一张，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脸。
她伸出手指，抵在仇宵的额头上：“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怪？”
仇宵收回了乱飞的五官，哼声道：“还不是怪你，说好了出来玩，结果你一上马车话都不说，表情又吓人，阿韫啊，你的病不会还没好吧？”
程渡韫回忆了一下，她得的是什么病，哦，精神病。
哈，仇宵的嘴，果然还是不同凡响。
程渡韫唇角勾出一个阴森的笑，手指往下，捏住了仇宵这丫头脸上的肉，狠狠地出了口气，这才回道：“我在想事情。”
“诶！？”这话让仇宵连脸都顾不上捂，语气酸得很是厉害，“秋香难不成还是你肚里的蛔虫不成？我刚刚问她她也这么回。”
秋香柔柔一笑，默默插刀：“以程小姐先前的神情，猜到不难。”
换言之，是你笨。
仇宵半点都没听出这话里的软刀子，反而松了一口气似的，笑嘻嘻地道：“哦，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没我想的那么厉害嘛。”
秋香暗自咬了咬牙，换做是在她家里，这样嘴破的丫头早就被拖出去打了。
程渡韫看着这两个人，无奈一笑，原本沉闷的心境莫名被这两人的活宝给搅和得舒坦了一些。她们也真是有些奇葩，除了对方之外，和谁都能处好，但两个人但凡一对上，就跟乌眼鸡上身似的。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消停一会，离镇上还远呢，现在就开始吵，到时候把话给吵完了，你们两个可还坐在一辆马车里。”
仇宵闻言，眼睛瞪得溜圆，一脸后怕地道：“阿韫你真聪明，得等下午回来的时候再吵。”
程渡韫：“......”
比起仇宵这个粗线条，秋香无疑显得懂事许多，她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给仇宵留下，仿佛此刻的仇宵已经同化为空气，而车厢里只坐了她和程渡韫两个人。
“程小姐，你刚刚在想什么？”
程渡韫诧异地望了过去，以秋香的体贴，她不应当会询问他人的心事才对。
转而程渡韫又想起了自己沉思时所看的东西：风土人情。
好吧，忘了这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大魏爱国者了。
说自然是不能全部说出来，提炼一些中心思想却是没问题的：“唔，假如有一天从天上下来一个仙人，她原本是活在天庭里的，你知道嘛，仙人们餐风饮露就能饱，偶尔还能吃吃蟠桃改善口味，他们是从来没有挨饿过的，而且仙人一个法决念下去就能跑几万里，住的都是亭台楼阁，每日除了修炼仙气就是谈琴跳舞，在我们凡人看来，活得那当然是潇洒极了。”
“但对仙人而言，那就是她普通的生活，所以可以想见，当仙人下了凡，看见凡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之后，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些凡人过得也太辛苦了。”
“她想要帮他们，想让凡人脱离苦难，但这件事不是能靠法决完成的，要让凡人不挨饿，她得改变凡人的体质，要让凡人不被路途所苦，她得教凡人修习法决，要让凡人住上好房子，她得在凡间培养足够多的仙人才能轻松建出漂亮的亭台楼阁。”
“可是，这时候仙人发现，哪怕她是仙人，当她想要帮助别人的时候，她也像一个凡人一样无力。”
“因为凡人很多，而她只有一个，因为凡人资质有限，不是谁都能成仙，就算有了成仙的资质，修仙养气也是一件漫长的事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凡人也只是凡人，而最重要的是 ，当凡人拥有了仙人的力量，却没有仙人的心性时，他们不会像仙人一样在空闲时间谈琴跳舞，他们会利用自己的力量欺压和奴役那些没有成仙的人。”
“那么，仙人应该怎么办呢？”
程渡韫悠悠地说完了这个故事，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却是清静的。
此刻浮现在她眼底的是一个，无比遥远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民生百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