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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舌战清仁宫 ...

  •   伴随嘉懿太后深沉质问,裴岫心下浮起淡淡悔意。并非如嘉懿太后口中,委身后宫远优于远赴边疆的看法那般,她并不后悔昨夜逃出那荒凉偏殿。

      她只悔恨,竟看走了眼。

      那宋肃绝非心肠极好的莽夫,分明是黑了心肝的恶人,偏披得心直口快,不生脑子的莽汉皮。竟叫她行差踏错,陷入这等境地!大胆竖子,安敢害她?

      当时便是略过宋肃,走向集英殿正门,或许运气好些,还可为某位熟悉宫人所救。届时暗中通传太后,遣人将她秘密看护,岂非万事大吉?

      只恨彼时身负春毒,她思维行事俱不周全,同此人撞上,难免吃亏。早知如此,昨夜合该多行那两步路,哪怕再是难受头昏,左不过再往腕子上扎两剑,清醒清醒便是了。

      事已至此,再是悔恨亦无半分作用。裴岫迎上嘉懿太后凌然眸光,声线稳定如常,“岫若肯为后宅妇,昔日便不敢与您共同谋事。娘娘切勿如此激岫,如此揣度,岂不令岫心寒?”

      嘉懿太后轻拍裴岫手背,恣意朗笑道:“不过试你一二,若如此你便心寒了,又岂是哀家的裴卿?”

      笑过许多声,嘉懿太后看裴岫苍白面容如雪失色,臂上缠带又现红意,忙再遣太医看诊。

      待亲耳从太医口中听得“迷香”“春毒”,又听“臂上怕拿不得重物”“邪风入体”,嘉懿太后神采奕奕面容亦浮现几分忧愁,“官家手段阴毒,拿这等下作物来害你。此次当真防备不及,奈何如今尚动不得他,今后你务必愈加小心谨慎。”

      “罢了,你且好好修养,万万不可伤了根本。你与宋小将之婚事,哀家会为你斡旋一二。”

      “娘娘不必从宋肃下手,只消撇开他不顾。”裴岫提醒。

      宋肃此人举止奇怪,裴岫一时不知他为何要掺入此局,似乎故意想同她绑定。不知他为何人效力?尚需来日细察才知。

      思定此事,裴岫献计道:“时人多信神佛。娘娘不若请相国寺住持为岫批命,届时以岫成婚有损国运为由,或拖延或阻拦婚事。如此,也好永绝后患。”

      嘉懿太后拊掌笑道:“裴卿妙计。”

      ——

      生生将按在榻上的美人儿放跑,皇帝夜梦中都是榻上裴岫那半声难抑轻吟。眼前隐约再现那鸾帐软榻,他手指扯动,如愿将那系带解开。

      薄衫尽敞,红绡秾丽,更显她肤白胜雪,粉红娇靥,急促鼻息间渴盼微微。他握住肖想许久的玉带所束,俯身吻上残存酒香的丹红唇瓣。

      美人蹙起蛾眉,美眸含泪,轻咬唇齿,溢出轻声呢喃,细细声线娇美含春,“官家……”

      “裴卿……”
      皇帝回应般呓语,却并未再得美人儿应声,反是一道尖细人声在帐外唤道:“官家,卯时了,江太师求见。”

      皇帝依依不舍从曼妙美梦中清醒,掌心似还有梦中温软触感残留。他面带遗憾起身下榻,左肩伤痛彻底唤醒混沌意识,方觉冰凉黏腻。

      他揉了揉额角,哑声道:“来人,更衣。”

      皇帝来到垂拱殿,见殿外有随侍江太师的幕僚留待听令,便知江太师正在殿内。他喉间冷哼一声,撩袍迈步进去,身旁跟从的大内侍思福自觉与幕僚一同侯在殿外。

      他浑身爽利,胸腹间却隐有火灼,欲念不减。待见了江太师,他忆及被打断的美梦,更记起昨夜生生从手底下奔逃的香软美人,神色难免不快,“天色未亮,江卿急急寻朕,是有何事要谈?”

      江太师须发皆白,坐在圈椅上,掌心横搭扶手。他见皇帝身至,并不起身行礼,反斜身靠向另侧扶手,眼皮微掀,“昨夜事急从权,臣临时起意叫裴岫同那小将定下婚约,倒也算因祸得福。只臣有一事难以想通——分明臣亲眼见她饮下掺了春丸的酒水,又派人将她掳去官家手底下,官家怎未成事?还叫她跑到那小将手中去了?”

      皇帝在御案后坐下,随意翻动案上奏折,见照常是那些无甚用处的请安折,便丢开手。

      他并不答复江太师问话,反问道:“江卿昨夜急忙传信,要朕返归夜宴下那道口谕,朕已依卿所说行动。而今他二人定下劳什子婚约,莫非裴卿当真要嫁与那小将?”

      江太师唇角露出冷笑,“官家若不叫裴岫逃了出去,便也不会有这后头许多事情。甚至说不定此时,官家尚能在榻上同温香软玉好生亲近。”

      他若不提这话便罢,甫一说起,彻夜美梦恍惚在眼前清晰如实,皇帝胸中悔意丛生,怒火勃勃。

      ——若早知裴岫竟是那等刚烈女子,甚至袖中藏剑以防范不测,他就该早早办成了事。其余闺房情趣,留待今后再行,岂不美哉?

      而今想来,可恨可叹,又无可奈何。

      见皇帝面有愠色,江太师才勉强将身体坐直,“关于官家方才所问,自是只能如此。毕竟官家口谕已下,不便更改。”

      他起身,随意朝皇帝拱手作揖,唇边挂着一丝嘲弄,“臣本将万事安排妥当,唯最后关节由官家亲行。如今局面,怪不得臣。”

      江太师说罢,负手行向殿外,同幕僚登上马车。

      左右尽是亲信,江太师面上嘲色依旧,与幕僚道:“官家实在不堪用,便是做成了的事,也要叫他毁去。”

      幕僚笑道:“倒是的确因祸得福,待裴岫与小将成礼,自是要随往玉门关的。管得她尚书令还是秉笔官,到了边关,什么也不算了。倒比收入后宫便宜许多。”

      这番话犹春风拂面,说到江太师心坎上。他隐去唇角嘲色,亦舒心一笑,“失了裴岫,朝局乱象离结束不远了。”

      ——

      裴岫因伤病颇重,被嘉懿太后死死拘在清仁宫偏殿休养。莫说日日上朝,便是想去通进司走一遭都会叫人拦下。

      这日风雪消歇,华音捧来温热药汤,放轻手脚进来。果然见那清隽身影又伏在案前,案几上两摞奏折,一叠厚些,搁在她左手侧,右手边那叠薄些。恰批过一本,她细瘦指节将其搁在左侧折堆上,右手顺势取来一本不曾看过的。

      至于那搁在案几边角的杯盏,乃是华音外出熬药前为她奉的热茶。华音捧着药汤探头一瞧,里头满至杯沿,显然不曾被饮过。

      “大人。”华音哀怨道。

      手掂朱笔、满目肃色垂首沉思的女子并未动弹,半晌,华音才等来她目光流转。然她眼睫轻眨片刻,复低眸下去,朱笔在奏章上行云流水游走一番。

      眼看手上药汤几乎不再冒热气,趁裴岫再换新折子时,华音按住她手背,“大人,快些用药罢,待冷了有损药性。”

      裴岫似才察觉身侧人,不搁朱笔,一手接过药碗,仰面一口饮尽。

      口中苦涩滋味蔓延,裴岫微微眯着眼,将药碗递还华音,“今日较前些天稍暖和些,太后娘娘可是启程去相国寺了?”

      华音点点头,握住裴岫冰冷指节,“大人手这般冷,还看什么折子?去榻上歇着罢。”

      裴岫不语,依旧伸手取新奏章。

      华音轻叹口气,转去认真拨弄房中炭盆,好叫房中更暖热些。她忽想起什么,目光炯炯坐到裴岫面前道:“大人,您可知今日官家下了一道有关您的旨意?”

      皇帝旨意皆是经裴岫过目、嘉懿太后首肯的,裴岫并未从近日的奏报中看见有关自己的新鲜话。

      “什么旨意?”她终于舍得搁下朱笔,直起身子懒懒地舒展腰背。

      华音见自己提的话题引了裴岫注意,连忙道:“就是您同宋大人的婚事。今日早朝,太师向陛下提议,早日将您的婚期拟定。官家却答相国寺住持为您算过,说是不宜近日商讨您的婚事,下旨不允旁人再提。”

      裴岫疑道:“太后娘娘动作竟有这般快?推算下来,旨意少说该于几日后颁布才对。”

      果然,辰时主仆二人才议论过此事,到得未时三刻,裴岫好容易被劝得欲上榻歇息,忽听得一声通传,“官家到!”

      华音忙取了厚实衣衫,将裴岫里外裹得严严实实,又向炭盆内添入许多银丝碳。少顷,皇帝一身明黄常服大步迈进偏殿,身后跟从十余人,除侍候内侍外,尚有二三熟悉人影。

      裴岫衣袍严密,发冠周整,面容沉静,身躯笔直立在屏风外,拱手行礼,“臣拜见官家。”
      她举止有度,无丝毫异常,仿若眼前并非险些折辱自己之人。

      皇帝目光紧锁在裴岫腰际,似乎心情欠佳,无甚神采道:“裴卿自夜宴上昏倒后,近日告病并未上朝,朕与几位大人颇感想念,特来看望。”

      三言两语,将他背后所做腌臜事抹作“裴岫昏倒”几字。

      “臣谢过官家,”裴岫抬高下颌,微弯唇角,眸色冷若冰霜,掠过皇帝身后二三人,一字一顿道,“也谢过诸位同僚。”

      江太师仿佛未见她倨傲神色,向她回礼。

      宋肃上前两步,“裴大人,肃听闻大人久病未愈,十分挂怀。可叹大人深居太后娘娘宫中,肃与裴大人着实难以相见。好在官家宽仁,特携肃前来探望。”

      他说着,自袖间取出一只火红的汤婆子套,深情款款递来,“礼虽轻,却是肃以亲手猎得的火狐毛为材料,通夜缝制而成,触手生温,极适宜裴大人使用。”

      裴岫好似不曾听进半句话音,更不曾看见那伸长的手臂,自行在椅上坐下,目光扫过一旁面色铁青的皇帝与神色从容的江太师。

      分明她与宋肃只见过寥寥数面,可宋肃不仅随皇帝进宫探望她,言行极为熟稔,还当着这二人的面与她送这等亲密之物,莫非真想同她裴岫定亲?

      又与江太师同来,莫非这宋肃,原是江太师一脉之人?怪道如此阴险狡诈。

      她轻拢指尖,搭在唇前,懒洋洋打了个呵欠,“宋大人言行真是奇怪无礼,裴某不过第二回见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江太师插话道:“裴大人不记得了?那日你受寒昏倒,乃是宋大人亲手将你抱进殿内殷切求助,举止实在亲密。原来二位早已互生情意,倒是瞒着众人,老朽当时亦是惊叹不已。说来,裴大人婚期将定,老朽在此先行道喜。”

      “是么?”裴岫支起手肘,掌心撑着下颌,语调缓慢,仿佛言之凿凿,“裴某怎不知此事?裴某那日不过外出更衣,见风受凉罢了。好在太后娘娘体恤,在更衣时遣人送裴某在清仁宫歇下而已。”

      “说来奇妙,裴某分明早早在清仁宫歇下,不知宋大人从哪里抱得一人去,说那是裴某?”

      那日嘉懿太后曾说,宴上,宋肃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随后华音偕同太后亲信将裴岫带回清仁宫,并无旁人瞧见。既如此,又有谁能肯定宋肃所抱之人,就是她裴岫?

      “凭何物何事肯定宋大人救下之人乃是裴某?就凭你宋大人信口胡诌么?”裴岫声音淡淡,猝尔抬眼,清凌凌眸光如凝有坚冰,刺向宋肃。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认真批奏折且笑脸质问的裴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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